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用手指在她的石膏板上敲了敲,“所以,這才是你的目的,什麼替兒子出氣打人家一頓,都是託辭。”
話說得漫不經心,又好似一雙眼睛就把她給看穿了,證據確鑿無需分辯。
怎麼看她這個當媽的唐辛從來不在意,她不需要別人理解,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支持她的做法和堅持,但石玉話裡話外的意思很明顯,她在和他耍心眼,想要把石墨的存在鬧得人盡皆知,以達到讓他認下兒子的目的。
今天之前的她肯定也不在意,他愛怎麼看怎麼想那都是他的事,與她無關。此時此刻特別刺耳,從耳朵刺到心,讓她無所適從。
唐辛覺得石玉真是個天才,腦回路清奇不是一般人,或者說,他就是在以己度人。
所以他才能在樓上悠哉地抽著煙看熱鬧,淡定得仿佛被打的是別人的兒子。
所以他的心裡壓根就沒有石墨這個兒子,也不承認石墨是他的兒子。
他陪著石墨玩,哄著他吃飯洗澡睡覺,帶他去郊區看雪,半夜給他堆雪人,不過就和他闲時或心情好時逗弄小貓小狗的行為一般無二,與所謂的父愛毫無關系。
他看石墨,就和看到那個聽不見聲音的小男孩沒什麼區別,和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小男孩都沒有區別。
唐辛二話不說把錢付了,轉身就走,坐回車上,把車門甩得悶響。
腦袋也在嗡嗡作響。
最痛苦的事還不是生氣憋悶,而是氣得她忘記自己的手不能用,強力去拉拽車門後疼得眼淚直接掉下來,渾身冷汗直冒。
貓和狗確實是靈物,看見她這樣難受都會小心親近,一個跳到她腿上去嗅她的臉,另一個從後面把腦袋擠過去蹭她的胳膊。
不對比不知道,有些人枉為人,還不如畜生。
石玉背風而站,用手攏著點了支煙,就站在車頭前面看著她。
夜色下青煙繚繞,一點紅光明暗變幻間,唐辛依稀覺得石玉在笑,又好像沒有,或許隻是在冷眼旁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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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還有什麼花招,看她還要如何算計。
唐辛不想再看見他,至少這一刻不想,她需要調整好情緒才能再去接受石玉是石墨的父親這件事。
收回視線落在貓狗身上,不經意看到儀表盤上的香水瓶。
是她決定回國前設計的那款。
為石墨而做,也為梁言和她自己。
不為石玉,但事實偏偏就這麼奇妙,石玉與他們有著脫不開的幹系,他與石墨,與梁言,甚至是她自己都有關系。
所以不管是香水的味道還是名字,千絲萬縷,統統都與石玉剝離不開。
唐辛想,再也無法把日子變回到與石玉毫無關系的從前了。
時間久了,香水的味道會淡,會散,記憶會變得模糊不清,直至無形,但是有過的關系永遠抹不掉痕跡。
車窗打開,寒風呼的灌入,唐辛一把抓過香水瓶朝著窗外砸出去,啪一聲砸在路邊的石磚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風一吹,味道飄回到緩緩上升的車窗裡面。
石玉看著她,想起飯桌上和他媽說過的話。
石墨和唐辛說的他聽不懂,但他知道是意語,有那麼一瞬間就想起這瓶香水來。用家鄉話和他媽聊天時隨口一提,果不其然,MO在意語裡有它的詞義,指的是一塊石頭。
當時他媽還取笑他了,問他是不是唐辛用他聽不懂的話來罵他,沒等他回紀雲雲先搖頭否定,說唐辛不會。
照他媽的意思,唐辛在石墨面前極力維護石玉作為父親的形象,即使是在兒子開玩笑告狀的時候,她都在努力地營造他的爸爸很好這件事,斷然不會故意抹黑他。
石玉不懂,唐辛每每生氣都恨不能咬他,怎麼可能維護他的形象。
紀雲雲直接嘲諷起來:“從小到大,外面的人都誇你聰明,看起來也確實是那麼回事,你懂人情懂世故,把人心和人性從裡到外看了個透,偏偏有件事唐辛說對了,石玉,你就是塊石頭。”
紀雲雲還說:“別瞧你三十多了,你不懂女人,也不懂為人父母。唐辛雖然年紀小,但是她比你懂,至少她在努力地做一個媽媽,而且她很愛她的兒子。即使前兩年你沒有出現過,但是你在你兒子的心裡始終都是最好的爸爸,為什麼?因為你優秀?石玉,那是因為唐辛告訴你兒子你很好。”
石玉被風吹得頭疼,坐到車上緩了許久仍是頭皮發緊。
唐辛忍到受不了,開口說道:“你回去吧,我找人來這裡接我。”
石玉把車開出去,過了兩個路口後停在路邊,問她:“唐辛,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
不等她答,又說:“你喜歡我麼?不,你不喜歡,咱們倆之間說話就不要再兜圈子了,這兒也沒有外人。喜不喜歡,你我心知肚明,這件事是裝不出來的,就像我也不喜歡你。”
“你那麼喜歡石墨,養了他兩年多,都沒能喜歡上他的父親,那我請問,是什麼讓你決定把他生下來的?又是什麼讓你決定帶他來找我?”
