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白寧刷的紅了臉,結結巴巴的大聲道:“說,說什麼胡話!這算什麼,我不過是,哎你說這個幹嘛,真煩人,快快快打開看啊!”
說著就劈手搶過油紙包,三下兩下拆開了。
晏驕抿嘴兒直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紅彤彤的耳朵,“小白你真是太可愛了,不如甩了雅音咱倆過吧!”
白寧目瞪口呆,半晌回過神來後便張牙舞爪的撲了過來,“哎呀你這不害臊的,來來來,先給大爺親香一個!”
方才的沉重和壓抑蕩然無存。
這一包裡頭基本上都是落款為梨慧的姑娘寫給玉容的信,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位梨慧姑娘應該就是去世的方姑娘。
正如玉容自己所言,梨慧的溫柔和氣在字裡行間流露無疑,她顯然十分疼愛這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小妹妹,事無巨細關懷備至。
然後從落款為三年前的八月二十的一封信開始,梨慧的信中開始頻頻出現一個“他”:方姑娘瞞著父母與人相戀了,甚至這個人玉容也見過,並且評價很不錯。
通過後續許多書信,晏驕和白寧逐漸拼湊出一個懷才不遇的年輕男人形象。他有才華有抱負有名氣,但無奈是官奴所生的賤籍,根本不可能參加科舉。
晏驕和白寧都呀了一聲,不由得對這對年輕的戀人充滿同情。
這樣的身份,別說官家小姐,怕是普通百姓家裡都不能接受吧!
梨慧也在信中抄了幾首姓任的戀人所作的詩詞與小姐妹分享,晏驕和白寧湊過頭去細細念了幾回,雖然並不十分精通,但也覺得滿口生香高妙異常。
“不如咱把這些抄幾首下來給廖先生瞧瞧,”晏驕提議說,“一來看看此人斤兩,二來若果然絕妙,或許外頭有流傳也未可知,沒準兒還能順藤摸瓜,找出這位任郎的身份呢。”
白寧眼前一亮,點頭贊道:“你腦子轉的真快啊,這個主意不錯。”
很快的,梨慧信中也多了愁苦,饒是她天性樂觀溫柔也覺察到了這巨大的壓力,並且很可能無法對抗。
然後到了次年八月初九,情緒持續低落的梨慧卻突然重新變得歡快,她忍不住在信中與玉容分享,說自己已經找到了解決的法子,很快便能與任郎堂堂正正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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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換為良籍,我便要將一切告知父母……”
看到這裡,晏驕下意識看向白寧,“換籍貫?這個應該難度很大吧?”
“很難,”白寧皺眉道,“這個還不同於賣身為奴,妓子都是當地官府記錄在冊的,若是官員獲罪後淪為官妓還要更復雜。因為像這種程度的案件都是聖人親自判,檔案文書統一握在朝廷手中,地方官員也不能輕易更改。”
晏驕嗯了聲,將這封信重新看了一遍,著重點了點日期,“你還記不記得張夫人說的,兩年前張橫一伙人曾宴請過京城來人。”
白寧慢慢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對,我現在懷疑梨慧所謂的解決之法,就是長輩宴請的這位官員。”晏驕斬釘截鐵道。
她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種種跡象都表明兩邊脫不開幹系,而她的直覺也告訴自己,世上不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兩年前八月初九這封信,是梨慧給玉容的最後一封信,甚至也可能是這個姑娘的絕筆。
而正是這絕筆,卻又為錯綜復雜的案件提供了幾條關鍵線索。
剩下的兩張白紙顯然是玉容匆匆寫就,不僅字跡有些有些潦草,言辭也有些混亂,而且都沒等墨跡幹透就胡亂折起,不少地方都被墨跡沾染。
當日玉敏等人走後,玉容越想越害怕,猜測自己恐遭大禍,便將這些年攢下的書信和幾點自己的猜測飛快寫下,交給丫頭知春。
玉容這幾年一直在想著這件事,幾條線索不知被翻來覆去念過幾百幾千遍,雖然時間倉促,但仍難掩條理清晰。
當年梨慧出事後,她曾前去吊唁,當時就發現方家人的態度有些奇怪,不過也覺得可能是悲傷過度,也沒多想。
可後來她詢問起梨慧去世前的事情時,方家人的表情就很不對勁了,而且幾個人前後幾次的說辭中也有細微的漏洞,細細推敲過後就發現合不上。
玉容回去後與父母說起此事,誰知素來疼愛她的母親一反常態,嚴令日後不許提及此事。玉容越想越不對勁,親朋好友的反常反而激起她的逆反心,後來竟偷偷派人去找那位任公子,卻被告知梨慧去世沒多久,任公子也蹤跡全無,生死不知。
甚至就連父親和幾位官員宴飲當日的畫舫也意外起火,燒了個幹淨。
但多年調查總算有了點結果,她久經周折,總算找到了當日在酒樓伺候的小廝,花費重金從對方口中得到一個消息:聽說那位京城來的貴客姓閔,三十歲上下年紀。
這張信紙的最後,玉容匆忙寫道:“……勢單力孤,如履薄冰,情知難以回頭,然身處絕境仍奢望奮力一試,”寫到這裡,字跡明顯粗濃許多,顯然是主人正處於極其復雜又痛苦的心情中,久久無法繼續,“還望量力而行,自保為上,連累之苦,來生再贖。”
晏驕和白寧不禁心神俱震,眼前仿佛浮現出一道柔弱的影子,明知虎狼環伺,大難臨頭,可仍咬牙堅持,不惜奮力一搏。若是旁人,隻怕要以性命相逼,可她終究不忍,最後反倒自責、勸告起來。
這哪裡是求救信,分明是遺書啊。
晏驕的心砰砰直跳,才要開口,卻聽白寧搶道:“依我之見,她暫時應無性命之憂。”
一句話將晏驕點醒。
確實,既然張橫一伙已經被驚動,很可能也猜到他們在暗中調查,要是在這會兒對玉容下手,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
晏驕緩緩吐出一口氣,“如果他們足夠高明,張家或許還會叫某些人見見她,好讓外頭所有的人都知道玉容好好的,張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見她沒有亂了方寸,白寧面帶贊許的點點頭,“確實如此。”
人應該是沒事的,隻是沒了自由罷了。
第91章
次日自家人湊在一處吃飯, 晏驕和白寧果然將那幾首詩詞給廖無言看,後者看後不禁點頭稱贊。
“用典精妙, 溫和又悲壯, 已是自成一家, ”廖無言抖了抖手上信紙,頗感興趣, “你們從哪裡得來的?”
