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忘記了,自己不該在這裡。
然而不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段師姐見她坐著發呆,不由問道:“湛師妹,你還不換衣裳嗎?一會兒靈修就要來接我們進齊暘郡,你難道沒有心儀的師兄?”
哦,湛雲葳想起來了,原來是去齊暘郡的路上。
她今年多大來著?好像剛過了十四歲生辰,在學宮念書,順便和御靈師們一起修習御靈術。
前幾日齊暘郡邪氣衝天,仙盟恐百姓遭大難,於是先派出靈修弟子去平亂,緊接著又讓人護送這一群嬌滴滴的御靈師,去給修士和百姓們清除邪氣。
明明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可因為有著無數仙門兵丁保護,一路上又坐著最昂貴的車架,御靈師們完全沒當回事。
大家更在意另一件事——
馬上要見到心儀的靈修了。
對於大部分御靈師來說,這一生錦繡平順,最煩惱的事,莫過於在千萬靈修中挑一位合心意的夫郎或者夫人。
段師姐整理了一下衣裙,坐回湛雲葳身邊,她倆都是剛來學宮不久的學子,頗為聊得來。
“你聽說了嗎,仙門最出色的那位靈修師兄,今日也會來。”
湛雲葳問:“誰?”
段師姐示意她看那些激動到雙頰泛出粉暈的少女們:“還能有誰,當然是蓬萊那位天生劍骨的劍修‘天上白玉京’。許多師姐都是為了他來的,你才來學宮沒多久,見過他嗎?”
“你說裴師兄啊。”湛雲葳想到前幾日夜晚,從學宮那頭過來陪自己修習的少年,“見過。”
段師姐眼睛晶亮:“那他是否和傳聞中一樣英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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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雲葳笑著點了點頭。
“你都說他長得俊,那肯定沒錯,也不知道這樣的人,將來會喜歡哪位師姐妹。”
湛雲葳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裴師兄是世間頂好的劍修,他與所有的修士都不一樣。
她先前明明沒有幫到他什麼,裴玉京卻還是堅持要報她的“救命之恩”,還幫她隱瞞修習禁術的事。
眼看要到齊暘郡城門,隊伍的廚娘抱著一個三歲大的女孩走過來。
廚娘模樣胖胖的,很是憨厚。雖然不想打擾這群貴人,但她懷裡的女孩身上邪氣未除盡,開始發燒,情況很不好。
“小姐們,能不能幫幫這孩子?”
湛雲葳看過去,那孩子穿著粗布衣,瘦小,黢黑,衣衫上沾了不少泥點。
是廚娘從路過村子撿來的。
那個村子,許多村人沾上邪氣,現任徹天府掌司隻說全是邪祟,盡數殺了。
隻有這孩子在米缸裡躲著,逃了出來,廚娘見她可憐,便拿出自己攢的淨魂玉碟給孩子用了,企圖救她一命。
現任徹天府掌司叫做東方既白,動不動就屠村,惹得諸位御靈師也覺得殘暴。因此沒人趕小女孩走,覺得她可憐。
若是平日,廚娘抱著孩子過來,不少御靈師會願意搭把手,可今日不行。
她們剛換了最漂亮的衣裙,打扮得婀娜美麗,想去見心儀的靈修。誰也不想去接廚娘懷裡的小泥娃娃。
廚娘局促不安地站在車架外,有些後悔這個時候來,正當她打算去少年御靈師那邊碰碰運氣,卻見車架裡,一隻白皙的手拉開簾子。
一位嬌美動人的御靈師小姐探出頭來,衝她彎起眼睛:“把孩子給我吧。”
“哎!”廚娘如蒙大赦,把孩子遞了過去,“麻煩小姐了,她、她身上有些髒……”
廚娘聽那小姐笑道:“不礙事。”
所有御靈師下了車架,去見心儀靈修。湛雲葳留在了鸞車中,將手指搭在孩子的額上,一點點替孩子祛除邪氣。
邪氣入體,往往疼痛難忍,女孩這樣的小的年紀,身上卻幾乎都被邪氣侵蝕了,難怪一枚玉簡不夠。
因著是個孩子,比較脆弱,湛雲葳隻敢一點點用靈力試探幫她順著筋脈。
孩子夢裡很是不安,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可憐巴巴地抓住了她的衣襟,臉也埋進了湛雲葳的懷裡。
廚娘搓了搓手:“這孩子不是故意的,她沒了爹娘,許是不安。”
湛雲葳說:“我知道,您坐一會兒吧。”
她也想要娘親,自然理解小姑娘許是夢到娘親了。
廚娘發現她確實不介意,心裡松了口氣,這樣親善的御靈師小姐,她還是第一次見。
兩人都在等著孩子醒來。
一個時辰後,湛雲葳懷裡的女孩終於睜開了眼睛。
廚娘驚喜地道:“阿蘅,還認得嬸嬸嗎?”
那“女孩”愣了愣,先是蹙眉看了眼廚娘,又緩緩地看向湛雲葳。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自己幹瘦的小手上,手下是少女玲瓏柔軟的弧度。
詭異的,這一瞬間湛雲葳從一個稚弱的女孩身上,看見了類似緘默難堪的情緒。
“她”縮回手,抿住唇從湛雲葳身上下來。
廚娘想要去接住“阿蘅”,卻也被拒絕。
廚娘奇怪地說:“阿蘅,你怎麼了?”
