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元吉有心聽他說,便道:“你繼續說下去。”
景七卻有些費力地起身,一動,頭還是有些昏沉,勉力穩住身形,站起來把靈堂的門合上,又坐回原位,像是幹了重活似的長長舒出口氣來,緩一緩,才壓低聲音道:“當今聖上耽於玩樂,看似荒唐,心裡也不是不虛的……”
話還沒說完,馮元吉便厲聲喝道:“當今聖上可是你妄議的?這話大逆不道!”
景七伸出手,輕輕往下壓了壓,示意他稍安勿躁,素色長袖帶起一縷清風,將軍疾聲厲色,少年卻絲毫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故此必要做出些事情來寫進史書,也好顯得他守著社稷有些功績,將軍不是外人,北淵直說,那些人——惦記著你手上那半塊兵符已久,偏你是銅牆鐵壁軟硬不吃,你又擁兵自重,必然遭人忌諱,所以揣摩上意,要借此除了你去。馮大將軍,這話可有錯?”
馮元吉寂然不語。
景七嘆了口氣:“我不過是個不肖晚輩,說這些逾了矩,又大不敬,本萬萬不該的,可是……”他修長而顯得過於纖秀的眉一挑,竟顯出些許凌厲來,冷笑一聲,“大將軍,你不為自己,難道便眼看著皇上受小人蒙蔽,自毀長城麼?”
馮元吉看著他,臉上晦暗一片,神色看不分明,半晌,才幽幽地嘆了口氣:“明明是個孩子,卻為什麼總要操大人的心,說大人的話呢?”
“若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我就是當一輩子孩子,也無妨的。”
馮元吉不理會他這句尖銳到誅心的話,隻是輕聲問:“那依你的意思,我又該如何呢?”
景七才要說話,卻又被他豎起手掌打斷。
“不,你不必說了。”馮元吉打量著他,帶著許多感嘆,“北淵,你這樣子像你母親多些,唯有一雙眼睛隨了明哲,可性子卻誰都不像。”
他站起身來,負手身後,居高臨下地看著那跪坐在那裡的少年——身量尚未長足,經此大變,又形容瘦弱,眉目精致得像個女孩似的,可坐在那微微仰著臉回望自己的樣子,卻不知為什麼,說不出的篤定,讓他生出一種同輩論交似的錯覺。
不過是……錯覺。馮元吉心裡清楚,景北淵究竟隻是個深宮裡長大的孩子。
“這些話,我本該過上兩三年再告訴你,隻是……恐怕來不及了,你心智早熟,想也聽得懂,隻是聽進幾分,我不強求。當初明哲將你送進宮去,我便不十分贊同,可他三魂已去了七魄,怕是難以照料你周全,看見你又想起你先王妃,隻徒增傷心。我本想將你接到我那裡,可我馮某,雖然名頭響亮,人人巴結一句‘大人’‘將軍’的,到底也不過是個行伍間出身的粗人,當年你不過周歲,我抱在懷裡,都唯恐碰壞了你,南寧王府的小世子是何等金貴,落到我手裡,恐怕養不活,便打消了念頭,想著等你長大些……”
馮元吉極少這樣耐著性子長篇大論,景七一字不敢漏地聽著,突然發現,失去這個長者時太早,早到自己其實根本不了解這個人。
“卻是等不到你長大了。”馮元吉自嘲地一笑,聲音突然嚴厲起來,“你生於富貴鄉中,長於婦人之手,都是因緣際會,本沒什麼,可你不能忘了,你生來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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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七一愣……這從何說來?
馮元吉轉過身來,目光如炬地看過來:“景北淵,男兒生於世間,不求聞達諸侯,但求頂天立地,不求富貴榮華,但求生死無愧。我馮元吉食君之祿,愧應人一聲平西大將軍,做的乃是攘夷平內,守關鎮賊之事,你於宮中所見的那些鬼蜮伎倆、烏糟腌贊之事,嘿,我馮元吉非不能,隻是不屑!”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擲地有聲,景七卻久久不肯接話,靈堂內隻有火盆裡偶爾發出的“噼啪”聲,兩人一大一小,一坐一立,沉默良久。
景七才幽幽地接道:“大將軍,過剛易折。”
馮元吉一哂:“寧折不彎。”
景七恍然覺得,這站在那裡的男人,比記憶中的還要高大,向來剛愎自用,不聽勸,不納言,一條路哪怕通的是黃泉也走到黑,撞了南牆也不回頭,見了棺材也不落淚,分明是茅坑裡的一塊臭石頭。
卻……也當得起一句鐵骨錚錚。
英雄末路也仍是英雄,景七自嘲一笑,倒是自己不舍得這樣的人才,出言無狀,唐突了他。
馮元吉嘆了口氣,神色柔和下來,蒲扇一般的手伸過來,摸摸他的頭發:“你小小年紀,別學那些人……”
別學那些人什麼?他呆了呆,竟不知該如何把這話往下接,別學他們滿腹機關算計、陰鸷人行陰鸷事麼?
