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比起前兩日像個沒有生氣的死人,他越發像個活人。
第二日,湛雲葳才發現不是自己的錯覺。
以往每日清晨,她都會給他擦一擦身子,換一次藥。
他往往像個死人,無波無瀾,可是這次,他冷漠地拒絕了她:“不用。”
這倒稀奇了,她忍不住看他幾眼。
可是除此之外,越之恆看上去很正常,她喂他吃東西,他沉默片刻,垂下眼睑,還是吃了,隻是避開了她的手。
不讓自己唇觸碰到她的手指,吃完就將臉別到一邊去。
若隻是這樣也就罷了,偶爾不經意間,湛雲葳總覺得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對上他出神的眼,不知道他一言不發地“看”了自己多久。
是不是有病啊,她靠近他的時候,他一副厭棄她的樣子。等她不注意了,他又對著她出神。
在如廁的時候,也遇到了不小的阻礙。
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幾日下來,湛雲葳都有些麻木了。
那東西……多看幾次,好像也不是長得那麼奇怪。
可今日她脫越之恆褲子,他神色古怪,半晌沒尿出來。
湛雲葳本來不想看,但兩人在雪地中,像兩個樹樁子,又冷又蠢。
她回頭,避開他光著的地方,不得不問越之恆:“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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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色沉冷,抿了抿唇,也不答話。
莫名其妙!
這件事湛雲葳本來就不喜歡,憤憤給他將褻褲穿回去,恹恹道:“之後有需要再給我說。”
他臉色幾變,聲音幾乎是從喉間擠出來的冷淡:“嗯。”
嚴格說來,越之恆的改變不是壞事,至少一個身上有生氣的活人,比一個毫不動容,什麼都不在乎的“死人”好。
他莫名其妙有了求生意志,以九重靈脈的靈體,哪怕沒了靈丹,要活下去也不算難事。
但也不是算好事,他拒絕她擦身的次數多了,類似如廁這種尷尬的生理需要,也染上一絲古怪。
幾日下來,湛雲葳終於忍不住再次和他談談心。
她戳戳他:“你怎麼回事,想死還是想活,給個準話。”
越之恆別過頭,盡管知道他看不見,湛雲葳還是覺得他這雙眼睛生得涼薄又攝人。
依他過去冷淡成那樣的性子,湛雲葳本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沒想到他沉默了片刻,嗓音冷然開口。
“你想我死還是活?”
這話就問得奇怪了,她的回答難不成還能影響他?
反正他又不認識自己,湛雲葳幹脆道:“我既然救了你,自然希望你活著。”
他默了默,微不可查地抿唇:“嗯。”
嗯?
這是什麼意思。
她心裡更古怪,念及自己最初的目的:“這幾日你想通了嗎,越家藏寶之地,到底告不告訴我。”
這句話一出,他神色莫名冷了幾分。
“你要哪個法器。”
湛雲葳頓了頓,這好像也不是不能說:“長命菉。”
他冷笑了一聲,背過身去。
“你什麼態度。”湛雲葳這幾日習慣了他的冷淡,如今難得見他“發火”,不得不說,還有幾分好奇,“你既然想活,不求我就算了,還敢給我臉色看。”
他睜開眼,背對著她,冷冷道:“你要長命菉救誰。”
這回她沉默下來,想必是不能說,但就算她不說,越之恆也知道。
“你道侶?”
她皺了皺眉。
“不救。”越之恆冷漠道,“我沒讓你救我,你可以殺了我,可以離開。”
他閉了閉眼,不願承認心裡有幾分難以抑制的冷怒和悲哀。她前幾日的問話還歷歷在耳,她也說了和自己有仇,落到她手中沒有好下場。
所以她這是想做什麼。
難道他死了不夠,凌遲不夠,她留著自己,是想到了別的折辱法子?
