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們那位伙伴提前回來了?
盡管心頭充滿疑惑,但聞亭麗顧不上再多想,槍一到手,安全感立刻回來了。
關鍵這槍小到可以貼身藏匿,不像從前那一把大的駁殼槍。因為必須放在包裡,隨時有暴露的嫌疑。
盒子下面還配了幾十發子彈,難怪盒子沉甸甸的。聞亭麗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又想,劉護士長實在有心,趕緊拿起話筒準備向劉護士長致謝,結果那頭響了好一會都沒人接。
她有些不放心,改而給慈心醫院內科病房打過去,那頭說劉護士長正隨著湯普森大夫查房,暫時沒空接電話。
聞亭麗放下心來,興許就像她猜的那樣,劉護士長那位同伴提前回來了。
放下電話,聞亭麗舉槍在鏡子前比劃起來,忽又想起什麼,回到衣櫥前翻出一件襯裙試了試,這槍果然可以毫無痕跡地藏進裡衣,隻是要拿的時候就不大方便。不過這不成問題,大不了把裡衣送到裁縫處改一改。
她是個行動派,當即把衣櫃裡的襯裙全取出來,興致勃勃送往附近的裁縫鋪。
第94章
有了槍, 安全感頓時又回來了。
鑑於前幾日的寧波之行耽誤了新戲的進度。
從這日起,聞亭麗開始沒日沒夜泡在棚裡, 常常是上一秒剛從《雙珠》的哭戲裡出來, 下一秒就進了《春風吹又生》那黑魆魆的「廠房」。
幸而黃遠山堅持購買了最新式的炭精燈,在百分百還原紅棉紡織廠髒亂差環境的前提下,還能保證鏡頭前的採光,成片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聞亭麗愈發幹勁十足。
這期間,她和黃遠山著手成立劇本部,在嘗到過搶購《雙珠》的艱難滋味之後,她們就意識到秀峰必須手握自己的編劇人才, 不然在選片時會一直處於被動的位置。
經過一番招聘,招到了兩名專業編劇,其中一位正是業內小有名氣的編劇柯慶,經他創作的《紅梅怨》《一江愁》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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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慶一開始不想來,是黃遠山和聞亭麗三顧茅廬才說動了他, 當中種種艱辛自不必細說, 編劇部宣告成立的這一天, 黃遠山高興得像個孩子,親自跑到公司大門口放了兩串鞭炮。
聞亭麗同曹仁秀幾個擠在二樓露臺上往下看, 鞭炮聲有多響,她們發出的笑聲就有多爽朗。
這天,曹仁秀對聞亭麗說:“聞老板, 有個人拜託我約見你一面。”
聞亭麗便問是誰。
“紅棉紡織廠的女工丁小娥, 她聽說我們在拍她們的故事, 頗受感動, 很想親口同你們說幾句話。”
聞亭麗忙說好,雙方安排在紅棉紡織廠的後巷中見面,時間是傍晚六點半,隻有這個時間,廠子裡的女工可以「放風」十分鍾。
曹仁秀自畢業後一直在紅棉紡織廠賬房做事,日語又好,幾年下來與廠子裡的工頭都混熟了。饒是如此,仍費了不少波折才將丁小娥帶出來。
為避免引起日本工頭的注意,聞亭麗和黃遠山一直貓在車裡。不一會,就看見曹仁秀領著一個人匆匆跑來。
聞亭麗和黃遠山駭然相顧,哪怕她們早已熟悉紅棉紡織廠女工的種種現狀,終不及親眼看見這一幕來得震撼。
曹仁秀身邊的女工面黃肌瘦,兩眼無神,走起路來袖管和褲管空空的。
仿佛衣服裡面裝著的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具即將被榨幹的「幹屍」。
“這是丁小娥。”
聞亭麗下車緊緊握住丁小娥的雙手,想要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本身算苗條,《春風吹又生》開拍後,為求真實展現紅棉紡織廠女工的苦況,她硬逼著自己在最短時間內減掉了五六斤。
可直到親眼看到丁小娥的這一刻,她才知道,不夠,遠遠不夠。
丁小娥的胳膊比小桃子這類幼童的胳膊還要細得多,仿佛輕輕一掐就會斷掉。
她心中感到無比驚愕、難過、痛惜。丁小娥這種苦相,即便顧傑的化妝技術再高明,也無法全部還原出來。
最後還是黃遠山率先打破沉默,她懇切地跟丁小娥握手:“你好,我叫黃遠山,是這部勞工片的導演,這是聞亭麗,她是女主演。”
沒想到丁小娥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曹小姐告訴我,電影拍出來之後,會有……會有很多人來看,那我有點擔心呢,我們的廠子不會關門吧?”
回去的路上,聞亭麗三人的情緒異常低落,本以為丁小娥主動約見她們,是為了向她們提供更多日本廠方壓榨女工的證據,可原來她雖然痛恨廠房虐待她們,卻不希望自己失去工作。
“明年我二弟就要娶媳婦了。”丁小娥怯生生地說,“家裡還等著我月月寄錢回去呢。”
回想到此處,黃遠山憤然拍打窗框:“壓榨!到處都是壓榨!勞力上的壓榨!思想上的壓榨!人格上的壓榨!從裡到外被壓榨了這麼多年,她們早已忘記自己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聞亭麗咬牙不語,最讓人心痛的是,丁小娥絕不隻有一個,社會上到處都是丁小娥。
“對不起。”曹仁秀捂臉嘆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現在怎麼辦?這部片子還繼續拍下去嗎?”