可這孩子……和自己到底是不一樣的。
“大將軍。”孩子一聲帶著奶氣的輕喚叫回了他的神智,馮元吉心裡一軟,心想難為他小小年紀便知道忠奸賢愚,又是為自己著想,一番話是重了,倒怕這本就思慮過重的孩子多想,於是放柔了神色應了一聲。
景七想了想,知道這馮大將軍到底和自己不是一路的人,於是到了嘴邊的話,便咽了回去,隻輕聲道:“大將軍,南疆路遠,多多保重。”
這世道就如那殘紅遍地的暮春,局中人叫亂花眯了眼,看不見那張牙舞爪而來的苦夏。上無明君,下無賢臣,而他縱然轉世而來,也不過無權無勢的一個毛孩子,一聲南寧王爺加身,卻和那穿金戴銀的伶人木偶沒什麼區別。
具是無可奈何。
攔不住他慷慨赴死,攔不住這搖搖欲墜的大慶江山——
這年年底,南疆大捷的消息傳來,馮元吉不愧絕世名將——南疆大巫師議和,同意將自己的繼任者巫童送上帝都為質,舉國歡慶。
唯一所憾,便是大將軍馮元吉戰死,大慶官兵四十萬,精銳幾乎盡數折在南疆。
然而對於帝都高堂大殿裡坐著那個最最金貴的男人來說,這也不過是勝利背後的小小陰影,四十萬人和一個將軍,買他一個虛名留青史,也算死得其所了。況且沒了那男人橫眉立目地上諫挑他的毛病,日子也舒爽起來。
大皇子赫連釗終於有機會在那如銅牆鐵壁的軍權中插上一手,更是得意非凡。
年關將近,皆大歡喜。
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也有千裡之堤,潰於蟻穴。
不過一個外力風波,一個從心上爛起罷了。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帝都依舊歌舞升平。
第五章 虛以委蛇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慣了一縷遊魂,或是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比較嗜睡,連續好幾個月,景七總覺得身上懶得很。
平安覺得他們家這位爺簡直就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在冬三月,人模狗樣地過著豬一樣的日子。
在皇上那告聲病,除去偶爾例行請安,基本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那別家小姐還“規矩”幾分。
上一世為人,景七心裡掛念著赫連翊,從懂事開始,就習慣了凡事為他多想幾分,先太子之憂而憂,後太子之樂而樂,勞心費力鞠躬盡瘁,簡直把沒機會孝順自己親爹的心氣兒全用在了太子殿下赫連翊一個人身上。
到了這一世,心裡執念一樣的人突然沒有了,空落落的,可是也輕松了很多。
反正景七想得開,眼下他還小,這大慶雖然說是打根兒裡爛了,畢竟外面還有個光鮮繁榮的殼子在,一時半會倒不了牌子散不了伙,真等內憂外患開始露出苗頭的時候,太子黨也差不多翅膀硬了,到那天,就算天塌下來,還有他們扛著呢。
他忽然就明白了皇上為什麼二十年不早朝,人生最適宜不過,不過清歡二字——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來草草吃兩口東西,練練字,興致來了題幾首歪詩,擺擺棋譜,翻翻闲書,從山水地理志到民間話本市井傳說無所不讀,看一會眼酸了就歪在塌上接著睡上一會。
據平安計算,自家王爺雖然“讀書”的時間很長,看起來像是小小年紀就知道用功的樣子,可每回進來添茶水的時候,至少十之七八,他都是閉著眼拿眼皮“看書”的。
實在是將混吃等死發揮到了極致。
進了王府,好像時間都被拖長了似的。
越懶越睡,越睡越懶。
到最後,赫連翊得了闲出宮看他時,都覺得不對了。
可憐殚精竭慮的少年太子,每每到了南寧王府隨口問一句“你家主子呢?”得到的答復總是無外乎幾樣:“已經歇下了。”“還未起身。”“在書房小憩。”“在後院養神。”
地點隨到訪時間不同而時有變動,做的事情卻隻有一個主題——睡覺。
時間長了赫連翊還以為他生了什麼毛病,特意帶了太醫來看,診脈的時候太子殿下緊張兮兮地在旁邊守著,不時問一句:“怎麼樣了?”
“這……”太醫頓了頓,其實一進門,不用診脈,光是觀察面色,就知道這南寧王爺好吃好睡屁事沒有,不過總不能這麼說出口,因為會顯得他比較沒水平,於是胡太醫裝模作樣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拖長了音,慢騰騰地說道,“《素問》中曾言,百病生於氣也,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寒則氣收,炅則氣泄,驚則氣亂,勞則氣耗,思則氣結。人之七情六欲無不生氣,生氣則肺腑不調……”
他絮絮叨叨引經據典個沒完,赫連翊雖然不明白他說了什麼,卻明白景七這“病”的水分實在是有點大,於是面色不善地瞟了他一眼。
等客客氣氣地叫人將老太醫送了出去,赫連翊才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問道:“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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