她就這樣厭恨他嗎。
第88章 番外五【if】
湛雲葳想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他怎麼說生氣就生氣。
不過這不妨礙她罵他,指桑罵槐。
她戳了一下火堆,讓空氣進去,火燒得更旺:“我哪來什麼道侶,以前倒是有一個,脾氣比狗還臭,他要是落難,我高興還來不及。”
仗著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她可以暢所欲言,想說什麼說什麼,反正他不知道自己說的是誰。
“我才不會用長命菉救他,沒抽他幾鞭子已經算我仁慈。”
越之恆涼涼笑了聲。
湛雲葳不滿他,戳了戳他:“你笑什麼。”
他垂眸,冷淡問:“你前……前妻,做什麼了,你那般厭他。”
這話倒是問得湛雲葳一愣,她不由仔細想,過去幾年和這人的相處。
他狂妄冷漠,手段詭譎狠辣,但整整三年,卻不曾傷她,甚至她要殺他,越之恆當時冷怒,事後也從不與她計較。
這個認知讓她茫然了一瞬,幾日前的夢仿佛在此刻才遲遲燙到了她。
湛雲葳不知為何有幾分畏懼那個可能性,極力找他的不是。
“他……性情不好,乖張邪戾。”
越之恆抿了抿唇,本就灰濛濛的眸,更加黯淡。
“是麼。”
湛雲葳越想找越之恆的錯處,越發現他那些冰冷殘忍,都是對著旁人。
囚困她是靈帝下的令,湛雲葳心裡清楚,若非靈帝沒有把自己指給越之恆,而是給了三皇子這等淫邪之輩,她的下場更悽慘。
引誘仙門中人來救她,不是他,也會是王朝其他人來做。這兩件事,如果不是越之恆來做,局面隻會更糟糕。
出於他意願可以左右的、對湛雲葳來說最過分的事,約莫是越之恆不顧她意願,與她同塌而眠那些夜晚。
說來說去,她竟然隻能推到他性子上,說他性情不好。
湛雲葳聽他冷冷反問,更是面上掛不住。
她拿了一枝細柴,打在他肩上,像是說服自己:“性情不好,不就足夠招人不喜了麼,我的事,與你何幹。”
被她打這一下,他像是忍無可忍,轉過身來。
對上他慍怒黑眸,湛雲葳心裡莫名一慌,許是昔日在他手中生存,都快形成條件反射了。
此刻見他眸中沉沉,如風雨欲來,她回過神來發現今非昔比,哼道:“怎麼,生氣我打你,再不告訴我長命菉的下落,我日日抽你。”
和她耍什麼脾氣,她不就樹枝戳了一下,他發什麼火。
先前那些百姓和黑甲衛,都快要將他生生打死了,也沒見他動一下眉梢,她這輕輕恐嚇般的一下,到底哪裡讓他疼了。
越之恆像在努力平息什麼,半晌閉上眼。
“隨你。”
這句話說的冷冰冰的,毫無生氣,倒是又像個活死人了。
湛雲葳難得有種挫敗感,這兩次談心毫無進展,她不由反省,自己從前該像越之恆學學逼問和套話的本事。
她裹緊被子,冬日寒冷,他不說話,她也不愛一個人自言自語,很快就抱著被子再次入睡。
越之恆如今的狀態,她也生不出什麼戒心。
越之恆等她呼吸均勻以後,才睜開眼。
眼前一片漆黑,他什麼都看不見。耳邊仍是她那句“性情不好,不就足夠招人不喜”,他沉默地想,既如此,你回來做什麼。
走都走了,為什麼還要管他。
他厭恨的並非她這幾句話,而是不知道抱著什麼心思,何等不切實際的期待,問出那個問題的自己。
就算幾日前,死在凌遲之下,也不會比如今更糟糕。
這個冬日沉冷難捱,對於許多人來說都是如此。
湛雲葳很快發現不妙。
越之恆發起了高熱。
她以往喂他喝水他會喝,喂他吃什麼他也吃。前幾日就算活得痛苦,一身的傷,他也在好轉,今日天氣好了不少,他的病情竟然惡化了。
越之恆本就是強弩之末,他們都說他沒了靈丹,傷得這樣重,他根本無法自愈。
她觸到他滾燙的額頭,心中一沉:“越之恆,醒醒,起來喝水吃藥。”
然而她將靈丹化在碗中,給他喂的水,都無意識從他嘴角流了出去。
湛雲葳有點心慌,他可不能死。
那個荒誕的夢境,偏偏也是她的希望。他若連水都喝不進去,那便是真沒活下去的機會了。
她一狠心,以唇將丹藥化的水渡過去。
他唇齒緊閉,她不得不下了狠手,捏他下顎,撬開他的唇,又不許他吐出來。
好不容易喂完藥,越之恆的情況總算好了些。
她擰了一把他的腰,滿嘴都是丹藥的味道,湛雲葳面無表情地跑出去,弄了塊樹上的冰塊,含嘴裡,試圖用麻木來忘記和他唇齒相觸的不愉。
八年前,如果有人告訴她,有朝一日她會用這種辦法救越之恆,打死她也不信。
越之恆這一病不輕,事實上,他能撐到現在,還有向好的趨勢,本就是個奇跡。
整整三日,他能自己喝的時候就湛雲葳就灌進去,實在灌不進去,就強行用唇渡過去。
許是她仗著他什麼都不知道,和他“談心”的報應。
三日後的黃昏,她再次撬開他唇齒的時候,越之恆醒過來了。
她這幾日怕他真的死了,喂藥已經和先前扶他如廁一樣自然,一開始還沒發現他醒了。
直到身下那具軀體過分僵硬,她喂給他的水,越之恆沉默了好半晌,最後被她推得下意識吞咽下去,才猛然狼狽別開臉。
“你做什麼!”
湛雲葳:“……”她可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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