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屑又鄙夷地望著我:「葉玉柳,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蕩婦!勾引了我哥哥還不夠,連嚴相都被你蒙蔽!」
「你怎麼又開始把沈桐文當哥哥了?」我疑惑地看著她,「上一次你單獨來見我的時候,說你和他沒有血緣關系啊。」
沈漫漫神情僵了僵。
然後她抬著下巴,驕傲地說:「你別高興得太早,我會很快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對話終於結束了。
我一刻都不想在敬安王府多待,施展輕功,飛快地往丞相府趕。
中途,我還買了兩個剛出爐的新鮮肉餅,用以證明我的確是出來買早點的。
結果回去的時候,嚴玄亭已經不在床上了。
我又揣著那兩個餅去前廳尋他。
站在穿堂的側廊盡頭,正好瞧見他倚在鋪了軟墊的太師椅上,慵懶地撐著下巴。
那張清貴又俊秀的臉有一大半都隱在陰影裡,光影明明暗暗,落在他那一處時,恰好是極暗的顏色,令我不能看清他眼中的情緒。
隻能聽到他懶懶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殺了吧。」
接著一個男人驚惶絕望的求救聲傳來:「相爺,我錯了,您饒過我這一次……」
嚴玄亭低咳兩聲,嘆了口氣:「你背叛了我,又傷了我的人,我怎麼能饒過你呢?」
說完,偏過頭不再看他,倦了一般淡淡道:「拖下去吧——」
聲音忽然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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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道半遮半掩的屏風,他與我的目光遙遙相對,神情驟然溫軟下來。
「絮絮。」他衝我道,「過來,來我這裡。」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站定,目光往堂下一掃,人已經不見了。
動作真快。
他掩著唇,猛地咳嗽了好幾聲,用一張白得沒有血色的臉望著我,聲音很輕:「絮絮,嚇到你了吧?」
我搖了搖頭。
我殺過的人,恐怕比他吃過的飯還多,有什麼好怕的。
嚴玄亭往旁邊讓了讓,扯著我坐在他身邊。
寬大的太師椅,坐下我們兩個,綽綽有餘。
「好絮絮,不要怕,我處置的是壞人。」
溫柔安撫的,哄小姑娘一樣的語氣。
當初我第一次殺人,其實是真的怕。
但沈桐文隻是皺眉看著我,然後斥責了一句:
「無用的東西。」
後來殺得多,麻木了,也就不怕了。
嚴玄亭勾著我的肩膀,將我攬進他懷裡,一下一下順著我的頭發。
我伏在他胸前,舉起手中的肉餅,為自己早上的行蹤做了一個完美的解釋:「我給你買了早點,你要是沒吃,還熱著呢。」
眼看著嚴玄亭接過肉餅,並沒有懷疑我,我終於舒了口氣,放下心來。
與他合作的事情,還是暫時緩一緩吧。
方才他處理背叛自己的手下,如此狠絕不留情。
倘若他知道我就是沈桐文身邊,那個殺了他好幾個手下的暗衛,估計我的下場會比那人更悽慘。
可我……
舍不得他。
5
我算著日子,等到應該毒發的那一夜,跟嚴玄亭宣布我身子不舒服,今夜得一個人睡。
他愣了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轉頭就叫廚房裡做了黑糖紅棗姜湯送來。
還說:「絮絮,你身子不舒服,我摟著你睡會好些。」
我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嚴玄亭以為我來癸水了。
可沈桐文在我十三歲那年,就給我下了劇毒,我根本就不會來癸水。
「不……不行。」我好一會兒才勉強想出個理由來,「我不舒服的時候,喜歡一個人睡。」
沈桐文這個解藥,必須在毒發之後用,才能把毒性壓下去。
而毒發時我會異常痛苦,面目猙獰,我怕嚇到嚴玄亭。
也怕暴露身份。
夜裡我蜷縮在床上,一陣徹骨的冰寒從心髒蔓延到四肢,同時伴隨的還有尖銳的刺痛。
我咬著嘴唇,把白玉瓶裡的解藥灌下去。
疼得恍恍惚惚時,我想起一樁事。
有一回,沈桐文不知從哪裡看了些春宮話本,說要回來與我試試新玩法。
我不想試。
他便冷笑一聲:「玉柳,我是你的主子,你這條命都是我的,何況你的身子。」
那個月,他一直沒有給我解藥。
一直等到我毒發,疼痛最劇烈的時候,他跑來,將我身上捏得青一塊紫一塊。
用細小的匕首劃開我的肩膀,細細吮著傷口流出的鮮血。
還問我:「玉柳,你覺得爽快嗎?」
我想罵他,可疼得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
