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荷一邊答,一邊挽著鄒校長的胳膊向內走,表面上在跟女孩子們說話,卻始終跟陸世澄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聞亭麗心中警鈴大作,最好這位朱小姐不是白龍幫派來的細作,不然隻怕不大好應對。
入席時,鄒校長坐了主位,陸世澄則坐在鄒校長右手邊,鄒校長又拉著朱紫荷坐在另一側。
如此一來,聞亭麗幾個隻能坐在圓桌的另一邊。
席間,朱紫荷一直以小輩的姿態服侍著鄒校長,鄒校長也待朱紫荷與旁人不同。
大約是因為陸世澄太不好請,高氏兄妹極珍惜這次共進晚餐的機會,坐下沒多久,就爭先恐後向陸世澄遊說自己的項目。
“不是高某自誇,遊樂場這計劃現有無數人想參股,虹口那塊地皮有多好自不必說,設施的規模也是空前的……陸公子非要佔股四成的話,高某恐怕有些為難……白龍幫?沒錯,他們也極感興趣,而且拿的是現錢。”
桌上擺著紙和筆,陸世澄偶爾提筆問幾個問題,看似隨意,卻下下都打在高庭新的要害上,才幾個回合,高庭新就敗下陣來,而且看情形,聞亭麗在車上的那番話起了作用,開局沒多久,陸世澄就不露痕跡把話題扯到了白龍幫身上。
“曹幫主哪來這麼多現金?我當然都打聽清楚了,半月前,曹幫主去了一趟天津,天津衛的桃林公司、嘉爾奶粉廠白龍幫都有股份,這筆錢大多是從這兩家的賬上調來的。”
聞亭麗在心裡猛搖頭,不不不,這都是白龍幫放出來的煙霧彈,真正的幕後操縱者是陸三爺!
可是,不知陸世澄是不是信了這話,隻在垂眸思索著什麼。聞亭麗不由暗暗發急,究竟怎樣才能再次把話題引到北平上呢,有了!
大概是她總盯著陸世澄瞧之故,對面有人朝她射了兩眼。
“聞小姐,聽說你預備要拍電影了?不知你要演的是什麼角色?”有人笑吟吟向她發問,正是朱紫荷。
聞亭麗俏皮地對朱紫荷眨眨眼:“我們導演說在開拍前一切都要保密,但我可以提前透漏一句,這是北平知名劇作家月照雲女士創作的劇本,劇情絕對夠精彩。”
她故意加重“北平”二字。
“月照雲?”朱紫荷一下子來了興致,“那想必十分精彩,等你們的片子正式上映,我一定多買幾張票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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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句話下來,大伙的注意力又被朱紫荷引到別處去了,所有人都開始聊電影。
陸世澄卻沒這麼好打發,接下來不再繼續詢問有關遊樂場的問題,而是坐在那兒事不關己地喝著茶,高庭新怎肯罷休:“陸公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曹幫主來找我時還帶了北平某家地下錢莊的大股東,此人當年曾受過曹幫主的恩,正是此次的出資人之一,不過嘛,他們錢莊的錢畢竟來路不明,所以他來上海之後也沒敢大肆聲張,剛才我怕惹麻煩就沒提。
“這事我當然敢確定!陸先生應該知道我們高家當年就是做錢莊起家的,想要弄清一筆錢的來龍去脈,沒人比我們更在行。”
聽起來,陸三爺這次的計劃天衣無縫,人和錢,全都提前安排好了。
不知陸世澄是不是就此打消了疑慮,還是認為從高庭新口裡問不出什麼,接下來隻問些遊樂場設施上的細節,沒再打聽別的。
聞亭麗隻在一旁幹著急,席散時,鄒校長對朱紫荷說:“去,把你在愛梅飯店訂的房間退了,這段日子你就住在我那兒。”
朱紫荷一副拗不過長輩的無奈模樣,笑道:“行行行,就照您說的辦,就是我的行李太多,待會還得專門僱輛車才行。”
她看一眼陸世澄,鄒校長略有所悟,指了指陸世澄的身後:“世澄不是開車了嗎?世澄,你方便送我們一趟嗎?”
