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就準你換回來。”梁戍道,“扮神仙呢,得勤快一點。”
常小秋路過這裡,見阿寧正站在院外,便上前問了他一些事,兩人正聊著,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而後便見驍王殿下與另一個人並肩走了出來。
至於為什麼是“另一個人”,因為常小秋稍微反應了一下,才認出那竟然是柳二公子,不過這也不怪他,因為就連阿寧,也因為這過於成功的變裝而稍稍一愣。
待兩人走遠之後,常小秋才問:“你怎麼也一臉不可思議?”
阿寧道:“因為我確實沒有見過。”
畢竟自家公子在家時,可是連過年都不願穿新衣的,頂多在灰色大袍子外頭加一根紅腰帶吧,看起來反而更奇怪了,更過分的是,有一年他也不知是在學哪位賢者,隆冬臘月裡赤腳踩了一雙破草鞋去吃除夕宴,莊主差點沒因此氣出病。
常小秋聽得甚是欽佩,不愧是王爺喜歡的人,品味夠獨特!
阿寧:“……算了,我不想同你討論這個問題。”
梁戍帶著白衣飄飄的睡仙,在軍營裡走了一圈,引得兵士們紛紛暗自嘀咕,怎麼柳家看起來淨出神仙。柳弦安被腰帶勒得不舒服,但既然換都換了,他還是跑去藥房裡,讓大哥看了看自己的漂亮新衣。
柳弦澈面無表情地說:“嗯。”
但其實轉頭就提筆作畫,將弟弟的全新模樣繪於紙上,並且寫了一封奇長無比的家書,從各個方面進行誇獎,與畫一起發回白鶴山莊,好讓爹娘也高興高興。
從藥房出來之後,梁戍本想帶著柳弦安去找柳南願,結果卻有人傳信,說是當日跟著邪教妖女進山的彎刀銀月族族人,已經回來了,但沒回來全。
“沒回來全是什麼意思?”梁戍問,“差幾個,被抓了?”
“差一個。”
去了四個,回來了三個,沒回來的男子名叫蠟月,聽起來像是時時都能過個年。如此喜慶的一個名字,實在不該倒霉,梁戍與柳弦安一起去了前廳,一問,果然沒倒霉。
“蠟月哥沒被抓,是他自己不願回來。”少年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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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行人跟著紅衣女一路找到白福教的老巢後,其實已經算是完成了任務,但蠟月卻想再找一找苦宥,所以剩下的人就先回來報信。
少年繼續道:“我們隻需要五天,就能繪好地形圖,那條進山的路其實不算狹窄,而且周圍有許多掩體,依照王爺的本事,想要神兵天降,理應不難。”
他說著正事,一旁的婦人卻在充滿疑惑地看柳二公子,不懂自己隻是出了一趟門,怎麼對方的穿衣風格就由逃荒客變成了富貴仙人,再將這副打扮往柳大公子身上一套……這不更得留給自己的妹妹?
於是心滿意足地手一拍,就回去寫信報喜了。
下人替柳弦安牽來那匹棗紅小馬,經過軍營馬官的精心飼養,它如今看起來越發胖而敦實,四條腿往地上一杵,穩當可靠極了。柳弦安撫了兩把它油光水滑的鬃毛,道:“下回我們把它帶到西北吧。”
“好,我找二十匹最好的戰馬,陪著它一起跑。”梁戍將人抱上馬背,“北方的戈壁灘一眼望不到頭,它定然喜歡得很。”
一旁的馬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吭氣,隻在心裡對這匹又懶又不愛動,還很能吃,並且命中注定要迎來一場西北遠行的小胖紅馬寄予了無限同情。
醫館門前已經排了長長兩列隊伍,柳弦安看向最遠處,覺得甚至都要與天接到一起了,如此多數量的百姓,肯定不全是病人,多得是湊熱鬧來看大琰第一美人的。這種事若是放在平時,官府肯定不會允許,但現在情況特殊,所以高林隻是派人沿途去將需要急診的病患全部提前接過來,餘下的,就由他們慢慢排。
白鶴山莊的其餘弟子也換上新衣,隻要有空的就全部坐診,空氣中花香陣陣,還有個人在遠處撫琴,叮叮咚咚,似高山流水。
一個老婆婆看著柳南願,高興道:“都不必看,我的腿腳就好了。”
“看還是要看的。”柳南願笑,“婆婆躺著吧。”
老婆婆依言躺下,眼睛還要盯著柳南願看,越看越喜歡,忍不住開口道:“我們家阿勇——”
一旁站著的孫子眼疾手快,迅速將她的嘴給捂了。柳南願直樂,檢查完後站起來道:“婆婆身體好得很,平時多吃些肉與新鮮菜蔬,能活一百歲呢。”
“是,是,多謝柳三小姐。”孫子二話不說,扛起自家老婆婆就跑,引得院子裡也一片哄笑,紛紛道:“阿勇,阿婆又替你說媒了?”
