顧見深從很小就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
他的父親說他不詳,他的母親厭棄他,身為這座宮殿的“小主人”, 他受盡冷落,嘗盡恥辱與苦澀。
沒有人愛他, 沒有人需要他,沒有人真心待他。
可是他想活下去。
如何才能活下去?安靜地聽,冷靜地看, 鎮靜地思考。
父親死了, 他成為了九五之尊, 可還是身處囹圄。
母親、皇叔、朝臣……都是冰冷的鐵棍,豎在他面前,逼迫他屈服。
憑什麼?這些人憑什麼讓他屈服!
他要打破這個牢籠, 他要看看外面的天空。
不……
他要掌控它, 明亮也好, 漆黑也罷, 他不允許他頭頂再有任何禁錮!
小小的手掌攥拳, 稚嫩的肌膚滲出猩紅的血漬, 像紅月落下的淚。
沈清弦可以說是非常不爽了, 普通的調查很難查清衛琎的底細,但他這肉胎已有些修為,利用些精巧的法術, 他很快就知道了衛琎與孫氏私通的事!
真是讓人作嘔!孫氏貴為一國太後,親生兒子已是當今聖上,可她還貪心不足!
那衛琎當真愛她?可笑,他不過是為了皇位,用甜言蜜語來哄騙這女人。
偏偏孫氏還自信得很,真當自己魅力無窮,將他迷得暈頭轉向,信了他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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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女人還沒蠢到極限,還知道留著小皇帝,自己才有足夠的底牌。
否則以這兩人的齷齪行徑,隻怕顧見深早死不止多少次了!
若是以前的沈清弦,隻怕一巴掌把這兩人送去地獄了,不過有了凡世那三十餘年的生活,沈清弦會考慮很多。
孫氏再差勁,她也是顧見深的親生母親,讓她死很簡單,可那般年幼的顧見深該如何承受?
衛琎也不能死,雖說他狼子野心,卻有些能力,如今先帝離世,幼主難立,真是有他在,這衛家的天下才沒改了姓。
說來顧見深也是運氣好,明明立於這樣兇殘的針尖上,偏偏尋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衛琎壓制著朝臣,又因為衛琎遲遲不敢休妻,所以孫氏始終護著小皇帝,哪怕厭惡他,卻不肯讓他死。
如此風雨飄搖的皇座,偏偏讓小皇帝坐住了。
除了巧合,沈清弦想不出其他的。
可也太危險了!現在他來了自然會幫他鞏固皇權,讓他真真正正地踏實坐穩。
秋收祭日漸逼近,衛琎代行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
雖然礙於攝政王的權勢,沒人敢在明面上說什麼,但心裡卻是不滿的。
百姓們不見得有多擁護衛深(顧見深),但卻心系正統、憐憫弱小。
小皇帝年幼,無功無過。衛琎執政,哪怕做得再好也是會得罪人的,更何況他也沒做得有多好。
秋收祭本就是個面子上的事,衛琎低調些,讓顧見深去祭天,百姓會贊他賢明。
可如今他卻上杆子去拋頭露面,隻讓人心生不安,總憂心他下一刻會直接替代小皇帝登上皇位。
其實誰當皇帝對百姓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可人嘛,總是會偏護弱勢的一方,尤其在弱勢一方還是正統的時候。
沈清弦可不打算放過這機會,他找人寫了些話本,散到民間。
這話本內容簡單粗暴,無非是哪朝又哪朝,幼主難立,權臣當道,最終民不聊生。
鑑於百姓們都愛點兒神話故事,沈清弦又信手拈來幾段,諸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若君臣綱亂,則三綱具亂。屆時君非君臣非臣,父非父子非子,必將天降神罰,災禍連綿!”
如此言論一出,本就偏護小皇帝的百姓們更加惶恐不平。
生怕衛琎觸犯神怒,引來災禍!