朱紫荷垂眸等待著,陸世澄未曾猶豫就招手讓自己的司機把車開過來,然而車一停好,他就歉然對鄒校長指了指自己的腕表。
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表示自己還有事要忙。
鄒校長遺憾地嘆口氣:“這些日子你太忙,想跟你說上幾句體己話簡直不可能。”
陸世澄隻是笑了笑,鄒校長拉著朱紫荷上車,坐下後又說:“禮拜天能不能來家裡一趟?我有幾個興學計劃要提前跟你商量。”
陸世澄點點頭。鄒校長這才滿意,這會兒司機已經打完了電話,過來對陸世澄說:“陳管家馬上派車過來。”
鄒校長忽又想起什麼,隔著車窗問:“小聞,你先前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
聞亭麗這會兒滿腦子都是朱紫荷將要在鄒校長家裡常住的事,聽見這話,低下頭在書袋裡找了一氣,明明那張法郎就在手邊,卻故作懊惱地說:“糟糕,下午出來時忘帶了,要不回頭等您有空我再給您送去。”
鄒校長無奈笑道:“這孩子。”
聞亭麗順理成章站到了陸世澄的身旁,右手還牽著小桃子,揮揮手說:“校長再見,朱小姐再見。”
朱紫荷意味深長望著聞亭麗,但也隻能在車內向他們揮手告別。
高庭新在後頭看見這情形,把胳膊懶洋洋搭在車門上,低聲問妹妹:“原來聞小姐喜歡陸世澄?”
又納悶笑道:“奇怪,陸世澄那樣聰明一個人怎會看不出聞小姐這些小動作,竟也慣著她。”
高筱文茫然放下手裡的化妝鏡:“啊?誰慣著誰?”
高庭新咳嗽兩聲,揚聲說:“青蘿,兩位密斯,高某送你們回去啊?”
第31章
“我們三個還有事,表哥,你和筱文先走吧。”緊接著,趙青蘿鼓足勇氣走到陸世澄身後,“陸先生,能不能請您幫我們寫幾封推薦信?我們三個都報了滬江,聽說如果有校友的推薦信,會增加一點印象分。”
陸世澄從衣兜裡掏出那支筆,然而一時找不到寫字的紙,聞亭麗忙從書袋裡取出自己的小本子遞給他。
陸世澄看她一眼,考完後她好像就沒再溫習過單詞,這次的本子幹淨得很,他很快在上頭寫下一行字。
【單獨給你們三位寫推薦信,對同年級的其他學生不公平,所以,恕我不能答應你們的請求。】
趙青蘿和燕珍珍頓時語塞,她們原也能言善辯,但在這位年輕的大校董面前明顯比平時拘束一些。
“可如果這時候有人請到別的校友幫自己寫推薦信,豈不是對我們不公平?”聞亭麗代同伴問出眼下最擔心的問題。
【據我所知,滬江不會因一封推薦信就給某位學生加分,即便是知名校友推薦,最多隻能左右某位教授對你們的印象,隻要你們能上線,就不必擔心這些。】
趙青蘿和燕珍珍神色一松。
【還有別的事嗎?】陸世澄望著她們。
“沒有了。”兩人愉悅地說,雖然沒能討來推薦信,但陸世澄的話讓她們心安了不少。
聞亭麗隻在心裡琢磨飯局上的光景,看情形,朱紫荷多半是有問題的,而從鄒校長的話來看,接下來陸世澄還會頻頻跟朱紫荷見面。
那樣聰明的女子,若真是白龍幫派來的,誰也不敢擔保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她眼下無憑無據,貿然跑去跟鄒校長和陸世澄說朱紫荷不對勁,他們隻會認為她在瞎造謠。
可是——過不幾天,陸世澄就要在鄒校長家跟朱紫荷見面了,而白龍幫最擅長的就是搞暗殺——不行!她得在弄清朱紫荷的動機之前阻止這人跟陸世澄頻繁碰面。
忽瞄見不遠處的報攤,她靈機一動,佯裝著急地說:“瞧我,剛才忘記問筱文暑假工的事了,報紙上那些招聘廣告聽說有許多陷阱,不是熟人推薦的我也不敢去。”
