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安蒙混過關地“嗯”了一聲。
阿寧立刻坐回床邊,按住他的肩膀,看起來甚是驚喜:“真的嗎,那我這就寫信告訴莊主和大少爺!”
柳弦安雖然平時比較佛,比較你隨便,比較生死都可以,但此時也被驚到了,這種事為什麼要告訴我爹和我大哥?
阿寧卻覺得,那當然要告訴啊!因為全家人都覺得公子實在太無欲無求了,無欲無求到好像都不太正常——不是精神上的不正常,反正柳二公子精神不正常,全國百姓都知道。柳莊主和柳大公子主要擔心的,是他的身體會不會也有點那方面的隱疾,就比較忐忑,比較愁苦。
柳弦安:“……”
不想說話。
他換了個話題,問道:“王爺是何時走的?”
“卯時,走得挺匆忙,好像是府衙那頭查出了什麼事。”阿寧道,“看著倒是沒再發熱,隻是有些咳嗽。”
柳弦安就沒再問,他向後仰躺回床上,慢吞吞地換完衣服,腦子裡還在想昨晚那場情迷意亂的春夢,想了一會兒,索性用被子捂住頭,又自暴自棄地睡了個回籠覺。這不早不晚的時間,直睡得整個人越發頭疼,渾身筋骨都是軟的,下午稀裡糊塗爬起來,坐在床邊閉著眼睛用腳找鞋,耳旁卻傳來一聲輕笑。
“……”
梁戍蹲在床邊,握住他一隻赤裸的腳踝,將軟鞋套上去:“睡醒了?”
醒了,但又好像還在夢境裡,柳弦安僵著身體,隻有喉結滾動了一下:“王爺。”
“阿寧說你不舒服。”梁戍站起來,也坐在床邊,“昨晚凍著了?”
兩人的胳膊相貼著,體溫彼此傳遞,柳弦安心跳,這哪裡凍,分明就燙得要命,便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溫度:“不發燒了,心跳呢?”
梁戍張開一隻手臂:“不知道,你來聽聽?”
若換作平時,聽了也就聽了,先前並不是沒聽過,但昨晚又偏偏有了那場綺亂的夢,現在就不太能直視這懷抱,於是隻敷衍伸手替他搭了搭脈:“嗯,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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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一邊起身快步去桌邊,想喝點隔夜涼水冷靜一下。倒進杯子裡卻是溫熱的花茶,還兌了些牛乳進去,梁戍在身後道:“看你前幾天總讓阿寧去買這個,便幹脆將老板請了來。”
如此體貼細心,柳弦安覺得,自己的夢似乎也並不完全是不知何所起。牛乳茶是不能靜心清火的,隻會越喝越滋補,他隻好問:“我聽阿寧說,王爺今早是神色匆匆去的府衙,那些御前侍衛查出了什麼?”
梁戍道:“童鷗去了餘琮府中。”
餘琮,就是懷貞城裡出了名的善人餘老爺,一直在協助官府推進抓鬼的事。童鷗去找他不奇怪,奇怪的是,並非白日登門,而是夜晚暗探。
柳弦安也意外:“暗探?”
梁戍點頭:“是。”
童鷗在子時一身夜行服,潛入了戒備森嚴的餘府,看方向是要去主宅。他的功夫其實不錯,但再不錯也架不住餘家的巡邏隊伍多得幾乎處處火把通明,一般人根本無處遁形,眼看著就要被發現,關鍵時刻,幸有御前侍衛飛身而至,將他一把提了起來,騰身躲往暗處。
“誰,誰在那裡!”稀稀拉拉的腳步聲與喝問聲。
“沒動靜啊,會不會是咱們看錯了?”
“走走走,去另一頭。”
巡邏的人散了,而童鷗也被御前侍衛帶到了梁戍面前。
柳弦安繼續問:“他怎麼說,為什麼要跑去餘琮家中?”
梁戍替他披了件外袍:“我就是因為這件事來找你的,童鷗所供的事情,與那具屍骨有關,先洗把臉,我在屋外等你。”
柳弦安點點頭,也沒時間再繼續琢磨夢與不夢了,洗漱之後就隨梁戍一道去找童鷗。対方被暫時關押在走廊盡頭的一間空房中,他此時已經知道了梁戍的身份,所以一見兩人進來,便跪地行禮:“驍王殿下。”
“起來吧。”梁戍道,“將你早上說過的所有事,你的身份,以及那具屍骨究竟是誰,全部重復一遍。”
“是。”童鷗起身道,“柳二公子,我就是傳聞中的那名獵戶,而那具屍骨的主人,也確實是萬圓。”
柳弦安心頭微微一緊。
西南邪教橫行,朝廷在前些年雖說被西北掣肘,無力派兵大規模鎮壓,卻仍撥了許多銀兩到地方,命他們務必要想法遏制,不可能令其發展得太過迅速。童鷗那時還隻是初入軍營的新兵,但因為膽大心細身手好,所以仍被選中委以重任。他假扮成普通的獵戶,四處遊走收集著關於白福教的一切情報。
“有一回我在跟蹤白福教的教徒時,不慎被他們發現,躲避追殺時失足滾落懸崖,是萬姑娘救了我。”童鷗道,“她俠義磊落,直率可愛,我與她日久生情,後來就私定下了終身。但當時我仍有要務在身,所以在腿傷痊愈之後,便與她暫別,說好再過兩月就來提親。”
柳弦安道:“但你並沒有來。”
“白福教的弟子實在太多了。”憶及往事,童鷗懊悔不已,“也是我大意,出山之後沒多久,就又被他們伏擊,再度受了重傷,這回是聞聲趕來的駐軍救了我,將我送回營地。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渾渾噩噩記不清任何事,後來遇到了一位白鶴山莊的神醫,才替我清除了腦中的淤血。”
可再去懷貞城,卻隻聽到了萬圓的死訊。童鷗道:“我是不信她會自殺的,所以一直懷疑是因為白福教的弟子知道了我們的關系,才會暗下殺手。”
柳弦安問:“萬姑娘懷過孕嗎?”