晏驕飛快的說了來歷,不死心的問:“先生可曾見過類似的?”
每個人的文風都是不同的, 這些遣詞造句之間的差別落在廖無言眼中,便如白紙上的黑字,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廖無言搖頭,想起對方身世又不禁唏噓, “民間素來藏龍臥虎, 確實可惜了。”
正值科舉,白寧順口問道:“假如他能參加科舉的話,能中嗎?”
廖無言想也不想的點頭, “此人胸有丘壑,所作氣象萬千,當為三鼎甲之才!”
眾人都是一驚, 這可比得上他對衛藍的評價了。
晏驕怔怔的,良久才嘆道:“造化弄人啊。”
龐牧素來欣賞廖無言, 對他口中的人才自然也是推崇的,當即道:“既然是習慶府人士,可使人暗中查訪, 破了案子之後大可將人留下,也算有個出路。”
自古英雄不問出處,他帶過的將士中多有三教九流之輩,可隻要沒有壞心,出身又算的了什麼呢?
晏驕看著他,眼中滿是自己都沒覺察的柔情,忍不住悄悄在桌下握了他的手。
世人成見極深,像是仵作,像是妓女,很少有真正不在乎的,能毫不猶豫說出這番話的,也隻有他了。
龐牧用力回握,開口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晏驕:“……如此突然,我選擇先聽壞消息。”好歹有個下限,後頭的好消息還能給點甜。
“給方梨慧驗屍的仵作蘇本下落不明。”果然是壞消息。
“王公公來了。”哇。
晏驕想了下,湊過去小聲問他:“王公公可信嗎?”
眼見本案牽涉到了在朝官員,而柳潼畢竟是個外人,她都不大敢問了。可那頭沒有自己人的話,實在不方便。
溫熱的香氣撲在臉上,龐大人非常嚴肅認真的又靠近了點,這才點頭,又放了個驚天秘密,“當年,我也算順手撈了他一把,算是自己人吧。”
其實當年他何止撈過王公公,就連當今聖上,若無他不計回報保駕護航,隻怕這會兒都能墳頭上香多少回了。
晏驕低低哇了一聲,眼睛裡瞬間迸出來星星,“你怎麼這麼厲害?”
一記彩虹屁就給龐牧拍的暈暈乎乎,又湊過去,看著對方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影子,“再說幾句好聽的。”
這邊當眾拍上官馬屁,那頭齊遠就搖頭嘆息,“大人色令智昏!”
——
車隊辰時剛過就到了,晏驕大老遠就看見那輛廖先生牌改良款馬車,笑著迎上去,“王先生!”
王公公一聽見她的聲音就想笑,破天荒自己掀了簾子跳下來,“晏姑娘!”
晏驕笑道,“一路上熱吧?回家了就好了,月餅已經進了烤爐,還有冰冰涼涼的烏梅飲,歇歇正好吃。”
前幾天她不過順口提了一句想要個烤爐,沒想到龐牧就記在心裡,私底下找了匠人來弄,昨兒就整理好了。晏驕用土豆試了試溫度,已經摸索的差不多,早上就上了月餅。
“回家”兩個字一下子就觸到了王公公的心,饒是他這麼精於世故的人也不禁眼眶微漲,跟著點頭,“到家了!”
太監大多艱難,不是走投無路誰也不肯挨那一刀。饒是他如今權勢滔天,可不還是孤家寡人的一個殘廢嗎?那起子人明面上奉承,背地裡全沒好話!
他五六歲上就進宮了,半個親人都沒有,如今又是團圓節,一路走來全是闔家團圓歡歡喜喜的場景,別提多刺眼了。
可到了這兒,突然有人跟自己說,“哎,到家了!”
王公公就覺得自己心裡一下子全都舒展開,暢快了。
哪怕對方是裝的呢,至少裝得像,他願意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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