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坊還缺伙計,包伙食跟住宿,月錢還不錯,你願意來做嗎?」
若是我直言不合適,他回家肯定會因我沒看上他受折磨。
可我又不能隨便把他招成上門婿,別的不說,他那一對兄嫂就很難纏,若是真選了夏生,少不得應付他們。
這個折中的法子還好。
幫人一把也不會引火上身。
夏生望著我,黯淡的眼神中好像在頃刻間注入了一道光。
「多謝,多謝小姐。」
他低聲向我道謝。
隔天他到了繡坊,掌櫃給他安排食宿。
吃飽穿暖休息足,夏生長得很快,眉眼張開,在繡坊門前一站,還能吸引一些姑娘進來。
賺了。
我也跟著繡娘織繡,不比別人差,闲工夫多了,還會繡一些討巧的花樣當作贈品。
娘還在給我安排相看,連年看下來都沒有合適的。
反倒是去茶樓多了,茶樓老板屬意起了我娘。
我去茶樓相看聽書都不用花錢。
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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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穩了三年,又一批學子在春闱放榜後歸家。
途經這裡,他們在茶樓歇腳,聽著說書人說到狀元郎尋妻三年未果,有一人忽地訝然:
「這說的……怎麼這麼像凌大人?」
我嗑瓜子的手一頓。
「自從凌大人進了內閣之後,就開始廣而找他的發妻,多少官家小姐對他有意,他都婉拒了。
「據聞是凌大人微末時相互扶持走來的妻子,對他痴心一片,可是大人高中之後她就不知所終了。」
什麼痴心一片?
我怎麼不知道。
「我知道點內情,凌大人那發妻在嫁給他之前就有一個相好,無奈門第不對,蘇家是官宦人家,怎麼能隨意將女兒嫁人,她才嫁給了凌大人,趁凌大人外出那段時間,她那相好便找到機會帶她私奔。」
好一個內情。
我沒忍住笑了一下。
被那幾個學子聽見,他們向我看過來,文質彬彬:「姑娘何故發笑?」
我擺了擺手:「我也知道點內情,其實吧,是凌大人在跟他發妻成婚前心裡就有人了,在他高中之後,迫不及待向意中人提親,他那發妻知曉後心灰意冷這才遠走他鄉。」
其中一學子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姑娘聽的是哪的內情,凌大人不曾向別人提親,反倒是在他被欽點狀元後,便與蘇家商議,想要為她重辦一個風光大婚。」
我呆愣住,神情空白。
「而且這些年,凌大人拒絕續弦的原因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發妻未知生死便另娶他人,他做不到。」
……
凌衍沒有娶蘇雨嫣?
13
我在恍惚一會兒之後,後背立刻生出冷汗。
在這幾個學子錯愕的目光中快步回家。
凌衍找我可不是好事。
蘇家一直惦念著他這個乘龍快婿,若他明目張膽地來尋我,以蘇庭的性子,找到我,我就是一個死。
我死得幹淨,凌衍妻子的位置騰得幹淨,蘇雨嫣才能坐得安穩。
當初他金榜題名,我不是沒想過留在京城做他的狀元夫人。
可是等凌衍回家的日子裡思來想去,留在他身邊並不一定是享清福。
若我執意留在他身邊,娘的安危不定,蘇家也會視我為眼中釘,屆時蘇夫人不一定還能攔住蘇庭殺我的心。
再者凌衍剛入官場根基不穩,需要人的扶持,意味著他並不能為了我跟蘇家撕破臉。
遠不如拿蘇夫人一筆錢遠走高飛來得舒坦。
也許凌衍如今有可能跟蘇庭抗衡來保我平安,可先找到我的人又不一定是他。
凌衍也並不一定會在我跟蘇雨嫣之間選擇我。
我不想去賭在他心裡的情分高低。
這群該死的高官,非要牽連我這個平頭小老百姓幹什麼。
我一點也不想回到以前那種水深火熱的日子。
我在家裡收拾了一通包袱,丫鬟以為我瘋了,叫來了我娘。
娘迷茫地握住我的手:「姝兒,你這是幹什麼,要出遠門嗎?」
我抿了抿唇,反手握住娘:「娘,不是我,是我們。」
蘇夫人當年給的兩個文契我早就銷毀。
花了銀錢買了新身份。
就是為了讓蘇家找不到我們的蹤跡。
可如今在這裡生活了太久,留下痕跡太多。
尤其是娘的繡品,若是傳到京城,極有可能被蘇家的人發現。
我跟娘必須隱到人後。
冷靜一會兒,我把包袱放下。
倉促逃走沒有用,自亂陣腳隻會留下更多破綻。
蘇庭跟凌衍沒有一個是蠢的。
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春季幹燥,易起火,可我家宅子跟繡坊都在人煙密集處,容易誤傷他人。
那還有什麼名正言順的死法?
