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雲葳抬眸,看見了眼熟的青面鬼鶴。
她沒想到下著皑皑大雪,越之恆卻在子時前,回到了汾河郡。
許是她的目光太明顯,在鬼鶴上的男子低眸,對上了她的視線。
他神色冷淡,身披深青色大氅,今日沒有戴面具。
湛雲葳盯了他好一會兒,發現他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才反應過來自己吃下改顏丹後,如今還是盛姑娘的臉。
兩人中間隔著天地之距,還有大雪作擋。
半晌,她幾乎不抱希望的時候,那鬼鶴卻打了個旋,在不遠處停下。
兩人之間隔著七八丈的距離。
從七月秘境別離,到如今十一月初,秋日到冬季,湛雲葳再一次見到他。
她坐在屋檐下躲雪,一身紅衣,一隻鞋還沒來得及穿上去,而因為扯下蓋頭,頭發也有些許凌亂。
她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腦海裡反反覆覆是湛殊鏡的話,他說越之恆薄情寡義,興許把你忘了。
她又想起越之恆說對她僅有三分情意,那他能認出她來嗎?
而越之恆似乎也變了些。
他比上次在秘境,還要清減一分,他額角帶著傷,因是靈帝所造成,沒人、包括他自己也不能處理傷口。
她看著越之恆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大雪很快落在越之恆的肩頭。
湛雲葳注意到青面鬼鶴的時候,已經收起了取暖的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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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砰砰跳,不知道越之恆有沒有認出自己來。
她亦不知自己該先和他說什麼。
是先解釋為什麼頂著盛姑娘的臉,還是說她拿回了自己的命玉,亦或者子時快過了,與他說一聲生辰快樂?
然而當她被人一把擁入懷裡,大氅隔絕了冰雪的嚴寒,一瞬世界安安靜靜。
她聽見他劇烈的心跳聲,一聲一聲,似乎帶著幾個月遲來綿長的痛意。
她亦聽見他低啞的聲音,叫出那個他從來不曾宣之於口的稱呼。
“泱泱。”
今晚所有的寒冷,等待,在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另一種東西。
她將冰涼的臉埋在他懷裡,聲音裡帶出笑意。
“是我。”
“我回來了,越大人。”
第57章 贈玉
最大的根源問題是窮
越之恆原本今日沒打算回府。
雪下得太大,徹天府衛下值後一個個離開,他們在王朝雖然聲名狼藉,可是大多都有家人。
或惦記家中年老父母,或家中剛出生不久的幼子女兒。
最後連沉曄溫了一壺酒送過來以後,也回家了。
沉曄家中有個行動不便的幼弟。
風雪之夜,人人都有惦念牽掛的家人,積雪淹沒了靴面,哪怕走得深一腳淺一腳,那一燈如豆的不大房間,也比冷冷清清的徹天府適合安眠。
越之恆望著屋檐下的大雪,汾河郡的方向被王朝的朱樓碧瓦遮住,什麼都看不見,他卻突然有種衝動,回汾河郡去。
直到乘上青面鬼鶴,被冷冰冰的風雪覆面,他方覺出一絲可笑來。
啞女早就睡下,越府也不會有其他的人等他。
他隻在八歲之前,幻想過世間有個地方是他的家。可很快就被迎頭一擊,數年的監禁,讓他的心也漸漸沉寂冷漠。
他並不是啞女,從不對不可能的事情心存幻想。
然而鬼鶴的輕聲低鳴,在提醒他,他偏偏就是這樣做了。許是今夜飲了太多酒,越之恆並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他閉了閉眼,當真糊塗了。
一個多時辰的風雪,令他清醒許多,卻也不能再掉頭回王朝的徹天府。
汾河郡的河水結了冰,下雪天沒有星子,天地皆黯淡。
百姓早已熄燭睡下,他的心緒最後歸於平靜。眼見越府的大門就在不遠處,越之恆的神色也趨於冷淡。
府上沒有多燈籠,門房聽了他今日不回府的命令,早已關了門。
天地一片孤寂,越之恆驅使著鬼鶴靠近,卻在往前飛時,於暗夜中看見淺淺一點微光。
那是靈力的光芒,隨著他冷淡的目光看過去,鬼鶴也發出示警一般的低鳴。
越之恆垂眸,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
就算她很快收回了靈力,越之恆還是看清了她的模樣。
那是一個妙齡少女,凍得臉色蒼白,蓋頭一塌糊塗地被她披在肩上,一隻鞋子落在雪地中。
看上去如此陌生,卻生了一雙明亮而熟悉的眼睛。
鬼鶴還在往前飛,他也以為自己不會在意一個陌生人。
可很多東西,就像今夜的那一壺酒,一些癲狂要回汾河郡的念頭,讓他停下了腳步。
明明不該有任何期待,他也告訴自己不可能。
可他還是一步步朝她走去。
風聲太大,以至於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
直到徹底擁住她,懷裡的人凍得發顫,他收緊手臂,連逃出渡厄城那一日,他都不敢做這樣的夢。
懷裡的人很快沾上他身上的暖意。
打更聲越來越遠,眼見子時將過。
懷裡的少女如夢初醒:“越大人,差點忘了同你說,生辰安樂。”
他頓了頓,其實很少有人知道,這一日並非是他的生辰。
地宮出生的孩子,半瘋半清醒的宣夫人,哪裡會告知他生在哪一日。族裡隨便挑了一日,不過是因為在王朝做官所需。
但他半點也不想告訴她,忍不住眼中帶出笑意:“嗯。”
這是他這一生,最好的一個生辰。
時隔幾個月,湛雲葳再次回到了越府。
萬籟俱寂,府中大多數人都睡下了,她披著越之恆的大氅,越大人身形颀長,很高。他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幾乎拖地,但總算不再冷。
越之恆問她:“餓不餓?”
