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舊友在電話那頭,沉默半晌,規勸道:“你媽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今年下半年,小頌就要結婚了,她看上了萬城華府那邊的學區房,打算買下來做禮銳頌的新房。不是伯伯不幫你投錢,是這些年,老禮走後,你媽媽也熬得很苦,萬一這次賭石失敗了,我怕她精神上承受不了,你還是為家人的未來做做考量吧。”
禮桃盯著這個座天然礦產,徘徊猶豫了一個月。
現在是意大利那邊有更大的珠寶品牌要和她爭搶這塊毛料。
她實在忍不了,才向父親的老友求助,沒想到得到的是這個答復。
電話這頭,禮桃冷笑了一聲,她用一種冷靜的聲音反駁道:“齊伯伯,你知道我爸是怎麼去世的嗎?他是被我媽殺死的!”
“那次海難以後,父親的確病危陷入昏迷,但是嗆水後,他大腦缺氧,隻是在植物人的階段。”
“我媽一直都知道,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海難發生之前,一直有女人給我媽打電話,說我爸給她買了一套房子,讓她在那裡安心備孕。”
禮桃講述著那時候的情況:“姚世玫聞言,感到如臨大敵。”
“於是在父親再次被下病危通知書的時候,她親口給醫生說,不需要再治了。”
“其實當時我爸距離蘇醒,隻差一步之遙,因為我已經看到那幾天,他的手指已經在顫動了。”
禮桃說到這裡,聲嘶力竭地笑起來。
“所以——你說,我親眼看到我媽殺死我爸,我的餘生怎麼可能對她還有一絲一毫的好感,你說啊!”
“我恨她,更恨趴在我身上吸血的我弟弟,我一個戀愛都沒談,因為我怕極了被和我門當戶對的男方家裡嘲笑,說我扶弟魔。齊伯伯,如果有一天,我被他們逼迫得做出什麼偏激的行為,那一定是我泣血一般地反抗——我發誓!”
-
楊舒彤是在那年最冷的初春。
從目黑回來,注意到禮汀隨身攜帶那柄黑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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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汀正好結束了一款護膚品廣告的拍攝,闲散地單獨回片場,補充一些後續需要的鏡頭。
這段時間禮汀真的很甜,穿著淺淡的國風青竹旗袍,在闲暇的時候笑盈盈地拍攝新年的祝福視頻。
她拿著雪白的花束,眼睛彎彎地,對著鏡頭笑,黑色的長發漾在肩頸,有些稚弱地感覺。
看上去像十七歲。
那時候的楊舒彤萬萬想不到。
幾個月後,眼前撩起發絲,彎著眼睛,買來青芒檸檬水,小口小口地吸。
看起來和高中沒有區別的清麗女生。
居然會因為十七歲拍下的暴露照片,選擇退圈。
回國以後,師父趙昊天三番四次地告訴她,一定要遠離禮汀。
“在日本一定是她找人威脅我,我作為公眾人物,幾乎被她葬送了曝光的機會。”
楊舒彤嘴上應和著知道,但是卻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年末的時候。
因為借助在禮汀家裡的原因,她陪禮汀去寺廟裡燒香。
結束的那天,劇組臨時通知有個合體迎新活動,要求她們回去補拍一個營業視頻。
進入寺廟,赤紅色的景區燈籠掛在返程的幽深小徑上,就像一盞一盞實現願望的紅色星,在頭頂被朔風吹得微微蕩漾,可是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甚至會讓人感覺明燈三千,為心上人祝福的虔誠。
這些熾熱充滿愛意的瞳孔,一路目送身邊的人,去更高更遠的地方。
楊舒彤點燃香火,雙手合十,在蒲團上,俯身跪拜了幾次。
廟宇的房檐掩住沉香的氣味。
她祈禱的時候,忍不住偷看禮汀。
對方保持著捻香的動作,卻有湿潤的水滴,砸在雪白的拇指虎口上。
楊舒彤不知道她為什麼淚如雨下,隻小心翼翼側頭,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外面人聲鼎沸,楊舒彤卻和她維持著安寧的氣氛。
直到睜開雙眼,她發現禮汀,並沒有站在她身邊。
楊舒彤這才察覺自己和禮汀失散了。
她顧不得隨著人流去聽鍾聲和祝福的聲音。
走到門口,禮汀剛掛斷電話,臉上沒什麼血色,神色有些疲憊。
可楊舒彤卻聽清了電話內容。
那端的人,並不是什麼隔著山海的戀人。
而是從入組拍戲,就一直想辦法找人和禮汀搭橋的京商候選人,徐傑。
傳說他曾經在競選的時候,做了很多不見光的齷齪事,為了打壓現在的商會主席。
“難不成徐傑還在騷擾你?”
