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分頭去找配戲的演員對臺詞,排練了十來分鍾,工作人員過來催促:“趙青蘿,趙青蘿!到你了!”
趙青蘿慌忙對聞亭麗說:“你就別出去看我表演了,趁這工夫跟幫你配戲的前輩好好排練。”
工作人員又舉起手中的襁褓:“十號劇本的選手在哪?這是你的道具。”
聞亭麗忙上前接過襁褓,再回頭,趙青蘿已經上臺了。
外面一會兒安靜如墳,一會兒又掌聲如雷,相較之下,化妝間像個與世隔絕的安靜船艙,選手們都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沒多久,兆先生親自過來延請徐維安:“徐先生,到你了。”
聞亭麗對著鏡子默默排練了半晌,仍不見趙青蘿回到後臺,隻得尋到外頭去。
臺上,徐維安的表演已經進行到了最高潮的一幕。
他孤獨地跪坐在舞臺一隅,面前是一具“屍首”,顫抖著抬起手,又落下,再抬起,卻縮回,最後他不敢置信撫摸上屍首的面龐,垂頭低泣起來,那哭聲是如此悲哀,惹得臺下觀眾情不自禁跟著啜泣。
全程隻有短短的幾句臺詞,卻把一位野心家的震驚、悔恨、絕望演繹得淋漓盡致。
表演完畢,黃遠山帶頭起立喝彩,第二排的導演們也贊聲不斷,十位評委中,有七位給出了滿分。
主持人賣力地扯開喉嚨。“恭喜徐維安獲得目前全場的最高分。”
緊接著上臺的是秀德的一位選手,她抽中的是喜劇劇目。
小姑娘很有喜劇天賦,表演的過程中劇院裡不時發出爆笑聲,唯一不足之處就是吐詞不清晰,這個缺點本來不算突出,但因為跟在以臺詞著稱的徐維安後面上場,這缺點就被無限放大了,盡管現場觀眾們的反響很不錯,最終得分卻不高。
八號選手一下臺,主持人的聲調再也掩不住亢奮:“接下來——讓我們有請九號選手樂知文。”
聞亭麗凝神望著舞臺,這時,底下忽有一名場務弓著腰碎步進來對第一排的黃遠山說了句什麼,黃遠山一凜,急忙朝樓上的雅座走去。
聞亭麗好奇地望向那個方向,就看到有個人遙遙在東首的一邊坐下了。鄰旁兩套雅間都空著,那位置像是專為他一個人而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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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個人坐在陰影中,但他的面孔似乎正對著舞臺中央。
米歇爾等人見陸世澄來了,紛紛離席往樓上去。
聞亭麗待要細看幾眼,劇場裡燈光倏地一暗,臺上的帷幕靜靜拉開,一個女孩慢慢從陰影中走出來。
舞臺的地板明明很平整,女孩卻像是踩在泥淖中,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無力,推門進屋後,她背靠在門上,呆呆望著虛空的某一點,發怔。
盡管沒有多餘的表情,但觀眾立刻感知到臺上的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絕望。那絕望是如此揪心,撕扯著每個人的心弦。
偌大的劇院,一時間針落可聞。
半黑暗中,那木雕一般的女孩忽然一個激靈,低下頭飛快在提包裡找尋起來,那急不可待的樣子,透著幾分詭異。
很快,莉莉摸出一根香煙和一包洋火,抖著手點煙,但因為顫得太厲害,點了好幾次才點著。
猛吸幾口煙,焦躁卻絲毫未減,莉莉扳著自己的胳膊,趔趔趄趄奔到沙發上坐下,但沒用,盡管煙叼在口裡,她的身體卻依舊抖瑟個不停,終於,她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咚”的一聲,一聽就知道摔得不輕。
影迷們不由得發出驚叫:“樂小姐。”
“莉莉”繼續在地上痛苦地滾動,一時挺身如弓,一時佝偻如蝦,才幾下,衣裳和臉龐就沾滿了灰塵,終於她再也抵擋不住那誘惑,朝一個立櫃爬去,哆哆嗦嗦向上摸索了一陣,在一個抽屜裡摸出一塊烏黑的煙膏和一根煙管。
一口大煙吸進去,“莉莉”臉上浮現出快意的表情,可緊接著,她就痛苦地抱頭哭了起來。
再麻木的觀眾,也能聽出哭聲裡的痛恨。女孩痛恨大煙,痛恨自己的命運,可憐的是沒人能幫她一把。
忽然,舞臺側方出現一群人,為首的那個,一腳將房門踢開。
進屋看到地上的莉莉,人群中最高大的漢子對老者說:“爹,你看,莉莉又犯煙癮了,這樣下去她早晚把手邊那點家產敗光,不如我們把這一屋子的東西全搬回家吧。”
老者假惺惺地嘆息一聲:“搬吧搬吧。”
一群人就這樣長驅直入,沒一個人關心莉莉的死活。
那漢子撬開抽屜翻出一堆銀票,莉莉使出渾身力氣撲過去抱住他的腿:“你們這群強盜!不是你們害我,我能變成這幅鬼樣子嗎!別動我的錢!”
漢子一腳將莉莉踹到地上:“什麼你的錢,要不是我們家收養你,你能有今天?”