想稱萬民之主,斷不可失了民心,秋收祭一行,衛琎實在是掉坑裡了。
沈清弦忙碌了幾日,一直沒空入宮,這日他闲下來,實在掛念,便請了宮牌入宮面聖。
顧見深聽到太監傳唱,竟直接迎到了御書房外。
瞧見站在那兒金色小童,沈清弦幾步走去,行過禮後溫聲道:“天氣冷涼,陛下怎麼出來了?”
顧小深仰頭看他,眼中有些喜悅又有些不安:“國師多日未來,朕……有些記掛。”
沈清弦心中頓時一軟,聲音越發輕柔:“臣有痼疾,一入秋便要咳上幾日,不想過給陛下,所以一直沒來。”
聽他這麼說,顧見深反倒是更憂心了:“如今可好了?”
沈清弦笑道:“已無大礙。”
顧見深明顯松了口氣:“國師千萬要保重身體。”說著他又招呼福達,讓他去準備梨羹:“朕上次受涼咳嗽,母後派人給我送了她親手熬的梨羹,我喝了一次便覺好了許多,如今國師雖然好了,但還是喝一點兒吧,特別管用。”
聽他這聲音裡對孫氏的孺慕,沈清弦便覺得很扎心,什麼親手熬的梨羹?隻怕是哄騙他的。
還派人來送,真正關心,她不該親自過來嗎?想想就覺得可恨!
沈清弦先謝了他的賞賜,接著便想岔開話題……
誰成想在進屋的時候,顧見深竟腳下踩空,眼看著要摔倒了。
沈清弦眼疾手快,一下扶住了他。
顧見深小臉微白,略帶歉意地說道:“是朕恍惚了。”
沈清弦卻愣住了,他抱住了顧小深,入手的重量讓他頭皮發麻。
怎會如此瘦弱!
堂堂一國之君,貴為皇帝的顧見深怎會瘦成這幅樣子?
平日裡穿著帝服,還察覺不出,這靠近了一碰……簡直讓人心驚!
沈清弦一堆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說,不能傷害這可憐的孩子。
沈清弦壓下火氣,好生陪著顧見深聊了一會兒,幾日未見,顧見深將他給他的書全部背過,一一說來,頭頭是道,沈清弦聽得又欣慰又心酸。
到了離開的時候,顧見深很是不舍。
沈清弦叮囑他:“陛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顧見深笑道:“國師放心,母後日日都讓人給我送好吃的。”
沈清弦皺皺眉,沒再說什麼。
臨要走了,顧見深又小聲道:“漣華哥哥。”
沈清弦停住了腳步,顧見深頓了下,謹慎問道:“你還會來看我的,對嗎?”
如同一根刺扎在了心髒上,沈清弦立馬說道:“陛下放心,臣明日還會過來。”
顧見深抿唇笑笑,因為這小小的承諾便開心不已。
沈清弦卻恨不得殺了那沒人性的孫氏。
夜色深了,沈清弦掩了氣息,借著月色入宮。
他輕而易舉便來到了御書房,雖然早有預料,但切實看到,他還是覺得揪心的很。
如今子時已過,小小的顧見深還伏在案前,強撐著抄著佛經。
旁邊已經堆了很多——稍有錯筆便廢掉重寫,抄寫十遍,實在是耗盡心神。
是他大意了,他隻想著給他書卷,卻忘了他還有孫氏布置的“功課”。
顧見深既要背過他給他的儒家經典,又要完成孫氏的功課,七八歲的孩童,熬夜至此,能不消瘦嗎!
沈清弦清心寡欲數千年,頭一次感覺到了真切的憤怒。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論裝可憐,朕是專業的。
第51章 耳聰目明,百毒不侵。
真正讓沈清弦憤怒的不是孫氏, 而是他自己。
若非他這般大意,顧見深又何必這樣疲倦?
他明知道小衛深尊敬太後, 不可能荒廢她布置的“功課”,他竟也不給他尋找解決的辦法。
誠然抄經書毫無益處,可這麼小的孩子又懂什麼?他不過是在認真完成親近之人布下的任務, 生怕有一點兒做不好就惹人不快。
他希望孫氏對她好,希望沈清弦對他好, 所以哪怕看不懂經書,理解不了儒道,卻也會認真去做。
怎會如此招人疼!