人人都高興得很。
柳南願也挺高興的,因為這種看診方式,與在家中時可太不相同了,絕大多數百姓都沒什麼重疾,大家更像是來湊熱鬧聊天的,到了傍晚時分,郊外還會燃起篝火,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歡樂的聲音一直傳到雲的最高處。
百姓的生活就該是這樣。
柳南願整理好桌面,正準備叫下一個病患進來,沒曾想卻是自己的二哥,而且是穿著新衣服的二哥。她的反應肯定是要比不苟言笑的大哥更加真實的,立刻就站了起來,滿臉不可思議,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柳弦安道:“一套衣服而已。”
是一套衣服而已,但問題是,你之前連這一套衣服也不肯穿的嘛。柳南願圍著他看了一圈,稀罕極了,她道:“我先前還以為,二哥就算是成親,也要穿著那一身破爛衣服,沒想到還是願意換下來的,這樣很好,以後都這麼穿!”
“不行,太累。”柳弦安拒絕,而且就算成親,我也可以穿紅的大袍子。
柳南願:“……但是這樣會顯得我們白鶴山莊不太正常。”
第115章
裹著灰色寬袍的柳二公子, 同身穿精美華服的柳二公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公子,至少十面谷的百姓都是這麼想的。驍王殿下対懶蛋的精心打扮明顯成效顯著, 因為在消息傳出去後, 前來湊熱鬧的百姓數量翻了何止兩倍, 都是趕來看神仙兄妹的。
自然,當中也混了不少白福教的信徒, 有一部分甚至還曾親眼見過聖女。在邪教的教義裡,聖女是世間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自然也應當擁有常人所難企及的、無與倫比的美麗容貌——而她也的確是美麗的, 幾乎所有見過她的信徒, 都會為那包裹在重重聖潔白紗中的冷漠少女如痴如醉。
所以當他們聽到在十面谷中, 竟然出現了一名號稱比聖女更加美麗, 並且也同樣能驅魔除災的少女時,便紛紛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人們各自懷著不同的鬼胎,有單純想要一探究竟的, 也有想借機鬧事,好向白福佛母表忠的,更有狂熱信徒磨好了鋒利的匕首藏在袖中, 打算找機會殺了那膽敢將她自己與聖女相提並論的拙劣模仿者。
於是這群可悲而又失去理智的惡徒,握著刀, 揣著即將為聖教獻祭自我的悲壯感動,踏上了前往十面谷的山路。
沿途聽到的卻都是歌聲。
一方面是當地百姓真的高興,另一方面也是梁戍的有意引導, 總之這段時間的十面谷, 用五彩會是沒法描述的,得是赤橙黃綠青藍紫會, 少年少女們穿著漂亮的衣服,山道兩旁擺滿了果酒,誰都能張口唱上一段山歌,就連躺在擔架上,不幸摔瘸了腿的大嬸,也是“哎呦”一路,唱了一路。
邪教的信徒們就是在這種歡樂的氣氛下,見到了柳南願,她坐在花叢中,正大大方方地與所有人聊天,容顏果然美得驚人,但比美貌更有衝擊力的,卻是那綻放在陽光下的笑容,就好像是一朵擁有頑強生命力的花,正在蓬勃地開放著,不必躲躲藏藏,也不會高高在上。
與信徒記憶中那陰暗的房間與壓抑的氣氛形成了鮮明対比。
“你有哪裡不舒服?”她問。
“我……頭疼。”男人慌亂地接話。
“頭疼啊。”柳南願站起來,“躺在這裡吧,我先檢查一下。”
柳弦安也伸手去扶他,難得勤快一回,病患卻還不領情。男人趕緊把衣袖捂住一躲,側身躺在床上。
一旁的侍衛早就覺察出了此人的異常,手放在刀柄上,隨時準備出鞘。但直到柳南願替他看完了診,男人也沒做出什麼出格之舉,隻是接過藥方,小聲問道:“多少銀子?”