莉莉仰頭瞪著面前的所謂“親人”,眼神漸漸由憤怒、痛楚、變為怨毒,她迅速回身從那裝著煙膏的抽屜裡取出一把袖珍手槍,對準面前的“親人”,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面前的人一臉震驚,紛紛應聲倒地,莉莉卻歇斯裡底地悶笑起來,笑聲震蕩著每個人的鼓膜,讓人頭皮發麻。
全場啞默無聲,這一幕明明毛骨悚然,卻透著無限的悲涼,不知過了多久,舞臺後方傳來鼓掌的聲音,原來徐維安表演完之後並未離去,而是全程看完了樂知文的表演。
他心悅誠服地帶頭鼓掌。
全場爆發出驟雨般的掌聲。
聞亭麗掌心都拍紅了,不愧是樂知文,技巧、臺詞、肢體動作,全都無可挑剔。
隨著樂知文出來謝幕,劇院的氛圍燃到了頂點,主持人又是抬手示意,又是插科打诨,費了好大的勁才讓劇院安靜下來。
“請大家暫且平復一下激動的情緒,別忘了比賽還未結束,接下來——讓我們有請十號選手。”
豈料底下一陣騷動,不少觀眾應聲而起。
大多數人都是奔著樂知文和徐維安來的,兩位明星的表演已經結束,比賽結果已經沒有懸念了,剩下的節目,他們毫無興趣。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現場有一部分徐維安的影迷,因為不服氣評委會給樂知文的分數更高,竟以集體離場來表達抗議。
一眨眼工夫,竟有三分之一的觀眾離開了座位。更可怕的是,受這氛圍的感染,剩下的觀眾也在猶豫要不要提前離場。
聞亭麗躊躇滿志準備上臺,見此情形,不由傻了眼,幸而馬上有劇院工作人員出來穩定觀眾情緒:“諸位先生、女士們,天氣炎熱,我們黃金劇院為每位觀眾準備了清甜的綠豆蓮子湯,大家可一邊享用甜品,一邊欣賞下面的表演。”
這一舉動僅僅留住了一小部分觀眾,剩下那些仍戴帽的戴帽、穿衣的穿衣,預備離座而去。
黃遠山見勢不妙,忙衝底下焦急地揮了揮手,兆先生疾步走到舞臺中央,朗笑著說:“先生們、女士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比賽結束後還有隆重的頒獎典禮,今晚的冠亞季軍均會上臺領獎,屆時會抽取兩名幸運觀眾與前三名合影。”
這話有奇效,大部分人都住了步。
黃遠山又對主持人使了個手勢,主持人趁機說道:“接下來讓我們有請十號選手上臺。”
場內燈光再次熄滅,觀眾席卻吵鬧如前,人們要麼忙著吃甜品,要麼忙著爭論徐維安和樂知文剛才的表演誰更精彩,總之誰都沒空往舞臺上看。
忽然間,一個女人出現在舞臺上。
與前面的樂知文相比,這位女演員的妝容十分粗糙,哪怕遙立在舞臺上,也能看出是個小姑娘,但她一舉一動毫無小姑娘的朝氣,相反,她整個人都暮氣沉沉。
隻見這婦人肩上背著一個包袱,懷中抱著襁褓,一邊走,一邊狼狽地張望著什麼。
走著走著,婦人肩上的包袱一不小心掉下來,東西哗啦啦撒了一地,有剪刀、有衣裳、還有鞋底……這想必是女人和孩子的全部家當。
女人蹲下地飛快拾掇包袱,同時不耐煩地拍一下懷中的襁褓:“再吵,姆媽快要累死了!”
這聲呵斥惟妙惟肖,活脫脫就是個被生活壓得喘不上來氣的婦人。
劇院裡慢慢安靜下來,因為所有人都從這婦人身上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疲憊和焦灼感,如此逼真,實難想象臺上的選手最多隻有十八九歲。
罵完這一句,阿香又心疼起來:“好了好了,乖囡囡,姆媽知道你難受,馬上快到診所了,叫大夫打打針就好了。”忽然她愕然用嘴貼了貼孩子的額頭,惶然道:“怎麼越來越燒了?!黃包車……黃包車……我的孩子快不行了!”
她的慌亂和不安是那樣逼真,令全場的心都跟著懸了起來。
這時,一個提著行李箱的男人出現在舞臺側方,阿香抱著孩子本是六神無主,冷不丁看見男人,腳下不自主絆了一下。
男人昂首張望,仿佛在人群裡找尋著什麼人。
阿香渾身發抖,疾步繞著男人走了半圈。
男人一轉頭,阿香又亦步亦趨跟著他繞向另一邊。
等到看清楚男人的正臉,女人瞬間露出狂喜的表情:“金生!”
男人應聲回頭。
“真是你!”她欣喜地抱著孩子朝男人走去,“乖囡快醒醒,那是你爹!”
然而,沒等阿香跑到跟前,便見一個年輕女郎歡笑著撲入男人的懷抱:“你在這兒等我多久了?”
阿香震訝地剎住腳步,女郎也順著男子的目光發現了阿香。
兩個人異口同聲:“她是誰?!”
女郎忽然一甩手:“好哇,王金生,你騙我!你都有老婆孩子了,還敢厚著臉皮來追求我?我要告訴我父親,說你騙我!”
王金生慌忙攔住女郎:“誰告訴你她是我老婆?!那隻是我鄉下的一個親戚。”
阿香渾身一震,女郎掙脫陳金生跑了,王金生拔步欲追,阿香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王金生!你把話說清楚!我是你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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