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長川的聲音伴隨著博山爐裡的煙霧,輕輕地飄到了江玉珣耳畔。
如往常一般清懶,甚至還帶著幾分愉悅。
應長川是不是說漏了兩句話?
聽到這裡,江玉珣忍不住疑惑了一瞬。
還好,就算是燒糊塗了,他仍然記得眼前的人是當今聖上。
心中雖有些疑惑,但是應長川的話音落下後,身為病號的江玉珣還是非常配合地費勁探身,想去摸那瓷碗。
但還沒等他碰到碗邊,應長川已將它拿起穩穩地放在了身邊人的手中。
“謝陛下…咳咳……”
藥放涼了一些,苦味遠勝於方才。
江玉珣嗅了一下便緊緊地蹙起了眉。
見狀,應長川隨口道:“怎麼?”
江玉珣本想說沒什麼,但受debuff影響還是糊裡糊塗地將方才疑惑的事問了出來:“陛下剛剛是不是漏說了一句話。”
他一邊眨眼一邊問,神情看上去無比認真。
應長川明知故問:“哪一句?”
仍處於高燒狀態的江玉珣含糊不清道:“……咳咳,股肱之臣那句話,陛下為何不說?”
難不成在皇帝心中,自己還不算社稷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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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身為臣子的江玉珣不由緊張了起來。
下一刻,他耳邊傳來一陣淡淡的笑意。
那熟悉的聲音又自江玉珣耳邊輕輕響了起來:“如今江大人已是尚書,乃朝廷股肱之臣。”
——應長川一字不落地把最後一句話說了出來。
他語速極慢、語調微揚,還帶著一點點的無奈,但並無一分輕慢之意。
果然,自己的詞並沒有用錯。
應長川的話音落下後,被誇得不好意思的江玉珣終於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將碗中已涼掉的藥灌入口中。
末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小半盞茶時間過後,小太監輕輕推開殿門,帶著負責照看江玉珣的太醫一道躬著身走了進來。
小太監收完藥碗正要走,卻聽太醫小聲嘀咕道:“江大人的耳、面怎麼有些紅?”
“耳朵紅?”太監被嚇了一跳,慌忙轉身向床上看去。
說話間太醫已經探手,觸向江玉珣的額頭。
頓了幾息後,又為他號起脈來。
“還好,”過了一會,太醫輕輕把手收了回來,起身小聲說,“江大人的額溫並未升高,脈象也趨於正常,整個人的狀態還算不錯。”
負責照看江玉珣的太監不由松了一口氣:“或許是火牆燒得太旺了吧。”
同時將幄帳輕輕地放了下來。
百思不得其解的太醫隻好點頭:“……應該是這樣吧。”
-
斷斷續續燒了四五天,江玉珣總算好了許多。
然而體溫雖恢復了正常,可是感冒症狀暫時還沒有消失的他,仍不能像往常一樣去御前當值。
……這對江玉珣而言,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擔心偶遇應長川,不敢在御前闲逛的江玉珣狀態稍好一點後,便遠遠地離開了流雲殿。
今天天氣不錯,他先去玄印監駐地見了邢冶一面。
與對方一起為幾種酒定過價後,正欲出門的江玉珣又在這裡遇到了莊有梨。
駐地院門輕輕地響了一聲。
披著狐裘的莊有梨鬼鬼祟祟地從門縫裡閃了進來。
“莊公子?”玄印監不解地向他看去,“您這是怎麼了?為何如此小心。”
莊有梨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爹娘說我差點惹下大禍,讓我在住抄寫家規,沒抄完的話不能出去亂跑。”
玄印監恍然大悟:“莊公子是偷跑出來的。”
莊有梨瞬間被嚇了個半死:“噓,噓噓——”
“放心吧有梨,”江玉珣捧著手爐從屋內看了出來,“莊大人不在這裡。”
說完便與周圍幾人一道笑了起來。
“阿珣!”見江玉珣看上去還算有精神,莊有梨連總算松了一口氣。
他連忙跑進屋內,“你頭和肚子還疼嗎?”當日親眼見到江玉珣被人用木棍重擊的他仍心有餘悸,“還好他們沒有用刀。”
“不疼了,小傷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莊有梨一邊伸手烤火一邊說:“前幾日我本想去看看你,可是你在流雲殿養病,闲雜人等是不能進去的。”
聽到“流雲殿”三個字江玉珣忽然緊張了一瞬。
而莊有梨也似想到什麼般問:“我聽爹說,往後你就要直接搬到流雲殿去了?”
語畢,他還不忘偷瞄四周,再靠近江玉珣小聲感慨道:“我去過值房好幾次,都完全沒有注意到那裡是不設火牆的。真沒想到,陛下竟然還挺關心臣子……看來陛下與傳聞中還是有些區別的。”
江玉珣:!!!
莊有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日江玉珣隻是病了,不是失憶了。
燒退下來後,病中發生的事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連抵賴不認的機會都沒有。
——自己不但厚著臉皮要求和皇帝當室友,甚至還逼應長川誇自己!
……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莊有梨和所有人一樣,非常想知道流雲宮後殿究竟是什麼樣子。
他並沒有發現江玉珣臉上的異常:“對了,你住的離陛下有多近?這幾日陛下可有來側殿看過你?”
不止看過,甚至還聽我胡言亂語了呢。
“咳咳……”江玉珣強行咳嗽打斷了莊有梨的問題。
他回頭向屋內看了一眼,轉移話題道:“玄印監還有事要忙碌,今日陽光不錯,我們去別處走走吧。”
說著說著,他的手指也因尷尬而蜷縮,差點便將銅制的手爐摳出了個洞來。
“啊?!”偷溜出來的莊有梨顯然不想去行宮闲逛。
然而不等他拒絕,江玉珣就已經披上狐裘強行拽著莊有梨走了出來。
出門的瞬間,江玉珣的心中不由一陣絕望。
自己怎麼不幹脆燒傻算了呢?