“也說不上騷擾,隻是會提出一些單獨喝酒的要求。”禮汀淡淡地說。
“嗯,你最好離這個人遠一點,我覺得他沒安什麼好心,謠言說去年京商現任首席在威尼斯中彈,就是他派人指使的。”
楊舒彤擔憂道:“你一個女孩子無依無靠的,萬事小心。”
禮汀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本來想去日本躲躲,沒想到他們找上了我籤約的娛樂公司,逼我回來。如果有一天,他們把我帶走了,能不能麻煩楊小姐,幫我報警。”
禮汀承受的實在太多了。
楊舒彤這才知道對方之前呆在目黑川看雪的原因。
想起剛才,冰冷的人,隻敢在佛像前掉眼淚,不敢告訴任何人她的隱憂。
楊舒彤心疼地猛烈點頭:“我會的。”
京域一直在下雪。
無數雪花從天而降,寂靜又浪漫的白色漩渦覆蓋著夜燈、無垠的街市,也落滿來往匆匆的車輛。
窗外就是雨林裡浮泛著水汽的河谷,朦朦朧朧起了薄霧。
禮汀在暖黃的燈光下,招呼楊舒彤使用自己的護膚品。
看楊舒彤素顏照天,被蒸汽薰著眼睛,整個人彌漫在白煙中,宛如被選中救世濟人,用土塑金身的菩薩。
禮汀愣神盯著她看了很久。
直到楊舒彤發現了眼前這個很美的人,正在凝視著普通的自己發呆。
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意,問:“小汀,怎麼在走神。”
“我可以相信你嗎?”
“當然可以。”
禮汀坐在窗邊,身後無邊無垠的雪景,把她的唇襯託的格外紅。
她像在冬季熟透的櫻桃,黑色的發絲上泛著湿潤的水光:“我帶在身邊的那把傘,你可以用。”
“就是你從目黑川帶回來的那把傘嗎?”
楊舒彤不疑有他,隨口笑著問:“你好像很喜歡這把傘,我從來沒見過你離開這個傘桶,我們在劇組拍攝新年的祝福視頻,你都帶著。”
“我很想給一個人撐傘。”
禮汀垂下眼睫:“也許同淋雪,看起來像共白頭,可我想那個人,幹幹淨淨的,不會沾染任何的水汽。”
楊舒彤聞言,頓了一下,心裡莫名感覺有些慌。
她想起師父趙昊天對禮汀的戒備,一時之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一邊拍打著臉部皮膚,一邊盤腿坐在沙發上。
“小汀?”