最終,在我疼得昏過去前,他掐著我的喉嚨,把解藥灌了進來。
我將嘴唇咬得鮮血淋漓,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不住地發抖。
朦朧的光暈裡,有人伸出溫涼的手指,一點點撬開我的牙關,聲音急促:「絮絮,別咬……」
我一口咬住了那根手指,沒留情,牙齒嵌進血肉裡。
那人卻並不生氣,隻用另一隻手,輕輕撫弄著我的頭發。
也許是我的錯覺,他的手好像在微微顫抖。
我翻了個身,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嚴玄亭懷裡醒來的。
他目光溫柔地望著我,問:「還難受嗎?」
我搖頭,下床穿好衣服。
頓了頓,又回頭,解釋了一句:「我每次來癸水,都這麼疼。」
欲蓋彌彰,很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結果話音未落,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嗓音:「癸水疼?正好,我帶了些對症的藥回來,嫂子要不要試試看?」
很是活潑且甜美的聲音。
我轉過頭。
看到一個穿著鵝黃衫裙,笑容明豔的小姑娘撲到我近前,牽起我的手,端詳著我的臉,片刻後道:「漂亮,哥哥,你真有福氣。」
剛說完,就被拎著領子扯開了:「嚴久月,離我夫人遠一些。」
嚴玄亭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衫,臉色仍然白得像紙。
我趕緊將他前幾日穿的大氅拿過來,給他披上:「嚴玄亭,你當心著涼。」
他抬手將襟扣合攏時,我清晰地看到,他食指上有一圈傷痕。
血肉模糊,深可見骨。
我愣在原地。
身後嚴久月的聲音傳進我耳朵裡:
「有沒有人性,我剛回來你們就在我面前秀恩愛?哥哥,我可跟你說了,我這次帶回來很多藥,說不定就有你和嫂子用得上的……」
但我卻隻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嚴玄亭,說不出話來。
他的眼神卻依舊平靜溫和,抬手摸摸我的頭,輕聲道:「好了,去吃飯吧。」
嚴久月是嚴玄亭的妹妹。
在外經商,涉獵廣泛,產業遍地開花。
這一次,她剛從西域走完一趟商回來,準備在家小住半年。
一開始,因為沈漫漫的存在,我對妹妹這種東西有極嚴重的心理陰影。
我問嚴久月:「你和嚴玄亭有血緣關系嗎?」
她愣了一瞬,很快回過神,拍著胸脯跟我保證:「絕對親兄妹,如假包換。」
我也很快發現,嚴久月跟沈漫漫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她回來的第二天,就往家裡帶了好幾個人,來給我量尺寸,說要多做幾件衣服。
還捧著好幾隻滿滿當當裝著寶石的匣子,讓我來挑花色,打首飾。
早上嚴玄亭離開前,溫聲囑咐我:
「絮絮,這幾日朝中不太平,我會有些忙,讓久月陪著你。」
我想了想,對他說:「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開口。」
他笑了,湊過來吻了吻我的臉頰,低聲道:「好。」
顯然他並沒有將我的話當回事。
但我是認真的。
別的忙我幫不上,幫忙殺兩個人還是可以的。
送走了打首飾和做衣服的人,嚴久月說要陪我坐一會兒,跟我一起進了房。
剛一進門,她就瞄到窗邊小桌上,嚴玄亭繡了一大半的那個荷包。
「嫂子,這是你繡的嗎?也太好看了吧!」
我搖頭:「不,是你哥哥繡的。」
她頓時興趣缺缺:「噢,仔細一看也就平平無奇吧。」
「不過我哥哥的手藝確實不錯,我們爹娘走得早,小時候我的衣服破了,都是他給我補的。」
嚴久月同我說起一些過去的事。
比如他們從小家境清貧,是嚴玄亭一邊讀書,一邊供養著她。
後來嚴玄亭中了狀元,封了官,將她也帶來了京城。
他用了九年時間,從翰林院無足輕重的小官,一步步登上了位極人臣的位置。
嚴久月於經商一道上很有天賦,嚴玄亭就縱著她做生意,有他的名聲鎮著,即便是嚴久月一個女子開的店鋪酒樓,地痞無賴也不敢上門。
說到最後,嚴久月嘿嘿直笑:「其實這個荷包,你們就是在我店裡買的,我認得出來。」
嚴久月真是可愛極了。
我很是慚愧。
一開始,我竟然還把她與沈漫漫這種人相提並論。
嚴久月說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隨身的荷包裡掏出一隻小木盒,眼睛亮亮地看著我。
「對了,嫂子,你上次不是說癸水疼嗎?這是我從一位很厲害的大夫那裡拿到的藥,你可以試試看。」
我靜默片刻,伸手接了藥,謝過了她的好意。
後來幾日,嚴久月又跟我說,那位大夫已經來了京城,她就是為了他,才決定多留幾個月。
我頓時起了別的心思。
那位大夫,若真的很厲害,能不能解沈桐文給我下的毒呢?