“當然要拍!那可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你也不管,我也不管,大家都漠視。好了,到頭來還有誰肯站出來替這幫苦命的勞工聲討?
你們看看丁小娥的樣子,她還能活得過明年嗎?從前我還沒意識到問題如此嚴重,如今我想,我們不妨再激進一些!
一部《春風吹又生》力度不夠的話,那我就多拍幾部,不信不能起到振聾發聩的作用。”黃遠山越說越激昂,“回去我就同柯慶研究新劇本!”
聞亭麗精神為之一振,黃姐最讓人佩服的就是這一點,任何情況都不會動搖她心中的信念。
曹仁秀憂心忡忡地說:“可是,光是目前這兩部片子,就已經佔用了公司大部分資金,《春風吹又生》擺明了是不會賺錢的。
萬一票房賠得太慘,我們總不能光指望一部《雙珠》就賺回來,到時候又上哪再籌錢去拍新片呢?”
她是公司的帳房,對於「家中」的資金情況,比誰都清楚。
聞亭麗暗想,是,錢,第一要務就是籌錢。
她異常沉穩地說:“不急,我們一步一步來,別忘了黃金馬上要搞慶典了,這是一個現成的好機會,當晚參會的實業家那麼多,隻要我們能夠順利進場——”
……
沒兩日,黃遠山順利將兩張黃金影業酬賓會的入場券塞給聞亭麗。
聞亭麗懸了幾日的心頓時落了地,忙問:“都有哪些人到場?”
“自己看吧。”
名單上第一位賓客就是陸世澄。
聞亭麗目光在他的名字上凝了一晌,這才緩緩下移,隻見下一行的貴賓欄寫著「葛青雲」三個字??
“這人是誰,名字竟這樣靠前?”
“廣東葛家千金,人稱葛小姐,我記得你見過她。”
“見過。”聞亭麗有點好奇,“不過我以為她早就回廣東了。”
黃遠山搖搖頭:“沒個一年半載不會回去的。我聽董沁芳說,葛小姐這趟是帶著家族任務出來的,先是在上海、杭州等地盡情玩耍了一兩個月,而後動身去北地辦正事,聽說抵達北平的當晚,是財政次長親自接待的她,最近大概是北平的事情忙完了,所以啟程返回了上海——
這回我倒是小瞧了劉夢麟的能力,陸世澄跟黃金有過合作,肯參加慶典不稀奇。但這位葛小姐素來跟黃金沒有瓜葛,竟也被他請到了。”
恰在此時,譚貴望過來找師傅,聽見這話,順口接話道:“聽說葛小姐跟陸家關系好,當初她來上海,就是陸家負責招待她,說不定這次葛小姐是看在陸世澄的面子上才去的。”
黃遠山急忙瞪他一眼。
好在聞亭麗似乎沒多想,隻是揚了揚眉,就笑吟吟將賓客名單還給黃遠山:“看完了,我們著手做準備吧。”
……
沒兩日,小桃子所在的商務印書館幼稚園宣布舉辦遊學活動,地點選在蘇州,活動時間是三天兩夜,活動費每人五塊大洋,園長大人要求每位小朋友至少要有一位家長陪同出行。
這是幼兒園第一次舉辦此類活動,小桃子興奮壞了,一回家就同姐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飯桌上也不肯好好吃飯,在那兒扳著指頭數大概還有幾天出發。
聞亭麗見妹妹如此高興,二話不說跑到幼稚園交了活動費,隻是那天恰逢黃金舉辦慶典,她這邊抽不開身,同園長商量一回,最後決定由周嫂陪著小桃子一起去。
這日一早,聞亭麗開車將周嫂和小桃子送至學校。
隨即趕回公司拍戲,晚上一收工,便準時開車去參加慶典。
聞亭麗的身影剛在飯店門口出現,黃金的幾位元老頓時如臨大敵。
“她怎麼進來了?不是叫你們防著秀峰和華美的人嗎?”
禮賓部趙經理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我攔了,但她手裡拿著請帖,上頭的確是劉老板的親筆籤名,旁邊又有好些記者,你們也知道的,聞亭麗如今影迷眾多,執意撵她走的話,就怕場面鬧得太難看。”
“糊塗!她那張請帖一定是偽造的,快!快去稟告劉老板。這次慶典是為我們黃金拉投資做鋪墊,不是給外人抬轎子的!”
一行人在人堆裡找到劉夢麟,劉夢麟和顏悅色地說:“這麼重要的場合,她不來湊熱鬧,就不是聞亭麗了!直接讓她進來便是,待會黃遠山說不定也會來,都別攔著,我要讓她們見識見識什麼叫鴻門宴——別擔心,我早有安排,我敢打賭今晚聞亭麗絕對沒心情挖我們牆角,你們瞧……”
他笑眯眯對著大門的方向一抬下巴,幾人順著往前一看,就見陸世澄和葛小姐一前一後走進來,燈光下,當真是一對璧人,關鍵兩人步調出奇一致,仿佛是事先約好了一樣。
人群裡頓時發出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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