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常青雖說是叛軍,但因庇護百姓有功,又年邁患疾,梁戍便將他發往昆州,在那裡做一名守墓人。聽著雖苦,但昆州氣候溫暖,是個不缺糧的地方,附近又有白鶴醫館,可以隨時替他看診,守墓也不必幹重活,隻管住在村子裡,勉強能算安度晚年。
潛曲城的戰役如梁戍所預料的,打得沒費吹灰之力。洪烽借地勢之利,命大軍放緩行軍速度,以迷惑叛軍耳目,自己則親自率三千先鋒軍,從另一條小路急速行軍,連夜奇襲入城,叛軍首腦還在夢中,就被砍飛腦袋,血濺了三尺高。
這場因水災飢荒而引起的叛亂,也隨著這一刀而徹底結束。
陰暗的大牢裡,呂象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一碗飯,一塊肥肉,瞳孔緊縮,抬頭道:“你想殺我!”
梁戍道:“你貪汙受賄,治下不嚴,瀆職懈怠,草菅人命,難道不該殺?”
“隻有皇上——”
“就是皇兄要砍你的腦袋。”梁戍冷冷打斷他,“跪下,接旨吧。”
呂象面如死灰,癱坐在地:“不可能,我叔父……是你,你與我叔父向來不和,便從中作梗,我要面聖伸冤!”
高林也對這臉皮厚度嘆為觀止,你有個屁的冤,他命獄卒進去,將這一灘爛泥勉強架起來跪著,自己展開聖旨草草念了一遍,“啪”一合:“行了,帶出去。”
“梁戍!”呂象失聲高喊,“你如此囂張,我叔父不會放過你的!”
高林一腳踹得他閉氣:“你還是先放過你叔父吧,這回斬你就是呂大人親自請的旨。他一大把年紀,胡子都能拖地了,還要管你這爛攤子,你若當真有良心,死後魂就飄遠些,少去驚嚇那倒霉老頭。”
呂象一路淅淅瀝瀝地被拖了出去,是當真淅淅瀝瀝。高林捂住鼻子,跟隨梁戍一道出去監斬。潛曲城的百姓都在,劊子手一刀下去,斬殺了呂象,也斬殺了白河一帶的官員貪汙瀆職之心。
賑災的糧食已經從四方源源不斷地運了過來,欽差大臣也即將抵達,流民被各地官府有序接納,至少能過個不再飢寒的冬天。
柳弦安坐在南行的馬車裡,手裡捧著暖爐,依舊凍得鼻頭通紅。
“我聽高副將說,北方現在已經飄雪了。”阿寧也擠在他身邊,“要是我們在王城就好了。”
柳弦安心裡也有些遺憾,因為白鶴城是不會下雪的,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雪,想著想著,鼻子發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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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阿寧拿起旁邊一邊的披風,將他裡外裹住。黑色毛皮上綴著金色系帶,奢華精美,與柳二公子平時的素色大袍不是同一個裁縫流派,一看就知道是宮裡的東西。而除了這件披風,馬車裡的毯子,墊子,枕頭,甚至被子,也全是驍王殿下送來的。
阿寧莫名其妙,連連擺手:“我們有,我們有的。”
高林態度堅決:“有不打緊,有也得收著。”
這路途迢迢,窮鄉僻壤,我家王爺也實在沒有別的東西好送。但他這陣情竇初開,正是小鹿亂撞,稍微一點火星子就能瘋狂燎原的時候,簡直恨不能將世間所有好東西都雙手捧給心上人,搜刮來搜刮去,也隻能找到這些了,雖然看著寒碜丟人,你家公子可能也並不需要,但還是得收。
阿寧懷中抱著一床巨大的被子,覺得茫然得很,他費勁地鑽進馬車,道:“我想拒絕的,我們有被子的嘛,但高副將塞給我就跑,我根本就追不上。”
柳弦安在榻上張開雙手:“給我吧。”
阿寧爬過去收拾了半天,愁眉苦臉地說:“真的放不下了,我們原本的被子也不小,不然還是還給王爺。”
柳弦安抱緊自己的大被子。
不還。
作者有話要說:
小梁:送枕頭,送被子。
大梁:弟弟你這樣會顯得我們家很窮。
第52章
阿寧勸說無效, 隻好將驍王殿下新送來的寢具留給公子,自己抱著原先的舊棉被鑽出馬車,想看看有沒有別人需要。
此番梁戍南下, 隨行隻帶了十幾名親兵, 扮作富家少爺出遊。此時大家正在路邊生火做飯, 突然冒出一個愁眉苦臉抱著被子到處轉悠的人,便都看著他笑。高林也注意到了這頭的動靜, 大步走過來問:“你這是要打地鋪?”
