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追逐江衍鶴的車,還在鳴著笛不敢下來。
畢竟這裡距離公路路面幾十米高,一群人在上面用呼叫裝備匯報著情況。
禮汀小心翼翼地躲開他們的視線,赤著腳,踩到了一個被衝上岸的海葵。
它的小枝角陷進她的腳心,讓皮膚感到一點刺痛。
已經沒人照顧她的情緒了。
平時她最喜歡光著腳,冰涼又自由,很舒服。
在江衍鶴家裡,每次光著腳走來走去,那人總是會告誡她,會踩到玻璃。
上次光著腳跑出去,被他撈著腰抱回去。
就像那種往外衝刺的小貓,被主人用手掌抓著接住,抱回來。
又興高採烈地,變換了一個方向,喵嗚地小聲叫著,擺動著靈活的尾巴,再次準備衝刺一樣。
“無論我做了什麼,都會被他接住。”
當時覺得甜滋滋的過往,現在唯有一陣想掉眼淚的衝動。
可是那個會心疼她光著腳,會接住她的人,再也見不到了。
他就在眼前的冰冷大海裡。
禮汀咬住下唇,用手解開小船的鎖鏈,手掌被鐵鏽蹭破了皮。
被海水一浸,痛感逐漸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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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實在不會遊泳,也不敢貿然下水,心裡陰影實在是太強大了。
就像一座有巍峨的高山投射下的陰影,厚重地鎮壓在胸間。
女生劃著堆滿紅色花朵的船,用槳用力一推廊橋,往江衍鶴落水的地方劃去。
但是由於沒有經驗,小船撞到了周圍幾艘船,碰撞著差點傾覆。
禮汀從來沒有劃過船,陌生又笨重的槳,她舉起來搖晃都吃力,更別提穩定勻速地劃動。
勉強劃了一會兒,已經耗光了全部的氣力。
女生搽幹淨臉上的海水,月色下,她身上已經湿透了。
風衣被她疊好放在礁石後面,因為害怕那些追尋江衍鶴的人找到。
身上隻有一條薄如蟬翼紗的裙子,因為被打湿,所以貼在身體上。
她為了維持平衡,晃晃悠悠地改變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少女的曲線在水面影影卓卓。
禮汀突然發現,原來前方有一個小小的按鈕,是螺旋槳的開關。
她扭動了方向,選了一個最小的檔,免得發動機轟鳴過於強烈,被繞遠路下來找尋的人發現。
禮汀終於劃到了那人落水的位置。
“江衍鶴——”
“鳥鳥——”
女生佇立在小船上,對著洶湧的浪潮,一聲聲呼喊他的名字。
不知道叫了多少聲,逐漸有點歇斯底裡。
那個人為什麼不給她一點點回應呢。
她眼睛湿漉漉地,坐在花瓣中間,小船在深藍到濃黑的海面,晃晃悠悠地,在海浪之間浮動。
怎麼辦,我要不要跳下去找他呀。
其實這條命沒有多麼緊要。
但是窒息的感覺太可怕了,比死還可怕。
因為不可以親眼見證死亡,卻會親身體驗呼吸一點點被奪走,氧氣耗盡的痛苦。
沒來由地,禮汀突然想到了在等待江衍鶴這段時間裡。
做外文閱讀中,看過哲學家齊澤克的一個著名觀點。
“當我們為某一項事業獻身的時候,我們就擁有了超越死亡的神性。”
就在女生恍惚的那一瞬間。
遠處海面上,有幾個頭戴探照燈的人前前後後地過來了。
禮汀趕緊停掉了螺旋槳,她嚇得呼吸都快要停滯。
因為海面上,孤立的一條船太容易被發現了。
他們頭頂上的探照燈,一次又一次地射向禮汀所在的位置。
在海面上,光束的射程並不遠,但是禮汀已經驚慌失措到了極點,卻並不是害怕自己被發現。
而是擔心江衍鶴剛才墜落的地方被那些人找到,小船的位置就像巨幅地圖上插的標記。
顯眼又引人注目。
是不是,我又做錯事了。
禮汀想,如果我沒有駕著船來找他的話。
是不是這個地標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海灘上的人似乎嫌頭頂探照燈的光亮不夠。
但是事發突然,沒有潛水設備,沒辦法貿然下海。
估摸了一下具體的位置,把車燈開得雪亮,直直地往禮汀所在的方向射過來。
她甚至能聽見,他們呼喊著說話的聲音:“快看,海面上那是什麼,是不是有條船啊!”
