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這個方法湛雲葳不敢想,但如今控靈術能控制死物,便切實可行了。
“清落姐,你變化很大。”
越清落笑了笑,笑容有幾分羞赧,但是目光不再閃躲了:謝謝你留下的玉簡。
就算一生短暫,她也不想永遠在這院子裡度過,亦不想拖累越之恆成為天下人眼中的佞臣。
啞女心中也希冀著,自己離開後,越之恆心裡沒有掛礙,願意帶著越家脫離王朝。
越清落寫道:葳葳,如果可以的話,你亦別放棄阿恆。他並非一開始就這樣壞,十年前,他第一次用玉牌認字念書,我知道他想做個好人。
湛雲葳愣了愣,視線在做個好人處頓了頓,旋即低聲說:“我答應你。”
兩個少女一齊躺在床上,懷著一個共同的秘密。
啞女的床榻沒有仙玉床暖和,但是湛雲葳心裡仍舊溫暖。
她此次回來,原本是想從曲姑娘那裡調查,沒想到越清落先做出了決定。
湛雲葳知道,越清落不僅想幫越之恆,也想幫自己。
世人皆說邪祟之子有最汙濁的血,但她卻從越清落身上看見一顆明亮而溫柔的心。
入冬以後,凍死的入邪百姓越來越多,越之恆這幾日原不算忙,但方淮修補結界的時候,卻出了岔子。
方淮的未婚妻夜燕蝶被許給了王朝的一位小侯爺。
夜家做的主,但夜燕蝶亦沒反駁,隻讓方淮別再去找她了。
方淮一直以為他們兩情相悅,如今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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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這麼大,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低谷,結界日益薄弱,家裡的陣法大能年老,他沒有足夠強大的陣法天份,方家如同廢子。
同僚嘲諷的視線,沒了靈帝的看重,未婚妻悔婚……種種如壓在身上的大山。
他以前引以為傲的聰明才智,在這種時候派不上半點用場。
方淮心神恍惚,不僅沒有填補好裂縫,還令那處跑了好幾隻邪祟出來。
邊境邪氣四溢。
越之恆收到消息以後,帶著沉曄立馬趕過去,甚至來不及同湛雲葳道別。
好不容易殺了從渡厄城逃出來的邪祟,又帶著人處理幹淨邪氣,已經兩日後了。
方淮灰頭土臉,道:“多謝越兄。”
越之恆說:“不必,我亦欠你們方家。”
“我會打起精神,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你能想清楚便好。”
方淮苦笑道:“如今想清楚了,世間哪有那麼多兩情相悅,多的是一廂情願,自以為是。長相廝守更是難,我會盡快忘記,祖父身子不濟,我需得撐起方家才是。”
越之恆沉默著。
今日就是寒釀節,方淮本來想留下越之恆飲一壺酒,越之恆卻收到指令,靈帝傳召。
兩人對視一眼,方淮皺眉,心裡不免擔憂。
靈帝這個時候找越之恆,想來不是什麼好事。如今恰是多事之秋,靈帝閉關很久,突然出關,本身就透著詭異。
越之恆道:“沒事,且看看陛下有何指令。”
他又對沉曄道:“你命人傳話回府,今日不必等我。”
越之恆隨引路的宮人進宮,這會兒已過了晌午,他本以為去前殿,那宮人卻恭敬彎身:“請掌司隨奴才去陛下的寢宮。”
越之恆冷冷抬眸。
靈帝繼位快五十年,其中有四十年幾乎都在閉關,靈帝衝擊十一重靈脈本身就不是什麼秘密,往往隻以一縷魂形意識的形態出現。
越之恆成為徹天府掌司六年,也沒見過靈帝本尊。
哪怕次次靈帝心魔橫生之際,需要越之恆的冰蓮血來壓制,也隻是脫殼的魂靈,並非靈帝本尊。
宮人帶到以後,便退了下去。
越之恆走入殿內,面色如常恭敬行禮:“陛下。”
殿內紗帳翻飛,靈帝宮內遠比宮外還要冷,殿中沒有生炭火,四處擺設透著一股威嚴之意。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紗帳後,竟然端坐了一個人影。
這是靈帝第一次以真身相見,這位傳聞十重靈脈的天才帝王,坐在王座之後,冷冷打量越之恆。
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詭異的味道,似檀香,又似腐臭。殿內沒有一絲靈力波動,反而令越之恆的心沉了沉。
以往就算是魂靈,越之恆也能感覺到靈帝的威壓,然而靈帝回歸真身,卻什麼都感覺不到。
哪怕隻有一重靈脈的壓制,也是天地之差,如果什麼都感覺不到,隻有一種可能,靈帝早已突破十一重靈脈了。
靈帝笑了笑,聲音意外比魂靈之時和藹,卻令人遍體生寒。
“越卿,可還記得東方既白。”
沉曄在宮外等到傍晚,才等到越之恆出來。
這樣的事他經歷過一次,生怕越之恆再次重傷,但情況被他想像的好,越之恆看上去並沒有受傷,隻不過眼底暗沉,比外面的天幕更甚。
越之恆道:“走罷。”
今日本就是寒釀節,要與家人溫酒吃飯,徹天府臣早已下值。越之恆接過沉曄手中的披風披上,讓他也回家。
回到越府時,已經入夜,天上下著雪,府門口顫巍巍亮著兩盞燈籠,越之恆駐足看了一會兒,沒有去越清落院子裡,反而去了器閣。
越老爺子也聽聞他被傳召之事,他看著面前的長明燈,讓越之恆進來。
“你見到靈帝本尊了?”