……如果應長川能與自己一道失憶,那便再好不過了。
-
隨應長川一道來仙遊宮的大臣們,集中居住在仙遊宮東部。
擔心遇到莊嶽,離開玄印監駐地後,江玉珣與莊有梨便直衝仙遊宮最西邊而去。
——吃一塹長一智,哪怕在行宮內江玉珣的身邊也始終帶著玄印監。
冬日裡的陽光溫暖而含蓄。
仙遊宮內的內侍們,也紛紛離開宮殿在屋外曬起了太陽。
“阿珣,那邊的宮女們這是在做什麼?”
江玉珣順著莊有梨的視線,向不遠處一座宮殿下的空地看去。
二十幾名年輕宮女正圍坐在一起,低頭仔細擺弄絲絹。
看了一會後,江玉珣回答道:“她們在做‘宮花’。”
說著,他不由向那片空地走去。
“宮花”是古代最早的簪花,是由絲、絹等物捏折而成的仿真花卉。
它常被佩戴在發間與衣物之上,有的時候也會用作宮殿裝飾。
因其材料昂貴做工復雜,故而多年來僅流行於宮廷之中。*
到現代時不僅工藝完全失傳,且也沒多少件文物完整保留下來。
想到這裡,江玉珣忍不住湊近觀看。
聽到腳步聲後,正在制作宮花的宮女們下意識抬頭向前看去。
見來人是江玉珣,眾人立即起身向他行禮。
“不必多禮,”江玉珣連忙擺手,“你們繼續方才的工作便是,我就看兩眼。”
宮女們連忙坐回原位:“是,江大人。”
見江玉珣好像對這些東西頗感興趣,負責此事的女官立刻上前為他介紹起來。
同時極為熱情地拿起一枝牡丹讓他細看。
絲絹制成的牡丹栩栩如生,乍一眼還真看不出來它是假的。
莊有梨也隨之湊了過來:“這宮花做得好大,應該不是用來簪發的吧?”
女官連忙點頭:“回兩位大人,它們確實不是用來簪發的。如今已入臘月,離元日大宴不遠了。眼前這些花,都是用來裝飾宮宴的。如今您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未來這段日子我們還要再做數百朵花。”
江玉珣緩緩點頭,把手中的東西放了下去。
可以看得出來,周圍宮女因為他的到來而變得緊張了許多。
擔心打擾到她們工作,江玉珣正準備與那女官打個招呼,便離開此處。
但還沒開口,莊有梨便先他一步問道:“咦,我記得去年元日大宴上也有宮花,去年那些去哪裡了?怎麼不繼續用呢。”
原來每年都有?
江玉珣忍不住隨莊有梨一道向那名女官看去。
對方笑了一下,朝二人行禮答道:“回兩位大人,元日的宮花必須得用新的。去年做的那些,用完後便封到庫裡了。如今怕是早已松散、變形,不能再用。”
宮花制作全靠捏折,用不到膠水鐵絲等物,因此宮花雖好看,卻難以長時間保存。
更別說制造它的過程中,還有許多被絲絹被裁掉、丟棄。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震驚起來。
這也太浪費了吧!
-
離開此處後,江玉珣並沒有回去休息,而是先將莊有梨送回住處,再帶著玄印監去仙遊宮以東百官居所,拜會“九卿”之一的少府費晉原。
少府主掌宮廷衣食、宴飲,理論上還是身為尚書的江玉珣的直屬上司。
“哎,江大人怎麼突然來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聽到通報,費晉原立刻從屋內走了出來,他滿臉喜氣道,“有失遠迎,真是有失遠迎啊!”
江玉珣隨之上前向對方行禮。
費晉原雖然是江玉珣的直屬上司,卻沒半點身處高位的架子。
這既是因為他早把江玉珣看作皇帝寵臣,更是因為他本就八面玲瓏的性子。
元日大宴將至,此時正是費晉原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時候。
江玉珣與他簡單寒暄幾句,回答了幾個有關自己身體的問題之後,便直入主題。
他放下手中茶盞,一邊回憶一邊說:“費大人,我今日在仙遊宮中,看到有宮女制作宮花。問了一番方才知道,這些花隻能使用一次。”
聞言,費晉原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他輕輕點頭:“正是如此。”
見狀,江玉珣稍稍停頓幾息繼續道:“下官正好知道一個方法,能讓牡丹在冬日開放。如若可以的話,此次元日大宴的花卉不如就讓下官提供?不知費大人這邊方便不方便。”
宮花固然好,但是到底比不過真牡丹。
況且江玉珣是皇帝寵臣,自己賣他一個面子也是應當的。
費晉原瞬間眼前一亮,想都沒想便直接點頭:“自然可以!”
他本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但是聽江玉珣這麼說之後仍不忘追問一句:“不知道江大人打算用什麼方法讓牡丹開花?”
說著便端起茶壺替江玉珣補茶。
江玉珣沒有藏私,他先謝過費晉原,再緩緩笑了一下直接回答道:“利用蘊火。”
世界上最早的溫室便出現於華夏。
早在大周所處的年代,人們便知道了在不透風的房子裡日夜燒火,提高室溫生產反季節蔬菜的方法。
隻不過這種方法成本較高,且有違“天時”,並沒有得到廣泛推廣。*
若是能吃到新鮮蔬菜,誰又想再吃腌菜?
雖然有違天時,可到了冬天王公貴族們的餐桌上,仍不缺用蘊火養出的綠色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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