“嗯。”
“你是不是在和我玩文字遊戲呀。”楊舒彤問。
“哪有。”
穿著白裙,頭發散落下來,用手觸碰雪的人,雲淡風輕地反問道。
楊舒彤翻開手裡的《卡利古拉》劇本。
加繆在原著中彰顯的情感,鋪天蓋地激越。
書裡說:“死亡,對所有的人是肝腸寸斷的事,對他隻不過是長眠。”
“我們殺人,是為了創建一個永遠不再殺人的世界。我們情原成為兇手,就是要讓大地上最終不滿清白的人。”
翻動著劇本活頁的楊舒彤,忽然反應過來,
有沒有一種可能,禮汀說的水汽,指得是她自己。
——“她到底想給誰撐傘。”
因為種種原因,楊舒彤直到最後,還是沒有用那把傘。
包括去老師趙昊天家裡拜年。
她寧願孤身闖入風雪中,也舍不得弄湿小汀的傘。
直到很久以後。
楊舒彤才明白,那柄傘桶裡裝的根本不是傘。
事後她崩潰自責,在家裡捂臉大哭,遺憾自己沒有提前發現這個秘密。
是不是早一點知道,就可以救贖禮汀了。
可惜那些舊日的夜晚裡。
窗外的雪落下來,寂靜無聲。
這個季節,哪有鳥雀,又怎麼可能有沾上腳印的雪後鴻泥。
-
禮桃就對姚世玫徹底死心絕望了。
五月末,姚世玫難得對她熱情一次。
她剛下飛機,就招呼她回家。
禮桃不怎麼愛吃飛機上的快餐。
她以為姚世玫良心醒悟,告別了共事多天的同事,招來車輛回家。
到家以後,卻發現禮銳頌,姚世玫,還有禮銳頌的新女友簡寧,已經坐在餐桌前,開始吃飯了。
其實今年春節的時候,一家人就爆發過劇烈的爭吵。
原因是,禮桃發現禮銳頌這個女朋友,長著一張讓她覺得眼熟的臉。
她怎麼也想不起來。
直到簡寧把之前陪同姚世玫,在桂林陽朔旅遊的時候,拍攝的照片放在桌上。
禮桃從來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可是眼前的女人,她還是多看了幾眼。
因為對方身上的那種氣質,有點像禮汀。
看著禮銳頌對這個女人照顧有加。
她心裡湧起了一些淡淡的懷疑。
怎麼這個世界上有那麼符合禮銳頌癖好的人呢,很難不去想象她是有別的目的接近的。
直到姚世玫笑著說:“小簡也是德威英的學生呢,聽說是轉學去的。”
禮桃手上的水果刀頓了頓,才後知後覺地回憶起。
十年前,她在班上並不待見一個柳州來的女孩。
這個人的模樣,確實有幾分當時的樣子。
她如臨大敵,站起來艱澀地咬緊牙關。
禮桃指著簡寧,一字一頓地說:“我告訴你們,這個家裡,有她沒我。”
“姐?你就這麼恨我嗎,恨我不是禮至宸的兒子,從來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禮銳頌護住身邊的人,怒氣上湧:“去年李絮跳樓之前,她一個爛賭鬼找你借錢,媽擔心你被她騙了,才會把這個錢給我買車,你是不是因為李絮去世,一直記恨著我?”
“聽齊伯伯說,你也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在緬甸低三下四地找人一起出資賭石,媽媽也是為了這個家能繼續過下去,才會讓你把錢留著買房,怎麼你不懂感激?”
禮桃的資金鏈本來就是斷裂狀態。
現在聽禮銳頌說出這麼不知好歹的話,氣急敗壞地摔門離開,一家人才會持續幾個月的冷戰。
但冷戰歸冷戰,他們還是會找禮桃要錢。
逼迫她把錢全部交出來,給禮銳頌買房。
就像幾個月後的現在。
匆匆忙忙從機場趕回家的禮桃,發現桌上隻有一些殘羹剩菜。
她好像從來不屬於這個家,就像覬覦已久的闖入者,看著溫馨家庭,和諧的氛圍。
他們剛吃完飯。
佣人正在打點餐桌,簡寧坐在姚世玫身邊說笑。
“你們自顧自就吃飯了?為什麼不等我。”
“春節以後叫了你幾次,你都不把這裡當成一個家。”
穿著睡衣的姚世玫冷冷地看了禮桃一眼。
禮桃狠狠地摔了手上,帶給姚世玫的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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