“不是。”阿寧將被子換了邊肩膀扛,“我家公子要用王爺送的被子,我便將舊的拿出來, 看看楊叔那裡收不收。”
楊叔是伙夫, 也負責管理一部分日常用具, 收是肯定會收的, 但高林哪裡會讓柳二公子用過的寢具落到老楊手裡,立刻道:“給我吧。”
“啊?”阿寧猶豫,這是不是不大合適。一床舊被子, 倘若給尋常的兵士墊墊也就算了,堂堂副將,哪裡能用公子剩下的東西, 剛想拒絕,結果高林緊接著又補了一句:“我拿去送給我家王爺。”
阿寧聞言越發受驚:“不行的不行的, 這太失禮了,王爺是缺被子嗎?那我還是將那床新的還回來吧。”
高林虎軀一震,千萬別!但面上還是頗為正經:“軍營裡哪來這麼多講究, 西南的冬日湿冷, 王爺是擔心柳二公子會挨凍,才會將他自己的被子送過來, 現在既然柳二公子不缺,那也懶得再換來換去,就這樣吧,隨便蓋蓋就行,給我。”說完便從阿寧手中把被子強奪過來,跟土匪似的,奪完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健步如飛地去向自家王爺獻寶。
留下阿寧在原地萬分糾結,那床被子我家公子真的已經蓋了很久,被套洗過許多次,布料也從厚而挺括變得又薄又綿又軟,就算軍營裡再不講究,又哪裡是能拿去給王爺用的?他回到馬車,看著正裹在新被子裡呼呼大睡的,沒心沒肺的自家公子,頭疼得不行。
梁戍獨自在馬車裡看軍報,也正看得太陽穴脹痛,車簾突然就一動,一床舊被子毫無防備地被送到眼前,帶著熟悉的淡淡藥香,以及高林強伸進來邀功的半個腦袋:“王爺,阿寧說柳二公子要用新被子,這床舊的沒處放,本來想丟,我便借機要了來。”
一個王爺,一個副將,兩人合謀算計別人家公子用過的一床舊被,此事若傳出去,估摸當朝天子會當場背過氣。但鑑於這時那些御前壯漢都在另一頭休息,所以梁戍還是不動聲色地勾勾手指,將人招進馬車:“細說一遍。”
高林便又細說了一遍,雖然再細也細不出更多綿綿情意,但梁戍依舊覺得此人看起來前所未有的順眼。高林獲得鼓勵,一拍車凳:“王爺放心,我一定牢牢盯著柳二公子的馬車,看還能不能拾掇點別的。”
這句話聽起來既感人又有病,充滿一股不能細究的詭異感,於是梁戍決定不再想這件事,揮手把人打發出去,自己靠在棉被上,閉目休息片刻。藥香不多不少,剛好夠讓緊繃的神經放松,棉花也絮得松軟柔和,躺進去像一朵雲。
旁的小情人,都是互送手帕香囊玉佩,握在手裡揣在袖中,含羞帶怯地暗自喜悅,隻有驍王殿下與眾不同,尚未挑明心事,便搶先互換了最貼身的被褥,將整個人從頭到腳兜住,有一種宛若西北長風的、霸道囂張的粗獷浪漫。
獨一份,親密非凡。
有了新被子,睡仙睡得越發長夢不知歸,而梁戍長久以來的失眠症狀,也因為四周縈繞的藥香而緩解幾分,有時候白天空闲了,還能稍微打個盹。高林看在眼裡,喜在臉上,感慨在心中,一床被子都能有此奇效,將來要是真成了親,那還得了。
梁戍問:“你在傻笑什麼?”