童鷗猶豫了一下,道:“或許有。”
在山上那三個月,兩人早已越過男女之防。萬圓在最後一個月,確實沒有來月事,但她又說自己總是日子不準,童鷗便也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昨日在驗屍房中,聽柳弦安說屍骨曾經有過身孕,方才猛地想起了這件事。
“萬姑娘自幼就在山中到處討生活,所以身上有不少舊傷,那具白骨的確是她。”童鷗眼眶赤紅,稍微冷靜片刻,方才繼續道,“但孩子……隻懷過兩三個月的孩子,也能看出來嗎?”
“不止兩三個月。”柳弦安道,“孩子已經足月,而且被生了出來。”
這話一出,就連梁戍也皺起眉頭,童鷗更是五雷轟頂:“……這,當真?”
柳弦安點頭:“當真。”
按照童鷗的供述,萬圓在下山時,肚子裡的孩子頂多兩個月,再加上城裡的兩個月,遠不夠足月生產。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萬圓在被收押入獄後,並沒有立刻撞牆自盡,而是被人悄悄轉移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等她將孩子生下來後,再……
童鷗喃喃道:“等她生下了孩子,那些人才殺了她,又把屍體裝回了空的棺木中。”
這樣就能解釋清楚案件的所有疑點,為何棺木是空的,為何後來卻又被裝進了屍骨。真相遠比人們所以為的真相更加血腥殘忍,童鷗雙手抱住頭,不敢再想她在生前都遭遇了什麼。柳弦安嘆了口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歇一陣嗎?”
“不……不用。”童鷗垂著頭,伸手亂七八糟地抹了淚,咬牙道,“我要替她報仇。”
“你昨晚為何要去餘琮家中?”
“因為當年是餘琮的兒子去勸的萬叔,說自己已經將萬姑娘的遺容擦幹淨了,不必再看,又說棺木也是選最好的,萬一起了釘子,怕是死者魂魄難安,字字句句都在催促著要快些下葬。”童鷗道,“我在得知了萬姑娘的死訊後,就一直在找萬叔,後來在一家即將廢棄的破舊善堂裡找到了他,人已經不清醒了,帶回軍營調養了大半年,方才能張口說話。”
柳弦安道:“所以你便覺得餘琮和他的兒子有問題?”
童鷗道:“也不止是這個原因,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查白福教。餘家雖說対外以慷慨善人自居,但家中錢財卻來路不明,我們在這対父子身邊放了不少餌,其實本該等段時間再收線的,但我昨日在得知萬姑娘曾懷有身孕後,實在……便一時昏了頭,幸有王爺出手相救。”
“不必謝本王,這昏頭換來的軍棍,待事情解決之後,再自己回軍營去領。”梁戍道,“先將你們這些年來查到的,關於白福教和懷貞城的線索,一一說來聽聽。”
作者有話要說:
阿寧:奮筆寫家書。
柳莊主:欣慰。
大柳:欣慰。
小柳:我猜你們不知道另一個主角是誰。
——————
小梁:請老婆喝奶茶。
第60章
童鷗道:“餘府在這些年裡, 表現得實在太幹淨清白了。按理來說這種地方大戶,應該是白福教的第一拉攏對象,所以我們一直沒有放松對餘琮、餘重父子的關注, 但始終沒有任何發現, 似乎完全沒有邪教弟子登門遊說餘家人。”
柳弦安明白他的意思, 太幹淨、太清白是沒有錯的,但那得是白福教拉攏不成後的幹淨清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明是一頭肥羊,邪 教卻像是完全看不著。
梁戍問:“所以你們其實並未找到他們任何馬腳?”
“原本是沒有的。”童鷗道, “但後來我尋到萬叔, 聽他說了餘重當初又捐棺木又請巫師, 極力催促早日下葬的事, 覺得實在不合理,就又上報總統領,對餘家展開了新一輪的排查, 這回總算找到一本暗賬,從中透露出了一丁點餘府與白福教的往來。”
“隻有一丁點?”
童鷗被問得汗顏:“是,隻有一丁點, 尚不足以作為證據。”
這回也是因為傳出了萬圓墓被天雷劈中的鬧鬼故事,童鷗才會提前率軍過來, 否則按照原本的計劃,那些誘餘家父子上鉤的“魚餌”與眼線,還得再仔細搜尋上幾個月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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