嚴久月說要帶我去看看他,我沒有拒絕。
那位大夫,叫楚慕,長得十分俊朗,隻是比起嚴玄亭還是要差一些。
我嚴重懷疑嚴久月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艱難地軟著嗓音同楚慕說了幾句話,他卻始終神色冷淡,並不買賬。
於是嚴久月也失去興趣,擺擺手:
「罷了,我今日並非有意來打擾你,是我嫂子癸水時疼得厲害,故而來找你診脈。」
說完,許是怕我害羞,她先一步走出去,在門外等我。
楚慕替我把了脈,抬起眼沉冷地望著我。
他說:「夫人從不曾來過癸水,怎麼會疼?」
看來這個人的確很厲害。
我說:「我不是癸水疼,是中毒。」
說完,我把那隻白玉瓶拿出來,放在他面前。
楚慕細細地研究了好一會兒,跟我說,這應該是先皇時期研制出的一種奇藥,用以快速提升武力,隻是代價是身中奇毒,每月發作,且解藥珍貴難尋,大多隻能靠一些短效解藥緩解毒性。
他說,解藥大約隻有下毒之人手裡才有。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問他:「那你會配這種短效解藥嗎?」
「可以一試。」楚慕說完,頓了頓,「不過這短效解藥,算是另一種毒,用得多了,兩種毒性相衝,很可能也會死。」
「沒事,你配吧。」
我從懷裡摸出一片嚴玄亭給的金葉子,放在他桌上,又叮囑了一句:「這件事,你不要告訴嚴久月。」
我們回丞相府時,天色已暗。
管家說,嚴玄亭已經回來了,正在書房裡。
嚴久月道:「那嫂子,你去書房裡叫哥哥過來,我在正廳等你們一起用晚膳。」
說完就一蹦一跳地走了。
我去書房找人,然而門虛掩著,嚴玄亭並不在房裡。
走到桌前時,我看到那上面放著一封信,字跡很有些眼熟。
拿起來,上面寫的東西,是關於我的。
信上說,葉玉柳,原名葉絮絮,水性楊花,天生浪蕩,在敬安王府時就勾引沈桐文,做了他的通房丫鬟,後面又奪了沈桐文妹妹的親事,裝成閨閣女子嫁給了嚴玄亭。
我沉思。
沈漫漫是覺得我認不出她的筆跡嗎?
「絮絮,不要看。」
我循聲抬頭,發現嚴玄亭正站在門口。
目光沉沉,神情裡卻多了一絲倉皇。
沉默片刻,我衝他揚了揚信紙:「其實這信裡有些事說得沒錯,雖然不是我主動勾引的,但我與沈桐文,的確——」
後面的話我沒說出口。
因為嚴玄亭急步穿過書房,站在我面前,將滿桌書墨紙張拂落大半,然後將我抱上去,抵著我額頭,一點點親吻我的眼睛。
他身上還帶著四月傍晚微微潮湿的寒氣。
新做的水紅羅裙與月白衫落了地,露出鵝黃色的繡花小衣。
我微微仰著頭,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絮絮,你記著。」他停住動作,說,「女子的貞潔從來不在羅裙之下,你很好,你比他們敬安王府的人都幹淨。」
6
我和嚴玄亭去吃飯時,已經各自換了一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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