高林道:“我這不是想到王爺的婚事,心裡高興。”
說這話時,他聲音略略大了些,恰好被剛剛睡醒鑽出馬車的柳弦安聽到,於是立刻轉頭問阿寧:“王爺要成親?”
“什麼王爺要成親?”阿寧滿頭霧水,“沒有啊,公子聽誰說的?”
沒有嗎?柳弦安疑惑地望過去,高林還在笑,在馬背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宛如已經喝上了喜酒。而與他並排策馬的梁戍,心情看起來也不錯,眼睛微微眯著,身姿挺拔,又被一束冬陽披了滿身的金,分外華貴風流。
他也打馬過去細聽。
結果高林一見自家王爺的心上人來了,當即就調轉馬頭去了另一個方向,還順便將周圍一圈親兵也帶走,清場清得那叫一個嫻熟,柳二公子什麼都沒聽到,鬱悶得很,梁戍問他:“又在發什麼呆,不睡了?”
“睡醒了,頭昏。”柳弦安收了收馬韁,“王爺方才在與高副將聊些什麼?”
“說一些將來回王城之後的事。”梁戍看了看日頭,“前頭就要到懷貞城了,我帶你跑一陣?”
柳弦安其實還想再問一下,回王城之後的事是什麼事,但又覺得偷聽總歸上不得臺面,便預備下回再找機會探。懷貞城,柳弦安在西南地方志上曾經看到過這個地方,好像有一種花糕做得還不錯,五顏六色,就點點頭:“好。”
梁戍拽過他的手,將人輕輕帶到自己的馬背上。將士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紛紛側身讓路,玄蛟如閃電一路疾馳,途中還經過了一個小村子,炊煙嫋嫋,看著分外和樂幸福。其實一旦離開了白河流域,大琰絕大多數地方,就還是富足安穩的,包括西南在內——就算目前底子因邪教還不太安穩,但至少百姓該有的都有。
柳弦安正這麼想著,玄蛟就停下了腳步,不遠處已經隱隱現出青色的城牆,這算是眾人在進入西南之後,抵達的第一座大城。
柳二公子的腸胃適時地“咕嚕嚕”叫了一下。
梁戍笑著在他肚子上按了一把:“走,帶你去吃飯。”
玄蛟輕快地溜達小跑過去,城門口的守官並不認得驍王殿下,但也能看出這兩人身份地位都不低,應當出自富貴人家,便壓低聲音提醒:“兩位少爺是來城裡看五彩會的吧?現在已經取消了,沒熱鬧可湊,還是莫要進城,回去得好。”
西南繁花如海,百姓又能歌善舞,所以經常會舉辦一些歌舞盛會,有花時是五彩,沒花時系上各色美麗的布料繩索,也叫五彩。五彩會的舉辦沒有固定的時間,也沒有固定的地點,隻需要有人有歌有酒,就都能慶祝。
梁戍問:“為何要取消?”
守官嘆了口氣,擺擺手道:“不是什麼好事,少爺還是別問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梁戍從袖中掏出一錠碎銀:“我們趕了一整天的路,腹中實在飢餓,哪怕城中沒有五彩會,總還能讓我們吃一頓飯。”
“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少爺快將錢收起來。”守官趕忙拒絕,見他二人執意要進城,壓根勸不住,隻好說了實話,“城裡最近正在鬧鬼,還鬧得極為兇險,這……唉。”
梁戍與柳弦安對視了一眼,鬧鬼?
兩人並未聽守官的勸阻,依舊進了懷貞城。這陣太陽已經落山,天光正處在半明半暗時,整條長街上連半個人影子都見不著,隻有幾條野狗在四處流竄,嗓子裡發出嗚嗚咽咽的威脅聲,家家戶戶房檐下掛著的五彩繩還未來得及取下,被風吹得飄飄忽忽,喜慶是半分不見,詭異倒一抓一大把。
柳弦安不由就打了個寒顫。
梁戍攬住他的肩膀,將人帶到自己懷中:“我先送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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