湛雲葳也忍不住望過去,“女孩”垂著眼,曲起手指,半晌才用細弱的嗓音說:“沒事。”
聽見獨屬於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她”閉上嘴,眉眼鬱鬱,又不肯說話了。
在變成三歲小女孩“阿蘅”後,越之恆隻覺得自己揍越無咎那幾下還是輕了。
“浮夢蜃境”,顧名思義,會將人帶到最危險的過去,於蜃境中制造殺機。
陣法中的人,身處過往的記憶中,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夢,也不能夠被強行喚醒。如果在蜃境裡死了,現實中也就死了。
唯一能破陣的辦法,是撐過夢境中的殺機。
天階陣法中有不少怨靈,因此陣法會生成自己的意識,吞噬過客。
越之恆強闖湛雲葳的夢境,蜃境怨靈選擇將他能力削到最弱,將他困在了三歲孩子“阿蘅”的身體中。
冥冥中,仿佛有無數貪婪的眼睛,窺伺著他與湛雲葳,企圖留下他們。
越之恆低眸,神情陰冷,好,那就試試,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湛雲葳發現這個叫阿蘅的孩子很奇怪。
原本的阿蘅失去爹娘,醒來就愛哭,在廚娘懷裡才有些安全感。
可現在這個“阿蘅”,不僅不哭了,一雙明透的眼眸,泛著淺淺的墨色。廚娘要帶“她”離開,“她”卻用那雙琉璃般的眼睛,望著湛雲葳,怎麼拉也拉不走。
廚娘束手無策。
湛雲葳問她:“你要跟著我?”
阿蘅點頭。
湛雲葳嘆了口氣:“跟著我也行,那你可不能哭,也不能亂跑,要聽我的話,可以嗎?”
面前的人望著她,眸中帶過幾分惱怒之色,但沉默片刻,隻得頷首。
已經到了齊暘郡地界,雲葳還有任務在身。他們此次帶了許多淨魂玉碟,裡面傾注了御靈師的靈力,分發給普通百姓,用以清除他們體內的邪氣。
畢竟一個城池的百姓太多,不可能一一去救治,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聽聞御靈師們來了,百姓們無不感激興奮。
而今,湛雲葳的同窗就在城中派發玉碟。
湛雲葳怕阿蘅走丟,試圖抱她。
可這孩子不管怎麼樣都不願意,湛雲葳無奈道:“我若帶著你走過去,天都要黑了。你不是說過,要聽我的話嗎?你不願意的話,就隻能和廚娘待在這裡了。”
阿蘅皺著眉,這才不反對。
湛雲葳將她抱在懷裡,“阿蘅”僵硬了一下,避開她的曲線,面無表情拽住她肩上的布料。
湛雲葳見阿蘅別扭不適應的樣子,忍不住彎了彎眼睛:“你不會是害羞吧?”
“沒、有!”
“這有什麼。”湛雲葳看著她認真道,“你長大以後也會有的。”
“……”
孩子緊緊抿住唇,又不說話了,滿臉寫著讓她趕緊閉嘴。
湛雲葳莫名讀懂了她的表情,覺得阿蘅滿臉無語的表情還挺可愛,不像先前那樣死氣沉沉了。
湛雲葳給小泥孩子介紹:“這裡已經不是杏花村啦,是齊暘郡。你聽說過齊暘仙山嗎,那裡的仙長姓越,越家的仙君最是仁慈,廚娘嬸嬸說,之後將你送過去修習,越仙君一定會好好待你。”
然後她就聽見阿蘅冷笑了一聲。
“小小年紀,不許陰陽怪氣,你倒是說說,哪裡不滿越家。”
阿蘅也不與她辯駁,冷聲道:“你說仁慈就仁慈吧。”
湛雲葳還待詳細問她,前面突然一陣騷亂。
“抓住他,抓住那個小偷!”
隻見一個衣著狼狽的少年,陰戾推開人群,跑得飛快,身後追著好幾個憤怒喊打喊殺的百姓。
湛雲葳注意到,那少年手上抓著一把滌魂玉簡。
原來百姓剛從仙門領了玉簡,就被這少年搶走了,他看著瘦弱,身上卻有股不要命的勁。
一路撞開行人,惡狠狠道:“滾!”
以至於那些百姓怎樣都追不上他。
但附近的靈修就在不遠處,哪裡能讓一個普通的少年跑了,隻見一個劍修靈劍出竅,遠遠飛來,砸在那少年的肩膀上,那少年倒飛出去老遠,一口鮮血吐出來。
湛雲葳蹙了蹙眉,本以為少年會就此作罷放棄玉簡,還給被搶的人。沒想到他從地上爬起來,仍舊死死抓著玉簡不放。
這一幕不僅是百姓,連仙門弟子都生起氣來。
“郎朗乾坤,你這小賊如此猖狂!不知悔改!”
以至於身後拿著棍子的百姓衝上來打他,仙門弟子也不管。
搶奪他人玉簡,就是搶奪他人的機緣與生機。這在仙山的規定裡,是重罪。
若他今日不歸還玉簡,被活活打死,也沒人為他說話。
湛雲葳覺察到什麼,發現阿蘅也在望著那少年。
不過眼裡並非害怕,而是冰冷又自嘲的神情。
阿蘅回過頭,厭煩地不去看那地上蜷縮著的少年,冷淡道:“你不是還有事嗎?不過小事,別看了,沒什麼好看的。”
湛雲葳沒理阿蘅的話。
她捏了捏阿蘅的臉,難得有些生氣,嚴肅道:“別亂說。”
人命從來不該是小事。
越之恆從沒想過,會在湛雲葳的夢中,遇見年少的自己。
他記得,那是一個和煦溫暖的春日,仙山上下在給越家的小姐越懷樂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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