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地上還有未全部消融的積雪,總是一絲不苟精致幹淨的男人也難免踩了一腳的雪,樓裡暖和融化成了黑泥湯。
那張原本白淨的小肉臉蛋立時髒得不能再看,黑乎乎的雪水順著臉頰往下淌。
依然在笑,咧出幾顆小牙來顯得特別白。
一邊笑一邊對石玉說:“爸爸,看媽媽,媽媽愛吃。”
第40章 晚安
兒童病房在三樓,唐辛住在六樓。
一大一小邁進電梯,石墨就開始掏口袋,奈何爪套太大,怎麼也塞不進去。
石玉用手指勾開肚皮上的半圓口袋,看到裡面的口罩,拿出來才發現小臉還是花的掛著泥。
石墨自己也在鏡子裡看見了,咯咯地笑,縮著脖子很有些不好意思。
石玉用紙巾勉強擦幹淨,把口罩戴到臉上。
也是卡通的,像是油彩畫的,是張恐龍嘴,活靈活現呲著牙。
畫得挺好,有那麼點兇。
這麼一來隻留了雙眼睛露在外面,眼神很溫順,笑起來顯得特別柔軟。
石玉笑,“原來是一隻小恐龍。”
石墨舉起手臂,爪心朝上,辯解著說:“霸王龍。”
鼻梁聳起,晃著爪子和腦袋長長地“嗷”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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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記不起自己小時候喜歡什麼,但還記得孟懷寬喜歡什麼,好像小男孩都喜歡恐龍,也不知道為什麼,隻記得帶懷寬去恐龍館的時候見到的多是男孩子。
一出電梯,石墨就熟門熟路地跑起來,整個身體前傾著,兩隻小短手晃動著像極了恐龍短小的前肢。
石玉跟在後面,側頭看著,有那麼點像恐龍了,一隻在奔跑的超小的卡通版恐龍。
病房外面的玻璃窗下面擺放著一個三階的小樓梯,石墨手腳並用地爬上去,石玉看著費勁,雙手在腋下一架就站在了最高層,剛好能看到病房裡面。
石墨在窗上拍了兩下。
躺在病床上的人騰地坐起來,一邊咳嗽一邊下地穿鞋,推著掛吊瓶的架子來到窗邊。
唐辛一眼就看見石玉了,立在石墨身後,穿著件不合時宜的中長款黑色羊毛大衣,明顯是從安城過來的。
母子倆旁若無人地拍著玻璃,也不說話,就是笑,偶爾唐辛咳嗽兩聲,隔著窗也聽不見,但能看到咳得整個身體都在顫。
石墨忽然回身去抓石玉的手,獻寶似地想要讓媽媽看看那一整盒的布丁。
石玉舉到窗邊,讓她看清楚。
唐辛誇張地鼓掌,石墨就探著爪子去拿,石玉想要幫他,又不知道是哪一罐,每種口味都不一樣。
被尖尖的布藝指甲指點後,才拿了一罐出來。
石墨朝病房門口指了指,石玉送過去,以為唐辛會開門來拿,結果被示意放到地上。
直到他站回到窗邊,唐辛才過去打開門,貓偷肉似的飛快地把布丁罐子拿了進去,砰一聲把門關好。
石墨屁股後面託著條尾巴坐不下去,就站在臺階上面,母子倆隔著層玻璃窗吃起來,你一口我一口不亦樂乎。
石玉悄眼看著,真像,兩個人吃東西時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就像兩隻快樂的小老鼠,外面天寒地凍,鼠媽媽帶著鼠寶寶窩在洞裡吃吃喝喝,吃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半揚著腦袋一臉的滿足。
誰也沒有半分表示,讓石玉也來上一罐,哪怕讓他嘗上一口,沒有。
從小到大都是被人追著捧著的石公子倒也不是差這口吃的,真的是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被冷落,還不是有意為之的那種,氣人就氣人在無心。
說明他們倆的心裡根本就沒有他。
口口聲聲兒子想要爸爸,口口聲聲她要和他結婚,這女人嘴裡就沒有一句話是真心實意的。
有!
罵他的那些話是真心的,一個磕巴都不帶打的,不知道在心裡罵過他多少回了,才能那麼流暢地一口氣罵出來。
眼看著才吃了一半,石玉幹脆背身坐在臺階上面。
不一會兒有東西靠過來擠在他身上,小屁股還扭呀扭的不老實。
最後,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母子倆真是一個樣,往他身上湊的時候都不見外。
套著爪套的手就跟隻小動物似的別扭地攥著把精致的金屬小勺,特別費勁地在罐子裡來回舀,舀上兩三下能帶上來一星半點,怪不得吃得這麼慢。
石玉拿過勺子輕松舀了一塊軟滑細嫩的布丁出來,顫得跟塊嫩豆腐似的,石墨一口咬進嘴裡,鼓著臉頰用嘴一抿就吃進去了,朝著他樂。
好不容易吃完,小家伙指著盒子裡的四罐分配起來,哪個是給媽媽的,哪個是他自己的,明天幾點吃第一個,幾點再吃第二個。
石玉說行,把其中兩罐放到門口地上,拉住他的手就要走。
手機響,收到條新消息,是房間裡面的人發過來的。
【你把他帶走吧。】
連個稱謂都沒有,張嘴就提要求。
真是……她是不是忘了上次罵他的事了?
還是假裝沒發生過?