“你還惦記著找短工的事呢?”燕珍珍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聞亭麗現在有多困難。”趙青蘿看看腕表,“今天是來不及了,要不明天我幫你問問。”
“我明天自己給筱文打電話問,我早上和晚間都有空的,家庭教師、洗碗工、送報紙……凡是正當工作我都能做。”
說這話時,聞亭麗時不時偷覷陸世澄。
陸世澄太穩,也太靜了,不論她這邊說什麼,他隻在一邊安安靜靜等他的車,她不免有點喪氣,車也蹭過了,推薦信的事也問明白了,再找借口跟陸世澄攀扯,說不定會引起他的反感。
不一會,陸家的車到了,陸世澄拔腿就走。
聞亭麗越是心不定,越不敢在面上流露出來,隻文雅地衝同其他兩個同學一起衝他擺手:“陸先生再見。”
上車時,陸世澄忽回頭看了看,聞亭麗心中一喜,莫非他要以校方的名義幫她介紹短工,誰知陸世澄把頭稍稍一偏,目光就這樣從她腮邊擦過,徑直落到她身後的小桃子身上。
他對小桃子認認真真做了個“再見”的手勢才上車。
聞亭麗傻了眼,偏偏小朋友最吃這一套,過後好幾天,小桃子嘴裡時常念叨“陸先生……”
這天下午聞亭麗趴在病房裡的彈簧床上看報紙,又一次聽見小桃子咿咿呀呀叨咕這話。
她忍不住對小桃子扮了個鬼臉:“小桃子……你能不能別再念了,姐姐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小桃子拍打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把臉蛋湊到姐姐面前,很輕很輕地吐出三個字:“要禮貌~~”
周嫂笑得前仰後合,聞亭麗也笑得捶床,好不容易止了笑,周嫂擦著眼角的淚花說:“還別說,這兩天小桃子說話都比平時輕慢許多,這位陸先生究竟什麼樣子?為人是不是很和氣?”
聽到“陸先生”三個字,聞亭麗心裡再次煩亂起來。
前幾天她就收到了欣欣百貨經理部的通知,她已經順利通過第一輪篩選,初賽時間定在下禮拜一晚上。
逸菲林為了跟欣欣打擂臺,也將初賽定在同一時間,這幾日,兩家為了造勢,紛紛在各大報紙上位刊登各自的選手照片。
逸菲林特將朱紫荷的大幅照片放在報紙中間,美麗絕倫的一張臉,配上“知名畫家”、“掃眉才子”等頭銜,立即在坊間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但聞亭麗知道,這還遠遠不夠。假如她是朱紫荷,一定會利用鄒校長家的那餐飯拉近跟陸世澄的關系,他二人的母親當年是同窗,中間又有一位念舊重感情的鄒校長作陪,席間一番憶舊,不愁不能引陸世澄去逸菲林為捧自己捧場。
而陸家歷來被實業界視作風向標,一旦陸世澄公開支持逸菲林的選手,別的商家多半也會轉向,高家再趁熱打鐵做些宣傳,本來穩贏的欣欣百貨,說不定會被逸菲琳蓋過風頭。這期間,朱紫荷和陸世澄也會因頻繁走動而變得越來熟稔,接下來朱紫荷無論是暗算陸世澄,抑或是利用感情誘惑陸世澄都不難。
這盤棋下得實在高妙!聞亭麗直嘆氣,不怪白龍幫能在滬上橫行多年,就憑曹振元能找到朱紫荷這樣的神仙人物接近陸世澄,就知道此人有多會謀算了。
可是,她始終不相信那樣一位優秀的女子會心甘情願為白龍幫做事,真想當面問問朱紫荷她是不是被脅迫了?
聞亭麗急歸急,但還沒有喪失理智。不管怎麼說,鄒校長家的聚會是個重要契機,眼下最好的法子莫過於她也成為鄒校長家午餐中的一員,這樣她便能在席上見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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