“方子裡並沒有什麼值錢藥材,你若是手頭不寬裕就算了,若是手頭寬裕,那就給臨近城鎮的粥鋪裡送幾袋米,幾斤臘肉吧。”柳南願坐回桌後,“回去記得準時吃藥,忌生冷辛辣,三天就能起效。”
藥童帶著男人出去取藥,柳弦安道:“他不対勁。”
柳南願卻道:“這兩天不対勁的人,難道還少嗎?又不奇怪。”
柳弦安答曰,嗯,確實不少,也不奇怪。
而所有這些人,駐軍都會暗中盯著他們,這回的男人也不例外。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回鄉,而是住在十面谷,吃了三天藥,醫好了頑固的頭痛,也被村裡的小伙子們拉著唱了好幾場歌。沒有人會拒絕陽光和美好,男人圍著篝火跳舞,大口吃肉,覺得自己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少年時分,那時候的自己,不需要為任何人犧牲和奉獻,生活中沒有恐懼,隻有対明天的無限向往。
聖使曾經將自己三不五時尖銳綿延的頭痛,解釋為上天的降下的罪過,說在腦髓中正有一隻巨大的白蟻在四處啃噬,總有一天會蠹空軀殼,唯有慈悲的白福佛母能使它平靜,但現在,頭痛卻似乎已經被那幾副沒有花錢的湯藥給連根拔除了,而生命裡也出現了久違的快樂。
他猶豫數日,還是一咬牙,去了駐軍大營。
結果被告知要排隊。
“沒事,不著急,你先在這裡坐著。”小兵態度良好地將他引到一處帳篷裡,還端來了幾杯甜滋滋的梅子茶,“先拿一個號,等輪到你了,自會有人來喚,別亂跑啊,省得到時候錯過時間。”
男人看著手中已經排到百餘號的牌子,再看看周圍坐著的、手中同樣捏著號牌的男女老幼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與思考。他以為在坦白了自己與白福教的關系之後,會在軍中掀起一陣……不說狂風暴雨吧,但至少也會引發一輪騷動,因為朝廷対白福教向來是視為洪水猛獸的,可現在看來,好像現實要寡淡無趣得多。
前來主動交代罪行的“同行”實在是太多了,眾人無一例外,都是懷揣敵意而來,卻被漫山遍野的美酒與歌聲打暈了頭。人吃五谷雜糧,總免不了各種頭疼腦熱,聖女把所有的痛苦都歸於罪,可另一個同樣美麗的少女,卻溫和可親地細細解釋,你這是因為肺淤,你這是因為湿熱,天吶,你這純粹是因為吃得太多,開些健胃消食丸吧,不要錢。
這讓大家覺得,自己或許也沒有那麼多的“罪”,也不必傾家蕩產,一味犧牲奉獻。
一旁的大嬸勸男人,你這都三百開外了,還是先找個地方睡一覺吧,我是一百五,剛剛問了,都得到晚飯後。
就這樣,在百姓的通力合作下,白福教的隱線又被揪出來了一批。高林又喜又嘆,主要是嘆可惜苦宥不在,搞得大家都很難縱情狂歡,還得時時刻刻記掛著。
遠在深山中的苦宥被這份不知是關懷還是埋怨的復雜念想,生生激出了一連串的噴嚏,一直在屋外徘徊的蠟月聽到之後,心中暗自一喜,看吧,我就說我肯定能將苦統領給帶回去。
至於冒牌的苦宥,也醒了,被柳弦澈精心扎醒的。
常小秋嘀咕,外頭不知有多少人想求診,便宜這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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