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室另一邊,應長川的唇角不由生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或許是講到了感興趣的話題,江玉珣還在滔滔不絕:
“臣聽聞每年的元日大宴,聆天臺都會派人來。往年來的人都是大司卜,今年大司卜出了點‘小意外’來不了了,故而帶人來赴宴的人定是商憂。”
小意外?
桌在桌案邊的應長川笑著端起了酒樽。
江玉珣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去聆天臺的時候,商憂便站在茉莉花叢中。
身為司卜的他自然不會委屈自己,想來優雅、清新茉莉便是長在商憂審美點上的花種。
因此,這一回江玉珣特意挑選了與茉莉截然相反的大紅色牡丹,刻意放在了商憂的桌案旁。
擔心對方看不清楚,他直接選了三株將其緊緊包圍。
說著說著,江玉珣不由再次放肆地閉上了眼睛。
左右看不到人,且又躺在溫暖的床上,江玉珣的語氣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輕松隨意了不少。
他忍不住放了一句狠話:“臣雖然做不到聆天臺那般無恥,但也不是個隨意揉捏的軟柿子。”
說完便禁不住困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下一刻,江玉珣耳邊便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輕笑聲。
……這都幾點了,應長川還不睡覺嗎?
燒起火牆的宮殿格外適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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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入被窩後沒多久,江玉珣身上的寒氣便已消失得一幹二淨,同時再一次生出了困意。
可是皇帝暫時不睡,身為大臣的江玉珣自然得陪著他繼續說話。
犯起困的他,不由東拉西扯起來:“哦……怡河的施工進度比臣想象的還要快,不過臣覺得若是能配上火藥,或許還能再提早幾個月完工。”
“愛卿的意思是?”
“炸堤呀,”江玉珣忍不住將腿也搭在了枕頭上,如八爪魚般抱著它對應長川說,“原本的計劃是等引河全部挖成後,尋個枯水期鑿穿原本的河堤,貫通新道。”
“嗯。”
應長川的聲音如催眠曲一般傳到了江玉珣的耳邊。
躺在床上的人用力彈了彈自己的額頭說:“但是現在有了火藥……就,就可以不用那麼麻煩了,直接炸掉舊堤就好。正好試一下新火藥的威力。”
“愛卿那日去怡河邊還看了什麼?”
應長川的聲音穿過雪夜,與如一陣風般飄了過來。
“那日去怡河邊……”江玉珣的聲音一點點變小,他絞盡腦汁回答道,“還看了他們的伙食。當日正巧遇到村寨宰羊,臣和玄印監一人喝了一碗,味道比仙遊宮裡御廚做的還要鮮美。”
說到這裡,他不由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道明日宮宴上會有什麼菜。
江玉珣忽地神遊了片刻。
直到應長川再次開口,將他思緒打斷。
“愛卿可是不喜歡仙遊宮內的膳食。”
“也不是不喜歡……”迷迷瞪瞪的江玉珣提起精神認真回答道,“隻是稍微清淡了一點。而且這裡的口味本就與臣家鄉有所不同,相比起粟米,我還是更喜歡稻米。”
說著說著,江玉珣竟然生出了一種自己正在宿舍與舍友臥談的錯覺。
甚至於不經意間漏掉了一個“臣”字。
然而殿那邊的天子似乎並不介意,竟然繼續與江玉珣聊起了“吃”這個話題。
救命!
已將小半張臉悶入被子中的江玉珣忍不住懷疑起了人生。
應長川今晚是失眠了嗎?
他以前不是隻管國家大事麼,怎麼現在竟然有了闲聊的興趣。
“……等怡河引河貫通後,想吃什麼應該會方便許多。”
江玉珣的聲音穿透棉被與牆壁,傳到了應長川的耳邊。
它有些悶還帶一點鼻音,語調也在不知不覺中拉得格外長。
時間不早了。
應長川本該放臣子去休息才對,可今日的他卻格外貪心。
夜色一點點變深,仙遊宮的雪又大了起來。
不多時便積了小半尺深。
天寒地凍間,唯獨流雲殿還暖著。
險些進入夢鄉的江玉珣終於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說了一句非常不符合臣子身份的話:“……陛下今晚不早早睡嗎?若臣沒記錯的話,明天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應長川的精神頭也太足了吧……
他到了半夜精力還如此旺盛,為什麼不去草原上抓著一隻鷹來對著熬,或是抓隻夜貓來熬貓?
逮著熬我算是什麼事啊。
“愛卿困了?”
聽到這裡,隻能無能狂怒的江玉珣忍不住張大嘴,重重地咬了懷裡的枕頭一口。
廢話啊!
應長川終於意識到,不是誰都和他一樣不需要休息嗎!
自己之前怎麼不知道,應長川竟然如此喜歡和人聊天?
流雲殿後殿中,應長川斜倚在懸了壁毯的牆邊獨酌。
那雙煙灰色的眼睛格外明亮,的的確確沒有半點困意。
他話音落下後又過了許久。
牆壁那邊終於傳來“嘎吱”一聲輕響,似是榻上的人不自覺地翻了個身。
白日裡清潤的聲音,在此刻帶上了濃濃的鼻音。
江玉珣用極輕的聲音大逆不道地說:“臣早就困了,可是陛下的話實在太多……有什麼話我們,我們明早再說好不好?”