就在那千鈞一發的一瞬間。
“轟隆——”
小船突然被外力傾覆,她墜落在水中。
上一次落水,是在江家的巨大人工湖,下著暴雨,腳踩到了湿軟的青苔,但江衍鶴把她拉起來,狠狠攬入懷中。
沒入海水的時候,再也聽不到沙灘邊的說話聲。
一切的感官,都被苦澀又鹹腥的海水奪走。
她掙扎著不讓自己下墜,水壓瘋狂地擠壓著身體,往鼻子和嘴巴裡灌進去。
混亂冰涼,渾身毫無著力點。
禮汀甚至能看到天上的孤月,在一點點地飄動,時而離自己很近,時而離自己很遠。
白色的光線照射在眼前的淺海。
火紅的花朵在水面上浮浮漾漾,是剛才船裡的花,就像一場遮天蔽日的大火,在海面摧枯拉朽地燒灼起來。
好美。
好像遮天蔽日的玫瑰花堆滿通往教堂的路。
應該是一場夢。
關於,愛和婚禮的夢。
她舍不得閉上眼睛,就是安靜地凝視著海面上,月光下美到極致的紅花。
發絲纏覆上視野上方的位置。
在月光下,水底逐漸下沉,她呼吸的白色氣泡輕緩地往上爬升。
如果陪同江衍鶴赴死之前一刻是這種情形,是不是能夠稱得上雋永。
下墜的速度很快。
直到被一雙穩而有力的手,覆蓋在腰部的位置,在水底攬緊她。
禮汀靈魂猛地戰慄起來。
她什麼都沒想,緊緊攬住了那個人的脖子。
但是因為太久沒見,她拼命睜開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水底下睜眼,還是有些不習慣。
雖然看不清也沒關系,她安恬地靠在他肩膀上,並沒有掙扎。
他肌肉有力,安穩又薄削地護衛著她。
在海水裡照耀下來的月色中,那人的喉結離她特別近。
江衍鶴皮膚冷白,近在咫尺的喉結一座聳立雪山峰頂,又像冰淇淋做的尖塔。
禮汀很想一口咬上去。
但她不會換氣,在水裡已經瀕臨窒息了。
她縮起來,靠在江衍鶴的懷中。實在是太久沒見了,她全身每一個部位,都在渴望他的溫度。
像被鯊魚抵在角落的銀魚,擺動著透明的鰭,全身無鱗,也沒有反抗的餘地。
就在這一刻,在濃厚幽暗的水底,江衍鶴單手制住她不安分的下颌。
另一隻手鉗住她的腿,以一種把她摁死在懷裡的姿勢,狠狠地吻了上來。
呼吸交換,幹淨清冽的氧氣,被他毫無保留地渡給自己。
他剛才觀看她為他的下落不明感到聲嘶力竭,為他慌張無措,為他怕水還要上船,為他心旌搖蕩。
真好玩啊。
真可愛。
落水那刻已經摁下車窗。
應該說,他對自己的信心已經瘋到敢於和天爭奪這條命的歸屬。
又怎麼會懼怕半分。
倒是眼前的人,明明怕水怕到一看到水就會臉色蒼白,像一隻受了驚的雪兔一樣,紅著眼逃回森林。
居然為了他不要命地往劃著船往海裡衝,大張旗鼓地喊著他的名字。
眼神孤勇又莽撞,非要以一副飛蛾撲火的姿態。
狠狠地撞在他心尖。
嗯。
好像被拿捏住了。
其實很久之前就被某人用一種不可違逆的方式,吸引到了。
說給她套個鏈子的是他。
但是他脖頸的項圈,似乎早就被她攥緊到手心裡。
記憶紛至沓來。
她在教學樓偷看他和禮桃。
一向敏銳如野獸,又怎麼發現不了呢。
隻是當時心裡煩躁無比,懶得去想。
兩人手足相纏,唇齒也在一次又一次地交換氧氣的時候碰撞,身體也緊緊依偎。
禮汀手指抓著他的衣料貼附著他。
江衍鶴並沒有把她往海面上帶。
反而壞心眼又愜意的、一次次欣賞著,他給她渡氣,做出施予的姿態,她眼睫微微顫抖,張開嘴渴求他的模樣。
上次在她頸動脈弄出來的傷痕已經消失了,現在她身上沒有一點自己的痕跡。
禮銳頌的動機,他完全能理解。
皮膚雪白,身體敏感,一碰一個紅印,散發著花瓣的細柔地香味。
誰都想瘋狂惡劣地使壞,讓她染上痕跡,隻崇拜自己一個人。
他給予氧氣的動作遲緩,禮汀就渴慕地仰高下巴,一副扼待被他觸碰的模樣。
就像困在籠中的小獸,聽到解救它的腳步聲,就興奮地攀附著隔離網等待。
怯生生地眨著,湿潤的,期盼的清亮眼睛。
那人掐住她的下巴,和她唇齒相依,似乎依然沒有滿足。
手指摩挲著劃過她的脖頸,往後移動。
然後摁住她的後頸,把她往摁緊,讓她無處可逃,使唇齒更深入。
禮汀的嘴唇都他咬出了血,海水一浸,又痛又麻。
水裡不能講話。
她很疼,手指柔柔地拉拽他的頭發,似是求饒著告訴他,已經銘記住今天了。
就如他呼氣,為求她吸氣。
那人就是有這種操控她一切知覺的能力。
籤卦無用,天父無解,神佛不渡。
但隻要她遇到危險,他一定會出現救她。
好像明清的神話書裡,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次次被他駕著七彩祥雲拯救,一眼愛上卻能夠愛一萬年的蓋世英雄。
哪怕她是全世界最拙劣的信徒。
不會跪地,檀香倒插,祈禱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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