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河平原大體上還算平坦,但內部仍有不少小丘、矮坡。
例如江家田莊內就有一座矮山。
在這種地方修建灌溉渠道不但困難,且費工費力。
去年田莊內十分忙碌,沒有太多的時間修鑿灌溉渠道。
且在江玉珣看來,繞山修渠也有些過分麻煩。
他想了想,便將自己從前畫的圖紙拿了出來,並交到了佣客們手中,讓他們照著圖紙去制作灌溉工具。
——眼前這條“渴烏”便是自此而來。
長長的竹制水管一邊連接河流,一邊翻過山腰連接田地。
今日的灌溉便自此處引水。
年歲較輕的曹申鳴隻顧著仔細看,並時不時低下頭去擺弄渴烏。
莊嶽則忍不住再一次同江玉珣確定:“賢侄確定這水管能將水吸上山來?”
江玉珣輕輕點頭對他說:“佣客們前幾天已經試過了,莊大人就放心吧。”
“……那就好。”
莊嶽今日來田莊其實是有正事要做的。
如今的江家田莊,還肩負著“實驗基地”的重任。
所有新東西皆要在此地試驗成功後,才能向別處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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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嶽和曹申鳴這一趟,就是為了親眼看看“渴烏”究竟像不像江玉珣說的那樣神奇。
趁著中午到來之前,江玉珣帶著莊嶽和曹申鳴兩人在山上繞了一遍,確定竹制水管沒有漏洞後,又下山向臨水的那一頭走去。
太陽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升至半空,巳時即將過去,隨著氣溫的慢慢升高澆水的時候也到了。
雖然已經做過實驗,但佣客仍不免緊張。
正在江玉珣身邊的佣客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稍微有些忐忑地問:“公子,現在開始嗎?”
“開始吧。”江玉珣向他點頭。
“是,公子!”
五六名佣客走向一旁的空地,將早早放在那裡的秸秆抱到了這裡。
並把它們堆在竹制管道的開口處,彎腰點起了火來。
江玉珣的耳邊生出“轟”一陣悶響。
晾曬幹燥的秸秆在剎那間燃起熊熊大火。
江玉珣被嗆得咳了幾聲,帶著眾人向後退去:“當心火燎。”
“是,公子。”
一時間田地邊隻剩下秸秆燃燒生出的聲響。
所有人皆屏息凝神,一邊繞著山向田地邊走去,一邊仰頭看向架設在山上的渴烏。
灌溉是種田的重要一環,若是水跟不上開再多的荒田也沒有意義。
怡河兩岸方便灌溉的荒地,或是已經被開墾出來,或是早已分配下去。
剩下的多是被山丘阻擋的破碎田地,不但開墾難度更大,灌溉水渠也很難修到那裡去。
假如渴烏真的有用,那等它推廣開來後便可以隔山取水,屆時將又有一批荒地能夠盡早得到開墾。
——此刻,眾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一點。
不過轉眼,田裡邊的竹管已經被燻得漆黑。
路人也繞過矮山,走回了田地所在的那一邊。
有一批佣客早早的等在了這裡。
他們手持農具,緊緊地盯著水管的開口處,隨時等待著大水的到來。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年紀較輕一點的曹申鳴第一個沉不住氣:“江大人,渴烏需多久才能將水吸至山上?”
他雙手緊攥,看上去極為擔憂。
相比起曹申鳴,江玉珣的神態要輕松很多,他抿了抿唇說:“快了吧。”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不知是誰大聲說了一句:“我聽到了!”
說完就抱緊了手中的鐵锹。
曹申鳴不由瞪大了眼睛:“哪裡!”
所有人都將視線從高處移下,於第一時間看向田地邊的竹管。
秸秆燃燒的噼啪聲繞過矮山傳到了這裡,稍有一些吵鬧。
但江玉珣卻在這一刻,聽到了水滴自竹管落下生出的“滴答”聲。
他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
“當心——”莊嶽正要伸手去拉,卻見一陣流水從竹管內湧了出來。
他當即瞪大了眼睛:“成了!渴烏真的成了!”
下一刻,又激動地抬頭再一次朝矮山上看去。
鋪設在地面上的竹質管道,被流水撞擊得輕輕搖晃,並生出清脆的聲響。
管道口的水流越來越大,不多時便順著田埂間的小渠,朝著麥田內湧了過去。
方才還一臉緊張的曹申鳴瞬間無比激動:“太好了!仙遊宮附近那一批荒地今年便可著手開墾!”
說話間他終於松開了緊攥著的雙手。
莊嶽重重點頭:“的確如此!”
曹申鳴不由拍了拍手說:“未來可以用麻漆封裹管道,這樣比黃泥更密實一些!”
“曹大人說得對,”江玉珣隨之附和,“能吸水隻是第一步,未來大範圍投用,還得繼續改良才好。”
曹申鳴點頭如搗蒜,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本冊,一邊四處觀察一邊寫寫畫畫:“江大人家這座山較矮,山坡也比較和緩。但是怡河平原上的矮山大小高低各有不同……夏種和開墾田地前,還得測一測這渴烏能將水吸至多高處。”
說到這裡,曹申鳴便小聲念叨起了數字來,似乎是忽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江玉珣跟著點了點頭:“曹大人說得是。”
雖認識不久,交流也不太多。
但一個上午便足夠看出:曹申鳴的個性非常嚴謹,的確是“籍田”一職的不二人選。
他由莊嶽推舉,最終應長川親自拍板任職。
想到這裡,江玉珣忽然恍了恍神。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周朝堂上可用之人似乎多了起來?