車裡昏暗,又燥熱,縈繞不散的香水味,還有男人身上極淡的煙草味。
唐辛扭開臉去開窗,徐緩落下的玻璃窗重新升回去,落鎖的聲音隨之響起。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也看不清她的。
眼底的光都是幽暗的。
看不透彼此在想什麼。
能感受到的隻有呼吸。
石玉沒催,隻盯著她看。
唐辛避無可避,迎視回道:“他需要一個父親,我說過。”
“不對。”石玉低聲否定,傾身向前便看得清楚了些。
唐辛往後錯,後背抵住車門又迎回去,看見他似是滿意地笑了下,對她說:“你還沒回答我前面的問題。”
“什麼問題——”
石玉的手壓在她唇上,噓了一聲:“別裝傻,唐辛,你是聰明的女孩子,咱們倆今晚好好說。除非,你不想把他給我了。”
唐辛張嘴又閉上,被他捏著臉頰把唇分開。
男人手熱,捏得臉生疼,緊盯著的探究視線更是令人心煩。
好不容易緩和些的焦躁煩悶霎時回升,讓說出口的話顯得生硬:“你不配。”
石玉眉心一壓,沉聲問:“是不配做他的父親,還是不配和你結婚?”
“哪一個,你都不配。”
第69章 神經
唐辛說得解氣,卻看見他的眼睛眯了起來,不進反退靠回到駕駛位的椅背上,捏著她的那隻手左右搖了下她的臉,然後收回去解著他自己襯衫領口的扣子。
唐辛下意識想下車,無奈車門鎖著,隻好盯著他的反應,才發現石玉隻是解了兩顆扣子便去系剛才解開的安全帶。
油門一踩,車身猛地疾馳而出。
後面的狗腦袋往前掼,她懷裡的貓差點沒抱住。
“石玉,停車。”唐辛不看儀表盤的顯示都知道他把車速瞬間提到了多少,她不怕,但車上不是隻有他們倆。
“石玉,你不能這樣,你想死我不攔著,你要想拉著我一塊死也沒關系,但是把它們倆放下去,它們沒有做錯——”
沒等她說出更重要的話,石玉笑起來:“你還有空兒管它們,你怎麼沒想想你兒子呢?”
“所以,請你停車。”唐辛鄭重其事地說:“咱們倆至少得留一個,你要是願意,我可——”
“我不願意。”
唐辛沒被車速嚇到,被他的樣子嚇到了。
不兇,特冷靜,冷靜到沒表情也沒溫度,比他在車外面看她時還要冷靜。
她不知道他的不願意指的是什麼,是不願意接受突然出現的兒子,還是不願意被她品評配或不配,再或者不願意和她一起赴死。
可是他的做法分明就是在找死。
上京的晚間車流如織,他卻把車開得飛快,眼看著就要追尾前面的車都不減速,也不提前打燈並線,總在最後一刻突然斜插到另一側的車輛前方。
外面的聲音聽不見,唐辛卻覺得他們經過的這段路上一定罵聲不斷。
這麼幼稚又衝動的行為,出乎唐辛所料。
難道因為男人的面子?
這人總是談笑風生如同標準紳士,怎麼突然急了?
即使當年初見,在平城被於家的人四面包抄圍追堵截都鎮定自若的人,生死都能置之度外,面子算得了什麼?
唐辛理解不了。
她不知道他要把車開到哪裡去,隻覺得越開越遠離繁華喧鬧,路越來越窄,能看見的車越來越少,路燈都暗了。
不知怎麼她突然想起梁橋說過的那句玩笑話,倏地轉過身去看向石玉。
“你是不是……想找個地兒把我埋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都在顫,然後聽見那人的笑聲也帶著顫音。
“不是。”
他說不是,她的心就落了回去,忽然聽見他又說:“這種事兒,哪兒用得著我,你說呢?”
車開到橋上,橋下有水,沒有結冰疾速流過。
唐辛用頭頂著車窗去看,隻覺得冷。
四周都是黑的,下了橋一條小路,連燈都沒一盞,隻有車前的大燈照亮視線內的路面,眼睛極度不舒服,心理也是。
車速驟然提到極限,唐辛隱約看到前方多彎的夜光警示牌,想要用手去抓住什麼,偏偏右手動不了。
石玉用手背碰了下她的臉,嚇得她打了個哆嗦,他便笑著朝她偏過頭去。
“你不是挺喜歡開快車的麼?放心,我技術不錯,你別怕。咱們倆,都好好活著。”
他這樣說,她就真的不怕了,啐了聲神經病,摟著貓往車門上靠過去。
石玉也說不上來到底想要去哪兒,想明白了發現方向沒錯,趁著時間還不算晚給孟既景發了段語音,讓他把家裡和公司的事安排好了,到他發的地址去找他。
唐辛一聽就不幹了,說她要回家,不管他要去哪兒,她要回家。
石玉在她懷裡的貓腦袋上拍了拍,安撫地說:“就是送你回家。”
車又開了一段轉至大路,唐辛看到熟悉的街面,暗暗呼了口長氣。
車停在家門口,石玉跟著下了車。
唐辛看著他一手提貓一手拎狗進了門,隻覺得脖子一緊,慶幸的是他約了孟既景,那肯定是要出城,甚至很可能是要去安城。
站在外面等了會也沒見人出來,風吹得她腦仁疼,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
實在凍得受不了了快步跑進門去,就看見石玉靠牆站著,一手擺弄著新手機一手捏著煙正往嘴裡送,眯著眼睛朝她看過來。
唐辛凍得夠嗆,嘴還沒張開,身後的門砰一聲被他甩上。
脖子上突然捏了隻手。
脖子是冰涼的,手是熱的。
唐辛打了個激靈,看見他隨手放在一旁的新手機,張嘴便說:“你媽還在等你回去。”
“回去做什麼?”石玉問。
儼然變回了她所認識的那個石玉,剛才開快車的男人仿佛不是他。
“回去——”唐辛忽然收聲,沒把挨打兩字說出口,小聲地說:“不想回去你就去安城,孟既景也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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