沈清弦真是怎麼都沒想到, 沒了記憶的顧見深是這樣的。
沈清弦耐下性子, 一直守到小皇帝把所有經書抄完, 而這時已經過醜時。
小衛深疲憊地上床,幾乎是沾床既睡。
可惜卯時他又得醒了……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得如此少, 怎能不消瘦?這樣持續下去會影響身體發育, 會對他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沈清弦嘆口氣, 出了宮。
等到下午, 他自請入宮, 顧見深又迎了出來, 還是那副開心的模樣。
沈清弦心裡發酸, 卻也隻能說道:“陛下,小心受寒。”
顧見深道:“沒事,我身體向來好。”
想想他那細瘦的胳膊, 沈清弦心裡嘆息,他對他說:“龍體乃國本,還望陛下珍重。”
顧見深笑道:“朕明白。”說著他眼睛明亮耀眼,似是很開心於沈清弦對他的關懷。
沈清弦隻覺更加心疼,他們進了屋,例行問了書卷上的道理。
說完之後顧見深便面露不舍,大概是以為沈清弦要走了。
沈清弦稍微聽了下,發現外面沒什麼動靜後便壓低聲音說:“陛下,臣這兒有一強身健體的法門,您想學嗎?”
顧見深眸中極快閃過一絲鬱色,但很快他便一臉期待地看向沈清弦:“嗯!國師要教我嗎?”
沈清弦眸色溫柔,輕聲道:“陛下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若是好生練習,日後必能大成。”
他這般說著,顧見深自然是越發欣喜,立馬便想學習。
沈清弦小聲說:“這口訣您先記好了,具體的吐氣吸納,我會再慢慢教您。”
顧見深乖巧點頭:“好!”
沈清弦本不想如此著急地傳他修行之道,但顧見深如今的處境實在太差了,身體如此孱弱,再不調養,日後可就無法糾正了。
他這法門其實很一般,適應於普通凡人,若是顧小深好生練著,待到成年時至少會是沈皇後那般體質。
這對普通人來說也足夠了:耳聰目明,百毒不侵。若是修習些外功,還能有不錯的身手!畢竟當年的沈皇後雖看似柔弱,其實連大內高手都奈何不得她。
身為帝王,本來就比常人要操勞得多,也會遇到更多的危險,與其事事倚仗別人護衛,還不如靠自己,所以提前打好身體基礎也沒壞處。
隻是顧見深如今時間太緊,不提那經書……單單是他給他的書卷也夠他看的。這般想著,沈清弦便打算放慢儒道的教引,先好生為他鞏固身體。
小皇帝實在聰穎,沈清弦將繁復的口訣說了幾遍,他便一字不差地記下了。
隻是記住卻也不成,沈清弦又細細講給他聽。
這其中道理卻是很難領悟的,顧見深聽得頻頻皺眉,沈清弦問他:“哪裡不懂且說與我聽。”
顧見深搖搖頭,眉心緊擰著,似是想說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道法於凡人便是這般,一般人都聽得到,聰慧得也能記得住,可是理解起來卻極其困難。
如此淺顯的道法,顧見深這般悟性極高的都已如此吃力,可見修道一事,真的不能強求。
不過沈清弦也沒想讓小衛深真正入門,不過是想讓他利用吐氣吸納和靜心打坐來調養身體。
沈清弦怕顧見深枯燥,說道:“這修行雖艱澀,但對陛下日後卻是大有好處的,希望您能勤修不輟。”
顧見深又打起精神,吃力地學習著。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沈清弦又問:“陛下,最近太後娘娘還有給您布置功課嗎?”
顧見深笑了下:“母後盼我前程,自是要布置的。”
沈清弦又問他:“那您如今明白那千化經了嗎?”
以前這話他是不適合問的,但如今顧見深看了那般多的儒家的治世之道,想必也該有些見解了。
隻聽年幼的小皇帝說道:“千化經講的是輪回因果,不可造業。”
沈清弦繼續聽他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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