說完,牆那邊便徹底沒了聲音。
流雲殿後殿內,應長川再次笑了起來。
他飲盡最後一口烈酒,起身緩步向榻上走去。
今夜無月,一地的落雪卻如明燈一般映亮了整間宮室。
伴隨著應長川的動作,玄色的幄帳終於墜了下來。
然而就在這一刻,流雲殿那一邊忽然傳來一陣輕響……
半夢半醒間,和應長川聊了半晚的江玉珣忽然如夢囈般開口。
他輕輕道:“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最無辜:枕頭
*來自文獻
第47章
流雲殿的火牆燒得格外好。
窗外天寒地凍、大雪紛飛,但屋內的人早不知何時將錦被踢到了腳下。
寒風吹過驚鳥鈴生出一陣叮鈴脆響。
天還未亮,江玉珣蹙了蹙眉忽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他深吸一口氣,心有餘悸地盯著幄帳頂上的玄色花紋喃喃道:“……嚇死我了。”
都怪應長川!
江玉珣狠狠地捏了捏被子。
被應長川抓著聊了半晚上天的江玉珣做了一場噩夢。
夢裡他又回到了現代,甚至成了名學生,坐在了口語考場上。
不等江玉珣反應過來,穿西裝、打領結的監考官應長川便走進考場,與他在夢裡……又聊完了後半夜。
直到剛剛驚鳥鈴響,將它當成下課鈴的江玉珣終於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啊啊啊!
這是什麼仇什麼怨啊!
江玉珣在床上呆坐半天終於一點點緩過了神來。
……
元日當天百官休息、不問政事。
但是身為尚書令,江玉珣仍要與少府手下官員一道核對大宴流程。
流雲殿前殿的大門緩緩敞開。
江玉珣脫下狐裘交到內侍官手中,緩步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正在流雲殿一角忙碌的眾人齊刷刷地抬起頭向他看來:
“江大人,您看看除了絲帛、瓷器、幄帳以外,還要送什麼東西去折柔?”
江玉珣加快腳步走了過去,並從他們手中接過禮單。
而周圍幾人則忍不住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眼睛上,並疑惑地對視一眼……江大人的眼圈怎麼有些泛青呢?
前朝時,折柔不但屢次發兵侵擾,甚至還曾和親逼貢。
至今仍有一位公主留在那裡。
這兩年大周與折柔還未撕破臉,仍保持著相對“和平”的關系。
按照慣例每年元日的時候,朝廷都會為她備上一份厚禮,等到春季再派使臣北上送往折柔。
江玉珣看了一會說:“不如再送些草藥?”
“好好!”江玉珣身邊的人立刻記了下來,並極其恭敬地說,“折柔苦寒,是應該給公主殿下送些草藥。”
前去折柔和親的公主封號“連儀”,今年大約四十來歲。
她並非前朝公主,而是出生相對低微的貴族之女。
按理來說,“連儀公主”是前朝封的與大周沒有多大關系。
這群官員之所以如此敬重她,既是因為其“公主”的身份,更是因為從血緣角度看,她還算當今天子的姨母。
流雲殿內極其熱鬧。
江玉珣一邊翻看禮單,一邊核對備好的絲帛。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朝周圍人問:“連儀公主這幾年在折柔過得如何?”
折柔並無史書傳世,“連儀公主”僅在《周史》上留下了不到三行的記錄。
但江玉珣卻有些好奇這位在折柔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前朝公主。
她或許是現如今最最了解折柔的大周人士。
見江玉珣問,方才記錄藥草的官員連忙抬頭,為他詳細介紹起來:
“回江大人的話,折柔王統而不治,住在緊鄰我大周的王庭之中。折柔大片草場、沙漠均被三王瓜分。前年冬季老折柔王崩於王庭,現在連儀公主已經是折柔的王太後了。”
折柔王庭距離大周很近,因此雖每年都有使臣來往,但使臣也無法深入了解折柔。
說著說著,另有一人湊上前來:“折柔被陛下打怕了,暫時不敢侵擾我大周,但仍在用和親逼貢那一招對付西邊那些小國。上一年我帶人去了折柔一趟,其間還在王庭見到了西域各國送來的珍奇……”
他頓了頓,想起什麼似的咬牙道:“折柔這些年愈發囂張,甚至還將西域幾國的皇子押在王庭為質……”
聽到這裡,江玉珣突然放下手中的東西,很是認真地問他:“請問大人,當年在王庭看到的珍奇都有什麼?”
曾去過折柔的那名官員也嚴肅了起來,他仔細想了想回答道:“金銀珠翠、瓜果美食一應俱全。”
江玉珣瞬間屏住了呼吸。
果不其然!
折柔貪婪至極,恨不得將臣服於它的西域小國內所有好東西都搜刮過來。
若自己沒有猜錯的話,其中定有麥種。
小麥原產於西域,那裡的品種也更為多樣。
麥的營養價值遠高於粟,若能在那裡尋到合適的品種並推廣開來,或許能夠在短時間內提高大周百姓的身體素質。
最重要的是單畝小麥可以養活的人要比粟米多多了。
江玉珣不由攥緊了手中的禮單。
大周的人口主要集中於北方,尋找麥種勢在必行。
他本想再問問對方有沒有見過小麥,以此來確定一下自己的猜測。
可是還未開口,桑公公的聲音便自殿外傳了過來:“皇帝駕到——”
話音未落,應長川已經帶著費晉原與莊嶽來到了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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