接下來幾天我都在魂不守舍,想著怎麼找死。
娘倆一起死太過離奇,可以先把娘送走。
近日恰好她有些咳嗽,以急症的名頭將娘風光大葬了。
全縣的人都見證我為娘披麻戴孝,守靈七日。
實則早早把娘送到了一個山明水秀的小山村。
再以不願踏足傷心地的名義,將繡坊賣了,有的是人看中繡坊。
賣的價錢不錯,原先的女工也不會丟了飯碗。
變Ṱŭₛ賣家產,手上有一大筆銀Ŧù⁶票,我沒有存在錢莊。
現在這個身份也遲早會丟掉。
在上馬車離開之際,身後忽地有人叫我。
「小姐。」
我扶著馬車回頭。
夏生站在我身後,微抿著唇,欲言又止。
他的身量長了起來,體格有點往意料不到的方向發展。
掌櫃說他的飯沒白吃一口。
現在的夏生,很壯,我站在他身邊,隻到他的肩膀。
感覺一拳能打死我。
這樣的他應該不會再擔心兄嫂苛待。
「繡坊的新主人答應我不會替換你們,你安心待著就是了。」
他搖了搖頭,面對我時,褪去了之前的怯懦,卻依舊緊張局促,與他的大塊頭很是不協調:「小姐,之後你打算去哪裡?」
「先回娘的家鄉看一看。」
我胡謅的。
「那小姐,你能帶上我嗎?」
14
我怔了一下,也不是因為心疼他吃的那口飯。
反正我現在很有錢。
隻是……
對著那雙含著期冀的眼睛。
我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是去逃命,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危險。
而且防人之心不可無,他要是見到我死而復生的娘,我要怎麼解釋。
在我的沉默中,夏生的臉色變得黯淡:「出縣的路不好走,我送小姐一程吧。」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沒有拒絕他最後的請求。
而我的這個決定,救了我一條命。
在出縣幾十裡後,山匪圍堵。
我一個年輕的,懷揣巨款的女子,應該早就被他們盯上了。
他們是有備而來,我請的鏢師都不能抵擋。
土匪碩大的刀朝我的臉劈來,小山一樣的陰影覆在我身前。
我被夏生緊緊抱在懷裡,聽到刀刃切入皮肉的噗呲聲與身前人壓抑的悶哼。
血腥味彌漫。
我顫著手抓著夏生:「夏生。」
他的身體繃得很緊,將我全身護住,卻回不了我的話,隻能發出痛的急促呼吸。
我抬手撐著夏生的身體大喊:「我把錢都給你們,要什麼我都給你們,不要再傷人了!」
我的心頭一陣絕望。
土匪殺紅了眼,錢要,命也要。
就在這時,一隊官差圍了過來,土匪貌似不想跟官差對上,憤憤逃走。
我抱著夏生坐在地上,他的血染了我滿身。
我被嚇得失了魂,都不知道自己淚流滿面:「求求各位官爺,救救他,救救他。」
一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下,車夫掀開車簾,自裡面走出一個清瘦颀長的人。
15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聽到穩健的腳步聲停在我身側,帶著憂慮的嗓音響起:「此處剿匪一事該提上日程,先為傷者止血。」
官差領命,從我懷中接過已經昏厥的夏生,他的後背上有一道刀傷,從肩胛骨貫穿到腰際,血肉外翻。
我不敢多看一眼。
坐在地上,腿腳軟得站不起來。
一方手帕出現在我眼前。
「姑娘可有受傷?」
我眨落眼淚,忽然發覺這道溫和的聲音極為耳熟。
抬眼看過去,是一張稍顯病弱的臉。
我怔了半晌,瞬間別開頭,接過那方手帕擦拭自己的臉。
「無事,大人不必擔心。」
「姑娘也是好運,我家大人赴任,剛好途經此處,才能救得了你們。」
有一個官差這麼說。
我垂著眸子道謝。
李秀才也考上了?
我悄悄打量,他對我微微頷首。
看樣子並沒有認出我。
我松了口氣,看來這幾年養尊處優沒有白養。
「姑娘要去哪裡,若是順路,不妨與我一道,你一女子在外,太過危險。」
我看向臉上毫無血色的夏生,點了點頭。
李鳴滄分了一個官差替我駕車。
到了鄰鎮,李鳴滄前往府衙,我將夏生送進醫館,找角落裡的乞兒散布山匪攔路殺了一個年輕女商的傳言。
這個鎮子離繡坊沒有很遠,或早或晚,這個消息能傳到那邊去。
將事情辦妥後,我回到醫館,伏在夏生的床頭,疲憊地睡過去。
我從未見過這樣血腥的場景,一日的驚嚇讓我一直想要嘔吐,額角也脹痛得厲害。
醒來後嗓子幹啞得厲害,頭疼欲裂,渾身酸痛。
我躺在床上,醫女在給我把脈。
「姑娘受驚起熱,憂思過多,好生歇著吧。」
我道謝後閉上眼睛,頭疼得很,不僅是身體上的痛苦,還要思慮以後。
夏生為我擋刀,命懸一線,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李鳴滄成為這裡的父母官,保險起見,我也不能在這裡逗留。
還要去換新的身份,再去找娘。
樁樁件件,最終在我昏沉的腦海裡形成怨念的一句話——
凌衍,你找我幹什麼?
16
病中睡不安穩,盜汗多夢。
我好像夢見了風雪中的凌衍,他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
走過之處,雪地上留下一串血腳印。
他向我伸手:「雨姝,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於夢中驚醒,醒來心跳得厲害。
我捂著心口平復,腦海中還能隱約浮現凌衍幽深的視線。
緩了一會兒,我拍了拍臉清醒,醫女進來跟我說,夏生醒了。
我拖著病體去看他,身上無力得很。
他趴著,後背纏著厚厚的紗布,還能隱約看見血色。
他的視線緊緊盯著我:「小姐,你受傷了嗎?臉色為什麼這麼差?」
我坐到他的床頭,無奈地笑了:「你差點就沒命了,還有心關注我臉色差不差?」
他蒼白的唇抿緊,臉上盡是懊悔:「我沒有保護好小姐。」
大夫說虧得夏生體格健壯,那一刀若是落在別人身上,沒因流血而死,也逃不過發炎起熱。
我倒了杯溫水給他。
當初隻是給了他一條去路,對我而言隻是一句話的事,哪裡想到會讓他以命相報。
「現在你已經不是我的伙計了,我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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