湛雲葳猶豫半晌,點了點頭。她從昨晚計劃混入越府開始,就沒什麼何時的時機吃飯,今日等了一整日,在玄烏車中更是出不來。
越之恆帶她去廚房:“你等我一會兒。”
因著他早說不歸,院中廚娘黃昏便離開了。
湛雲葳看了一會兒,才發現越之恆在親自生火給她下面。
她眨了眨眼,頗有幾分不可思議。
以至於她坐在燒火凳上,火光照亮她雪白的面頰,顯出幾分呆愣來。
湛雲葳發現自己從前對越之恆真是所知甚少,她曾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但如今想來,是多麼自大的想法,她接觸到的越之恆,遠遠隻是冰山一角。
她知道不論是王朝還是仙門,培養世家公子時,歷來奉行君子遠庖廚。
“是以前和清落姐一起生活學會的嗎?”
越之恆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頓了頓解釋說:“風雅總是活下去才有資格去想的東西。”
湛雲葳忍不住點了點頭,所以越之恆這樣的人,不管在哪裡都能活得很好。
她在灶火前坐了一會兒,幫他添柴。很快全身烤得暖烘烘,越之恆動作很快,沒多久就將面條做好。
外面太冷,好在廚房也有桌子。
幾個月前,湛雲葳不論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和越之恆一同在廚房吃一碗簡單的面條。
那雙被世人唾罵殺人的手,竟然也會為她做吃的。
她碗裡臥了兩個雞蛋,越之恆的廚藝出奇還不錯。湛雲葳本就餓壞了,沒一會兒就吃了大半碗。
越之恆發現,湛小姐神奇之處在於,她做什麼都能品出幾分幸福的滋味來。
他今日原本隻飲了一壺酒,這會兒看她吃,卻難得覺得餓了。
待到兩個人都吃完,越之恆看一眼湛雲葳,她的改顏丹已經失效,變回了自己的臉。
幾個月不見,她明顯清減了好幾分。
原本無暇的白皙臉蛋上,依稀還看得出一道淺淺的傷。
看上去還不如當時被他這個王朝佞臣“監禁”時的模樣。
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也沒多說什麼,順便替她燒好了梳洗的水。
待到兩個人折騰完,湛雲葳跟他回到房間,雪也漸漸變小。
越之恆走在廊下,發現湛雲葳和自己一起回去時,就不由頓了頓。
習慣有時候真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湛小姐似乎……已經忘了,兩人如今不再是道侶。
他略微別過臉,掩住唇角那一縷淺淺笑意。
其實越之恆清楚,湛雲葳為什麼會回來,湛小姐大抵還是不死心規勸他脫離王朝之事。
但她能在他生辰這日歸來,已經足矣。
他原本還在想,若湛小姐提出來,她今夜宿在哪裡,他便問她去啞女的屋子還是客房。
可湛雲葳明顯在想別的事,越之恆沉默著,也就沒有提醒。
屋子裡暖烘烘的,湛雲葳在想越之恆和越清落生辰賀禮這回事。
糕點早就涼透,不好再吃。
湛雲葳給越清落的賀禮是一方漂亮精致的錦帕,她在裡面傾注了御靈術,能祛除邪氣,也可做安神之用。
她拿出錦帕,越之恆便知道是給啞女的。
“越大人,你說清落姐會喜歡嗎?”
越之恆看了一眼:“會。”
湛雲葳放心了:“今日天色太晚,我隻能明日給她了。”
她面上帶著幾分猶豫,越之恆便知道,以湛雲葳的性子,想來在糾結給他的賀禮。
屋子的明珠光不算很亮,她裹著新的披風,坐在桌案邊,神色略微遲疑。
越之恆安靜地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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