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笑著看他:“陪我?”
柳弦安點頭:“陪王爺 。”
兩人在街上慢慢地走著,兩旁屋檐下掛著的五彩繩索還在隨風搖,其實是很好看的。柳弦安心想,要是沒有案子就好了,沒有案子,隻有五彩會,隻有滿城歌舞。他最近已經慢慢領略到了紅塵煙火的滋味,覺得麻煩也有麻煩的好,當然了,前提是不能自己一個人麻煩。
又一陣冷風襲來,梁戍解下披風裹住他,一道回了府衙。高林還在帶著手下挑燈苦讀,讀得整個人頭暈眼花,直嘆自己當初在學堂時若能有此時一半努力,估摸早就已經光宗耀祖,中了狀元。
書不逢時啊,不逢時,他昏天暗地地打了個呵欠,繼續充當愛情路上的鋪路石。
但驍王殿下倒並沒有色令智昏,而是與柳弦安又去了一趟停屍房,想繼續查一查那具無名白骨,院子裡卻已經杵了四五個人,看衣著與佩刀,應當是西南駐軍。
聽到木門響,屍骨旁站著的男人回過身,他面容硬朗,身姿一觀便知出自軍營。不過官職並不高,因為他完全不認識梁戍,隻是略一點頭,權當打招呼,又道:“聽說這具女屍曾懷過孕,確定嗎?”
“確定。”柳弦安指給他看,“這裡有變形,很容易就能判定。”
“那這處傷呢?”男人又問腿骨上的一道暗色。
“骨折過,不嚴重,八成沒看大夫,沒打夾板,自己長好的,才會出現這種輕微的變形。”柳弦安道,“還有小臂,以及這處指骨,也一樣受過骨傷。”
“全部都是自己長好的?”男人皺眉問完,才覺得自己似乎語氣不佳,便又抱拳道,“在下童鷗,西南駐軍南三十五營統領,此番是奉總統領之命,前來查探懷貞城鬧鬼一案。我在來路上已經聽說了一些事,不過二位看著,似乎並不像捉鬼的巫師。”
“我們確實不是巫師,是大夫。”柳弦安道,“正好路過此處,覺得女鬼爬墳實在荒謬,就過來看看。”
梁戍突然問:“最近東九營忙嗎?我有一位大哥在那裡當差,若他得空,我們也過去探望探望。”
童鷗搖頭:“不忙,東營前陣子剛剛整改完,最近正好在分批休息。”
梁戍笑笑:“知道了,多謝。”
柳弦安不知這一問的目的在何處,梁戍卻已經按著他的肩膀,將人往前推了推:“既然童統領是為女鬼專程而來,那你便將這具女屍的異狀都細細說與他聽,或許會有新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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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弦安還是沒明白,一具無名白骨,哪怕說得再仔細……等等,除非他認識這具白骨?梁戍放在他肩上的手稍微握了握,柳弦安會意,便從屍骨頭顱上的小傷口開始,一處一處地仔細講解。這具屍骨的年齡不會很大,骨傷雖多,但都不嚴重。
“這一處例外。”柳弦安道,“這兒傷得很重,而且應該是自幼就有傷,導致長大後一直提不得重物。”
童鷗疑惑:“是說腕骨嗎?”
“嗯,不過也說不準,畢竟在地下埋了許多年。”柳弦安站直身體,“一共就這些。”
童鷗道:“好,多謝大夫,我還要去找一趟單大人,就先告辭。”
他帶人離開了小院,梁戍略一招手,立刻就有人從暗處落地:“殿下。”
“去盯著他。”
“是!”
來去皆如風,柳弦安看得驚奇:“他們一直跟著王爺?”
梁戍點頭:“是,皇兄的御前侍衛,好玩嗎?”
“那豈不是……”柳弦安心想,這有什麼好玩的,時時刻刻有人監視。腦海裡的一卷卷史書立刻被翻出來,波詭雲譎各種驚變。梁戍看著他皺起來的眉頭,自然能猜出此時對方的心中所想,笑著屈指敲敲:“不必緊張,同你想的不一樣。”
柳弦安追問:“那是什麼樣?”
“怕我在去白鶴山莊求親的路上跑了。”梁戍道,“這種事我經常幹,皇兄也就有了對策。”
經常幹,就說明經常有人給驍王殿下說親,面對這隨時都有可能成親的極高危戶,柳弦安覺得頭很痛,他盡量擺出四萬八千歲的權威來,雲淡風輕地說:“成親也沒什麼好的。”
“沒什麼好,就應該不成親。”梁戍問,“那你還‘誰都可以’?”
