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公,晏驕實在是個很好的工作伙伴,每每合作起來都有種勢如破竹事半功倍的酣暢淋漓,他打從心眼兒裡器重,早已認定她是這個鐵打團隊中的重要一員;
於私,他又深深地愛慕著這個倔強的姑娘,恨不得將她供起來,不叫她受一點兒苦……
這可真是,甜蜜的苦惱。
晏驕也實在有些撐不住了,罕見的沒要求堅持,乖乖上了馬背。
小白馬也是頭一回加夜班,還挺興奮,一路走一路瞧著街邊燈火璀璨,尾巴在後面甩啊甩的。
晏驕到底心裡裝著事兒,走在路上還是忍不住問道:“才剛從劉家下人嘴裡問出什麼來了?”
“你這會兒聽了,隻怕家去後又要思來想去,越發睡不著了。”龐牧嘆了口氣。
“你還真懂我,”晏驕抿嘴兒笑道,歪著腦袋看他,“可你這樣藏著掖著的,我也好奇,猜來猜去的,也睡不著。”
換算成二十四小時計時法,現在已經將近一點了,但因為是峻寧府一年一度的大型慶典活動,街上還是有很多滿臉笑容的行人。
不遠處有人在爬杆雜耍,引來一陣陣潮水似的喝彩聲,聽上去簡直是太平盛世。
可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一所院子裡剛發生了一起慘絕人寰的兇殺大案,一個尚未來得及體驗人世繁華的孩子已經永遠失去了機會。
“咱倆也算絕配了,人家巴不得做耍,你卻巴巴兒來問。”龐牧笑著搖頭,將幾條重要的內容言簡意赅的說了。
“外頭人都說劉掌櫃夫妻伉儷情深,多年來從無第三人,但劉杏的丫頭卻說,其實夫妻二人的關系早已名存實亡,至少已經有兩年沒同房了。”
晏驕微微睜大了眼睛,覺得倦意和困意似乎消散了些。
那兩人不算年輕,可也在虎狼之年,按理說不該怎麼冷淡的。
“還有呢,”龐牧伸手替她拍打下剛才滿地亂爬弄傷的灰塵,“今兒那丫頭其實聽見了點動靜,似乎就是家具倒地的響動。不過據她所言,男女主人經常吵架拌嘴,兩人都不是軟糯脾氣,動手也不在少數,打砸家具就更多了,大家都習以為常,也不敢勸,隻是老實躲在自己屋裡,等風平浪靜後再整理,可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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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風倒是平了,浪也靜了,然而卻是一片死寂。
“她沒瞧見什麼人麼?”晏驕好奇地問道。
龐牧有些無奈的搖頭,“那丫頭也不過十來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呢,又那麼晚了,躲著躲著就睡過去了。”
晏驕哭笑不得的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嘆息。
夫妻貌合神離不算什麼稀罕事,若單純因劉杏常跟丈夫吵架就將其定為兇手未免太過武斷了些。
“對了,”晏驕忽然又記起來一個細節,“她說至少兩年沒同房?”
“對,”龐牧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這就是我要說的另一個可疑之處,就在大約兩年半之前,劉家突然遣散了許多僕人,又陸陸續續採買許多,今兒留守的幾個全是新來的。”
“好端端的,為何遣散?”這也太奇怪了。
人都需要磨合,用順手了不容易,若非有重大緣由,恐怕誰家也不會作此舉動。
兩年半?
晏驕越發沒了困意,原本一團漿糊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那個孩子!
她跟龐牧對視一眼,哪怕不開口,已經猜到對方也在想這個問題了。
劉家人口非常簡單,若說能有什麼大事發生,三年內能想到的就是孩子降生了。
“我已吩咐下去,從明天開始便找劉家的舊僕人問話,同時調查劉掌櫃和劉杏的社會關系、人際交往,應該有所收獲。”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回去時嶽夫人竟還在等著,見他們平安歸來,先就松了口氣,又虔誠的念了句阿彌陀佛。
“你們突然離席,下頭的人又說不清楚,我擔心的了不起,”老太太一左一右拉著道,“如今你們安安穩穩的回來,我這顆心啊,才算是又放回去了。”
晏驕和龐牧就都笑,又催她回去歇息。
“人老了,哪裡還要那麼多覺?”老太太笑道,“倒是你們,瞧瞧,這才幾個時辰不見,這就瘦了一大圈!”
晏驕下意識去捏自己的臉:“……沒這麼誇張吧?”
“你自己摸不出來,”老太太斬釘截鐵道,“席間你們也沒吃好,餓不餓?是先吃點宵夜還是先去睡覺?”