“是。”
越老爺子抬頭看他。
這個名義上的長孫,神色冷凝沉靜,肩頭落滿了雪。越老爺子已經年邁,因雙腿殘廢,顯得老態龍鍾,但眼前的青年,高大英俊,遠比當年的自己和長子還要出色。
越老爺子知道越之恆沒有大事不會找自己,他亦聽過方淮鬧下的亂子。
當年選擇越之恆的時候,從沒想過他能走到今日,遠比其他世家子嗣優秀太多,亦遠比想像中還要沉穩可靠。
越老爺子默然片刻,問道:“情況有變?”
“嗯。”越之恆聲音冷然,閉了閉眼,“靈帝已經不是十重靈脈的修為,要麼已經突破十一重,要麼……”
他沒有說完,越老爺子卻也明白他話中之意,隻覺不寒而慄。
古籍記載,十二重靈脈,便可化神。
越之恆的意思,是靈帝離十二重也不遠了,或許隻差一步,便可成神。這樣一個怪物,世間真還有人能對付他嗎?
越之恆看向房內,那盞亮著的長明燈,遠處,還有另一盞微弱的燈。
越老爺子也看過去,小的那盞燈,是越之恆十六歲那年,堅持要給啞女點的,也是他們的條件之一。
當年他告訴那個一身傷痕的少年:“燈滅人死,再無輪回。”
那少年鮮血淋漓從靈池中爬上來,悶笑,毫不在乎:“行,但我還要點一盞。”
隨後兩盞燈,伴了他這個老人十年。
雪並不大,在窗外映上點點影子,斑駁雜亂。越老爺子知道這個壞消息意外著什麼。
雖然越之恆當年仿佛不在乎最後結果如何,但這麼多年,他省著蓮紋,是很想活下去的。
十一重靈脈的靈帝,已經讓越之恆活下去的機會渺茫,何況現在快十二重的修為。
越之恆沒有半點生還的可能,越家亦將傾。
“當年東方既白帶走的主殺菉,在渡厄城出現了。”越之恆收回視線道,“靈帝命我取回來。”
很少有人知道,東方既白當年有那樣的下場,不僅是因為日益囂張的態度,還因拿到了主殺菉。
總歸沒有比十二重靈脈更壞的消息了,越老爺子神色還算平靜,他問:“什麼時候動身?”
越之恆沉默了片刻,道:“後日。”
“老夫可以替你送她離開。”
“不必。”越之恆抬眸,聲音平靜,“我自己來。”
越老爺子搖了搖頭:“你可以送她離開,卻無法令她死心。她早就對越家動機有所懷疑,你不在這兩日,你猜她做了什麼。”
越之恆沒接話。
蒼老的臉笑了笑,有幾分無奈:“她趁你不在溜出府,查曲攬月去了。若非我早派人通知了一聲,曲攬月說不準還真會露餡。御靈師,竟也能如此厲害。”
若非是老爺子的器魂跟蹤,也說不準會被湛雲葳察覺。
“少年可嘆,人才輩出啊。”老爺子說,“你若割舍不下,她還會查,還會回來。”
良久,越之恆道:“不會的,我不會讓她再回來。”
他走入風雪之中:“下次再見,她隻會對我執劍。”
若是以前,越之恆說這話,越老爺子不會信,可今日他信。
湛雲葳再留下,必定會死在靈帝手中。那女娃的命,越之恆比誰都在意。
十年來,越之恆冷下心腸去做的事,沒有一件不成功。
雪花洋洋灑灑,越府亭子裡卻十分熱鬧。
四處燃著炭火,桌上溫著酒,府中梅花開了,映襯著燈光,溫馨又好看。
越無咎已經醉趴在桌上,他酒量最差,口中還喃喃道:“我將來一定是最厲害的劍仙。”
越懷樂撐著下巴,也快要人事不醒,聞言口齒不清嘲笑道:“阿兄,你還差得遠呢。”
啞女坐在一旁,安靜地微笑,這是她和家中弟弟妹妹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寒釀節。
管事送來了許多好酒,沒有越老爺子在一旁,少年少女們的年紀本就不大,氛圍很是和樂。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越無咎幾乎把少時的糗事都抖了個幹淨。
最後連湛雲葳都撐著下巴,眼神迷離。
隻有啞女始終端坐。
——她體質特殊,不會醉。
越清落憐惜地替枕著胳膊的湛雲葳掖了掖身上的披風,剛發愁怎麼將這幾個醉鬼帶回去,就看見梅花樹下,一人遠遠走來。
越之恆掃了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幾人,視線最後落在湛雲葳身上。
他也是第一次見湛雲葳醉成這樣。
以往她在越府很是警覺,可不知不覺間,交付的信任越來越多。
越清落替湛雲葳解釋:葳葳一開始沒喝這麼多,大家都打算等你回來。可今年寒釀節的酒極好,分外醉人。
越之恆叫人來把越懷樂和越無咎帶走,自己俯身抱起湛雲葳。
越清落想跟上,越之恆卻道:“阿姊,我晚些再送她回來。”
越清落隻好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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