-
雖然早就知道前朝留給大周的是一個實打實的爛攤子。
但是具體有多爛,江玉珣直到最近才有了深刻體會。
最直觀的一點是——昭都附近最大的一座糧倉,竟然建在怡河附近,去年那場大水直接淹沒了整片倉儲區。
不幸中的萬幸是,那座糧倉已經空置了十餘載,就算是被淹也不大打緊。
夏收的時間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
舊的糧倉顯然已不能再用,修建新倉迫在眉睫。
前段時間負責此事的官吏選好了幾個地點。
現如今江玉珣要做的,便是代替忙於練兵的皇帝,將這些地點一個個看過,並記錄其優劣送至御前。
糧倉選址均在昭都附近,江玉珣沒用幾天時間便挨個看了過去。
仙遊宮,流雲殿上。
負責選址的幾名官員,與莊嶽一道靜候於此,等待著天子的決定。
殿外流水滴答作響,春意從窗內漾了進來。
江玉珣一邊看自己手中的本冊,一邊對應長川說:
“啟稟陛下,為防止為內涝還有潮湿,此番糧倉選址均在地勢較高的位置。其中有三處位於山前,外表看去雖然幹燥,但離地下水太近,及其容易在看不到的地方返潮。”
天子輕輕點頭:“另外三處可有什麼問題。”
江玉珣稍稍猶豫了一下說:“臣以為其中一處離官道有些過遠,運輸起糧草來不太方便,應當第一個排除。”
“而還有一處……則離城鎮有些近,相較於其他幾個位置更容易遭到偷盜、毀壞,”他一邊說一邊將桌上的奏報交到了應長川手中,“最後還剩一處各方面條件都比較均衡,這是詳細情況。”
應長川把奏報接了上來。
見狀,周圍幾名大臣均屏住了呼吸。
這幾人為官多年,深知天子事必躬親的習慣。
早在來流雲殿前,幾人早早就準備好了應答的話語。
應長川接過奏報後,他們當即打起精神隨時準備回答問題,甚至打算帶天子現場查看。
沒有想到……應長川竟然拿著奏報一邊看一邊問起了江玉珣,完完全全把他們忘到了一旁。
江玉珣不但對答如流,且像早就習慣了這一點。
……這是什麼情況?
大臣們心裡雖疑惑,卻不由松了一口氣。
唯有莊嶽一臉欣慰地揚起唇角——看來陛下是真的器重阿珣啊!
-
轉眼就到正午。
桑公公帶著內侍官等在了流雲殿外。
聽完江玉珣的匯報以後,天子抬眸看了一眼天色,便將桑公公一行人喚了進來。
——糧倉之事下午才能定,皇帝這是要把眾人留在流雲殿上共用午膳。
身著褐衣的內侍官捧著雲紋漆盤步入殿內。
他們小心正坐於桌案對面,替殿上的官員布菜。
身為侍中的江玉珣坐在天子面前。
還沒等內侍官走到他面前,江玉珣遠遠便從同僚的桌案上看到了花白一片蒸菜,與清淡中泛著一點甜味的黃米飯,連半點的葷腥都沒有。
被皇帝留下共用午膳,原本是件十分有面子的事。
但看清桌上是什麼後,桌案前那名身寬體胖的官員,臉上還是出現了一絲失落的神情。
——雖早有心理準備,但今日的飯菜也太過寡淡了吧!
江玉珣也受他影響一道失落了起來。
算了,餓不死就行。
就在江玉珣走神之際,內侍官已經替他布好了菜。
“江大人,請慢用。”對方向江玉珣行了一禮,便捧著漆盤退出了殿內。
江玉珣隨手拿起筷子,低頭向桌上看去。
然而下一秒……他便愣在了這裡。
不對啊!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東西,再朝莊嶽與其他官員的桌案上看去。
與蒸菜配黃米飯不同,江玉珣桌上除了綠菜以外還有一盤魚羹,以及看著就香甜軟糯的白米飯!
古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無論是白米還是魚類,都不是昭都附近常見的食物。
剛做成不久的魚羹還冒著熱氣。
飯菜的香味直往江玉珣的鼻子裡鑽。
……他上次吃這些東西還是在南巡途中。
剎那間,江玉珣的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應長川這是為我開了小灶?
他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些東西?
魚羹的香味瞬間勾出了江玉珣心底裡的饞蟲。
他隻疑惑了一瞬,便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
有的吃就行,想那麼多做什麼。
江玉珣本想立刻開動,但是擔心被人發現自己桌上的異常,他忽然心虛地把桌案上的東西向身前攏了一攏,並鬼鬼祟祟地向前看去。
流雲殿上一片寂靜。
十幾名官員正埋頭用著午膳,不遠處還站著數十名宮人。
所有人都在專注做自己的事。
仔細看了一會,確定莊嶽他們沒有注意到自己桌上與眾不同的飯菜後。
江玉珣終於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偷摸朝著坐在自己身旁的天子打了個口型:“謝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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