有種瘦叫親媽覺得你瘦,有種餓叫親媽覺得你餓,著實是世間最無法抗拒的定論之一。
於是到最後,兩個小輩又被拉著灌了一碗熬得濃濃的金黃小米粥,老太太還在裡頭加了香噴噴的腌制鴨肉和幾樣蔬菜丁,鹽津津的,好喝極了。
第77章
大好的日子發了大案, 更別提死者中還有一個三歲孩童,大家的心情很沉重且壓抑, 巴不得即刻破案, 不少人都選擇徹夜工作。
雖不必熬夜驗屍, 可晏驕也是輾轉反側,將從龐牧口中得來的消息在心裡轉了幾十個來回, 先後排演出數種可能又一一推翻,直到東邊天際蒙蒙亮才迷糊過去。
半夢半醒間, 晏驕隱約瞧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孩兒咧嘴衝自己笑。待她上前,那孩子卻又突然摘下自己的頭顱捧在手中,血淋淋的遞過來……
晏驕驟然驚出渾身冷汗,僵屍一樣彈坐起來, 睜著幹澀的眼睛望過去時, 小徒弟阿苗已經熟練而麻利的擺好早點,開始替她收拾屋子。
這個時候的弟子可不像後世那樣輕松,拜師幾乎相當於給自己找個爹媽提前孝順, 一應衣食住行都要照顧,不然外界輿論就足夠壓死你了。
這叫“磨”,不磨不成器, 是整個社會都默認的規矩。
而即便這麼著,也依舊有相當一部分師父隻享受, 任由徒弟當牛做馬,幾年下來半點兒真本事也不教。
所以對晏驕這個改變自己命運卻不擺架子的師父,阿苗是真心感激, 哪怕對方幾次三番強調不必如此,她還是堅持下來。
晏驕扭動著僵硬的身體起床,簡單做了幾個拉伸動作,洗漱完畢後招呼道:“先別忙活了,坐下跟我一起吃飯。”
時間久了,她也知道該如何拿捏分寸。
見她語氣嚴肅,阿苗果然飛快的去洗了手,老老實實來到桌邊,不過還是習慣性的替她盛粥擺筷,等她先動了筷子才道:“師父的兩件秋衣得了,等會兒吃過飯試試大小吧。”
“雖說立秋了,可秋老虎少說也得再猖狂個把月,紗衣穿著都嫌熱,急什麼?”晏驕無奈道:“你自己課業夠忙了,哪裡來的這些闲工夫做衣裳?”
不管外頭風俗如何,可在晏驕眼中,這就是個才十五的小姑娘,後世上高中了嗎?整日跑前忙後當牛做馬算什麼事兒?
阿苗抿嘴兒一笑,心裡滿滿的感動,“跟著師父,我的日子夠松快了。老夫人也說呢,您做這活兒,衣服耗費的快,得多做兩套預備著。”
說罷,又一副老媽子相的嘆氣道:“昨兒您直接穿著宴會的大衣裳就去了,聽說滿地下又跪又爬,才剛我已看過換下來的衣裳,膝蓋和下擺好些地方都磨壞了,又是灰又是血,哪裡還能穿出去?隻能改成旁的。”
晏驕有點心虛,小聲逼逼道:“什麼又跪又爬……”聽著怪怪的。
末了也跟著肉痛起來,捶胸頓足道:“那料子還是京裡賞的呢,叫什麼雲影紗,昨兒頭一回上身,沒想到這麼不耐磨!”
聽說可貴了,昨兒宴會上好些官太太、官小姐看的眼睛都直了,誰能想到短短幾個小時之後就要退出歷史舞臺。
這麼想來,工裝還真得現代社會那種化纖料子做,便宜又耐操。
“誰家的好料子耐磨?”每到這種時候,阿苗反倒像照顧人的長輩,又好笑又好氣的說:“誰又跟師父似的,這樣不管不顧的。”
晏驕哼哼兩聲,到底沒再說話。
不過說起跪和爬,昨兒晚上忙的時候顧不得,今天早上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兩個膝蓋都硌的青腫起來,小腿上也冒出來幾塊不知什麼時候磕碰的淤青,不知得疼多少天,唉。
她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舀粥吃。
今兒早上是潔白的大米粥,小火慢熬出晶瑩米脂。金黃的南瓜花卷做成胖胖的蝴蝶,中間夾著甜甜的豆沙餡,另有一樣椒鹽酥餅,小菜是絲瓜釀蛋、清炒時蔬和兩樣小醬菜。
好吃,但是……
到底是大廚,感覺還順便選修了養生專業,非常講究清淡,以至於雖然手藝沒的說,但吃了這些日子以來,晏驕嘴裡已經快要淡出鳥來了。
本來麼,大夏天的胃口就不好,一天三頓這清湯寡水的,晏驕感覺自己的心靈連同五髒六腑都被滌蕩一清,隨時可以準備出家了。
她嘆了口氣,“等會兒我列個單子,你叫小金去買了菜,按照上頭寫的處理幹淨了預備好,晌午咱們自己開火。對了,跟老夫人那邊也說一聲。”
小金和小銀是前陣子晏驕院子裡添的兩個丫頭,她自知沒有董夫人那樣出口成章的才氣,索性簡單直白的起了這麼個名字,當初廖無言聽說後直翻白眼,大嘆焚琴煮鶴。
老太太快六十歲的人了,可身體倍兒棒,胃口極佳。她有大半生在西北闖蕩,口味非常追求刺激,簡直跟晏驕相逢恨晚。兩人經常背著龐牧偷偷湊在一起啃麻辣鴨脖子鴨翅膀腐竹豆幹豆皮等一系列,然後在上火起泡時相互作偽證,可以說已經培養出濃厚的戰友情誼。
晏驕這幾天熬得夠嗆,估計老太太也差不多的心情……
阿苗答應了,又提醒道:“隻是才剛有幾位夫人遞了帖子進來拜訪,沒準兒老夫人晌午要留飯呢。”
晏驕一怔,她倒把這事兒忘了。
“先叫人傳話,看那頭怎麼回。對了,等會兒你跟我一起去開會,機會難得,仔細聽,用心學,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問。”
阿苗滿心歡喜的應了,不過馬上就有點忐忑的問:“師父,我能去嗎?”
晏驕滿臉奇怪,“你是我徒弟,跟著去打個下手,混個旁聽不是很正常的麼?怎麼,有人說什麼了?”
“倒也沒明說,”阿苗也不藏著掖著的,“就是那張勇和李濤兩位仵作,瞧著是不大待見我,師父可別因這點小事跟他們鬧不痛快。”
在大部分人看來,女仵作已經算叛道離經,偏這女仵作又收了個女徒弟,簡直是叛上加叛,人神共憤!
“我當什麼,”晏驕嗤笑一聲,大大方方站起來,揮舞拳頭豪情萬丈道,“你師父這頭已經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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