柳弦安立刻接話:“那我也可以不成。”
從“誰都可以”變成“誰都不可以”,梁戍也不知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於是抬手彈他的腦袋瓜,想看看裡頭到底還裝了多少能噎死自己的本事。柳弦安卻已經抱著頭跑了,心想王爺怎麼這樣,我隻是提議大家也可以不成親,他就敲我。
梁戍命令:“過來。”
柳弦安不肯過來,他問:“王爺為何要派人盯著童鷗?”
“東九營離懷貞城隻有八天路程,再不濟還有東三營、東十二營,哪怕是北邊四營,也要比他的南三十五營距離更近。”梁戍道,“西南駐軍總統領是我指派的,他的脾氣我最清楚不過,從來不會浪費人力,更不會舍近求遠,所以除非是童鷗自願請求來懷貞城,那麼看在整支駐軍都很闲的份上,他才有可能點頭答應。”
柳弦安聽懂了。城裡鬧小鬼這種事,哪怕案子查得再快再好,也不會算作軍功,確實沒必要跨越十幾個大營專程趕來,便又道:“方才我在解釋其餘骨傷的時候,他隻是點頭,但腕骨那處卻是我隨口編的,而他果然也提出了質疑,說明童鷗八成知道那裡沒有傷。”
梁戍笑道:“學會騙人了。”
“這不叫騙人,叫兵不厭詐。”柳弦安道,“走,我們去把這件事告訴高副將。”
“告訴他做什麼?”梁戍不同意,“高林這輩子,可能也就認認真真翻這麼一回書,你竟還要去打擾。”
柳弦安說,那不去也可以。
兩人一同回到客棧休息,把高副將獨自丟在冷風寒霜的破爛卷宗房裡。
簡直聞者落淚。
而當天夜裡,柳二公子又失眠了,阿寧掏出藥箱提議,不如我給公子扎一針。
柳弦安踩著軟鞋坐在床邊,想了一會兒,吩咐道:“你去看看王爺睡沒睡。”
阿寧答應一聲,躡手躡腳站在走廊上想偷聽,卻正好被開門的驍王殿下逮了個正著,頓時大窘:“王爺還還還還沒歇息?”
“沒有。”梁戍往他身後一掃,“有事?”
阿寧維持著尷尬而又熱情的笑,同樣扭頭看向自家公子,不知道啊,我們應該有事嗎?
柳弦安覺得,那也能有一下,因為反正睡不著。
於是阿寧便被派到樓下煮了一壺花茶。柳弦安坐在桌邊,看著隻在寢衣外罩了一件寬袍的驍王殿下,這衣服確實要比自己畫出的那些浴袍好看許多,可見宮廷裁縫的手藝果然不一般。
梁戍問:“你又在看什麼?”
柳弦安答:“衣服。”
梁戍道:“倘若喜歡,將來回到王城,我也送一件給你。”
柳弦安卻想,喜歡歸喜歡,但我自己不想穿,因為看起來就很冷。領口敞著,寬袍的布料像流水一樣薄軟,正輕柔覆在驍王殿下因為常年徵戰,而顯得異常精悍漂亮的肌肉上。
梁戍扯著他的發帶:“你怎麼看得一點都不收斂?”
柳弦安疼得皺眉:“因為王爺穿得也並不收斂。”
一句話就戳穿了驍王殿下求偶開屏,看似不經意出門,其實在房間裡換了半天衣服的孔雀本質,不愧是活了四萬八千歲的睡仙。
梁戍將茶杯從他手中奪走:“不許喝。”
柳弦安也不搶,將另一個茶杯端過來,低頭啜飲一口。
雙唇紅而湿潤。
搶杯子這種行為幼稚不幼稚暫且不論,但趙小毛顯然是沒法體會此時驍王殿下心情的。
似火燎原。
作者有話要說:
趙小毛是王府看門人那個隻會扯小女孩辮子的兒子Orz.
第58章
房間寂靜, 隻有短短一截蠟燭在隨著風跳,火苗“撲撲”蹿出一寸高。
柳弦安放下手中空杯,起身去櫃子裡找出一個燈罩, 看著挺舊, 卻還是個稀罕貨, 雙層中空,上頭細細描畫著才子佳人, 被熱氣一燎,兩層燈罩便晃晃悠悠地轉了起來。小河裡蓮燈載著鴛鴦繡帕一起飄,柳弦安就說:“白鶴城裡也有差不多的夜遊會, 燈火漂了滿河, 我與阿寧曾去過一次。”
於是原本就很擁擠的夜遊會, 立刻變得更加擁擠, 所有人都踮起腳想看看柳二公子,也不再往河中放手帕了,直接捏在手裡朝他拋。這樣一來, 就搞得許多辛辛苦苦寫了詩,卻壓根沒有姑娘願意看的“才子”大為不滿,回家立刻曲裡拐彎寫了許多酸溜溜的詩罵他。
“不過我大哥全部替我罵回去了。”柳弦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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