石玉原就打算帶石墨回去,病愈的小孩子總在醫院裡住著不合適,錢雖然照付又討人喜歡,總是不好看,說出去也不好聽,讓人以為沒人管。
但是唐辛這麼一說,石玉就有些不大得勁,還以為她不準備和自己說話了呢,結果開口就這麼一句,連個客套都沒有,戲都懶得演了。
抬眼一看,還真是冤枉她了,演著呢。
窗裡面的人眼巴巴望著他,套著身寬大的病號服,多了兩分可憐樣。
一咳,就顫,咳得狠了眼睛裡帶著淚光,不是假的。
石玉回復:【帶哪兒去?】
【哪兒都行,別放在醫院,他的病剛好,抵抗力弱。】
石玉說行,想起來她聽不見,正準備打字回復,看見她笑起來。
然後就不看他了,手指尖貼著玻璃摸那張小臉,特別慢地說了聲晚安,也不知道出聲了沒有。
石墨把臉湊過去,扯好口罩親在玻璃上面,也說晚安。
石玉把他抱起來往電梯間走,小腦袋還一直扭著去看那扇窗,直到看不見了才伸著小胳膊摟住他的脖子,軟軟地靠到肩上。
特別輕地說:“爸爸,困。”
比上次見面的時候主動多了。
奶聲奶氣,拖著長音,顯得本就咬不清晰的童音特別柔軟。
懷寬這個年紀的時候也這樣,總會摟著他的脖子撒嬌耍賴,一口一個舅舅叫得可甜可軟了。
忽然換了個人叫他爸爸,多少有點不適應。
石玉在他屁股拍了一下,就見他縮著脖子笑起來,把臉往他的脖子上擠,熱乎乎的,特別軟,一嘴的甜奶油味。
上車時石玉看見那輛車還停在原位,燈和窗都沒開,梁橋坐在裡面抽煙,遠遠地看著他們倆。
大燈亮起時,朝著他們擺了擺手。
第41章 不行
車才開出醫院大門,身旁傳來特別小一聲。
“爸爸,舅舅沒看我。”
兩歲多的小孩子有時說話顛三倒四,石墨算是還不錯的,哪怕有些含混石玉能聽個七七八八,分辯著話裡的意思明白過來,這聲舅舅指的是梁橋,好奇為什麼梁橋明明來了卻沒上樓去看他。
石墨在樓上的窗邊看見梁橋了,剛才在停車場也看見了,忍到現在才說。
石玉嗯了聲回答:“他有事兒。”
石墨比他還正經,點著腦袋說:“大人的事,正經事,工作。”
說的時候帶著些炫耀,就像在說“看,我都懂”,說完了轉瞬失落。
舅舅和爸爸都是大人,總是有工作上的正經事,媽媽也是。
石玉讓他說得一愣,難免對比起來,畢竟他親密接觸過的小孩子除了眼前這位也就隻有孟懷寬了。
孟懷寬乖巧懂事,在石墨這個年紀卻沒有這麼多的“為什麼”和“我知道”。
因為孟懷寬不止有個媽媽還有個別的爸爸?
那個所謂的別的爸爸又對懷寬特別上心,完美充當了父親的角色,所以家庭關系穩定和諧才沒有養成這樣敏感細膩的心性?
石玉解釋不了其中緣由,外面的風刮得急,風噪出奇的大,一連幾天沒休息好,此時腦袋有些發緊,瞅了眼偎在身旁座椅裡強睜著的雙眼,說:“困了就睡吧,一會兒就到家了。”
說完自己也愣,說的是到家,雖然也沒說錯,但又總覺得和平時不一樣。
平時他不會和任何人說這樣的話,無論去哪多是一個人,偶爾身邊跟著一兩個,用不著做任何交代。
石墨聽話,聽見“睡吧”就把眼睛閉上了,肉乎乎的臉蛋貼著座椅靠背。
石玉看著他閉上眼睛,恐龍頭套壓得小半張臉隱在暗影裡,被往來的車輛和路邊閃過的霓虹燈光照得忽明忽暗。
換成孟懷寬肯定要說:這車沒有寶寶座椅,不可以。
石墨不會,把他放在哪裡就安生地坐著,貌似坐在他身旁會更加開心。
車開得慢,不慌不忙地往家的方向開。
外面寒風刮過,車裡溫暖舒適,顯得特別安靜。
偶爾石玉偏頭去看,會發現石墨悄悄睜開眼睛在看他,眼睛裡已經沒有光了,明顯很困很想睡。
被發現了,就抿著嘴笑,努力把臉擠到靠背上去掩飾尷尬。
石玉在他的頭套上拍了拍,不再去看,偶爾從後視鏡裡悄悄打量,是真的睡著了。
到了家,一手抱著熟睡的孩子一手開門,特別輕一聲就醒了,在他臉上蹭了蹭眼睛,適應光線後認真又好奇地打量著房間裡的陳設,小聲地問:“是哪兒?”
石玉答:“我家。”
淺淡的眉毛便皺了起來,好一會又問:“為什麼……不和我住一起?”
石玉第一次發現有些問題不那麼好回答,說不上啞口無言,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和他解釋更合適。
開車回來的路上他也想過,是去唐辛住的那邊,還是回自己家,也沒放任自己多想,順著感覺就把車開回來了。
在安城從早到晚地守了那麼多天,他也想在最熟悉的環境裡好好地休息一下。
石墨也沒難為他非要個答案,善解人意般輕聲地說:“明天去好麼?我還有喵嗚和汪汪,它們在家等我。”
石玉說好,抱著他到樓上,脫掉灰皮一看,裡面光溜溜的就穿了條拉拉褲和一雙小襪子。
細皮嫩肉的小胳膊小腿都被風吹紅了,在車上被熱風烘了那麼久都沒緩過來,雖然摸著身上並不涼。
冷都不知道說一聲,是不是傻?石玉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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