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輕輕點頭:“有過。”
華夏是世界上最講究吃的民族。
不但在意味道,還在意營養,甚至早早就有了“食補”的概念。
“藥食同源”說的便是將藥物當作食物來吃,同時賦予食物藥性。
二者相互結合、相得益彰。
邢治一邊用扇子扇風,一邊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對江玉珣說:“實不相瞞,這方子是一個郎中的私藏秘方。原本隻有他家人與周遭鄰居知道,我也是在昭都走街串巷時偶然聽說的。”
聽到這裡,江玉珣徹底服了邢治這個人。
如此的商業與美食嗅覺,他生在古代實在是屈才極了!
江玉珣當即感慨道:“不愧是邢公子!”
“哪裡哪裡。”邢治忍不住謙虛了起來。
他自小便喜歡這些不入流的東西,之前沒少因此而受人白眼。
江玉珣是第一個不嫌棄他,且還真情實感贊賞他的人。
想到這裡邢治的話越發多,他不禁獻寶似地問:“江大人可能嘗出什麼原料?”
江玉珣知道滷味最著名的幾種原材料,但他還是搖頭好奇道:“都有什麼?”
邢治掰著指頭跟他數道:“主要是八角、草果、桂皮、甘草、花椒和陳皮,這些東西原本都是藥材,我從前也沒想到竟還能用它們做飯!”
酒肆內堆滿了陶制的酒壇,除了最常見的糧食酒外,還有幾壇果酒擺在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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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邢治還準備了用來溫酒的陶爐,不過如今正值盛夏,這些東西都被他收了起來。
說話間,店內的伙計已端來一杯果酒放在了桌上。
就連早早告訴自己不要貪杯的江玉珣,也不由跟著邢治一道多喝了幾杯。
聊完酒肆開業的事後,江玉珣不禁感慨道:“邢公子如此優秀,未來宗正大人定然會以你為傲。”
邢治嘆了一口氣:“我爹近來對我的態度是好了一點,但若說‘引以為傲’的話怕是還早呢。”
兒子要打著自己的幌子賣酒、開店,宗正邢歷帆自然要多問兩句。
為保證計劃順利進行,邢治也向他爹透了幾分底,告訴對方自己正與江玉珣合作。
在如今的大周朝堂上,江玉珣的話甚至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天子的意思。
得知此事後,宗正當即不再像過往那般怎麼看兒子怎麼不順眼。
但論起“刮目相待”來卻還是有些早了。
不過邢治也不急,他喝了一口果酒道:“等未來我將酒賣去折柔,再打聽出折柔的密辛,為我大周兵士取勝作出貢獻。那個時候我爹怕是要轉過頭來抱我的大腿了!”
“抱大腿”一詞是江玉珣教給邢治的,如今他已運用的極為熟練。
“邢公子說的是!”坐在他對面的江玉珣隨之抬手道,“屆時整個邢家定會以你為傲。”說完又忍不住喝了一口酒。
江玉珣的語氣格外真誠,他比邢治更不適應古代這種“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的風氣,並期待未來大周的變化。
邢治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道:“喝酒,江大人喝酒!”
“好——”
-
邢治酒肆內的滷味實在是太過美味。
江玉珣不但吃了許多,離開時還帶了一些送給了田莊眾人與莊有梨他們。
當晚,江玉珣乘坐馬車向仙遊宮而去。
將要離開田莊時,莊內的家吏柳潤連忙上前道:“公子別將這些吃食全都留在家中,也帶一些回宮吧!”
說著,就把手裡用油紙與荷葉層層包好的滷味塞到了馬車之中。
淡淡的鹹香自江玉珣手中蔓延至鼻尖。
馬車趁著夜色出發,向仙遊宮而去。
入夜之後,風也多了一絲涼氣。
江玉珣抬手撩開額邊的碎發,垂眸看下手中的油紙。
……應長川給我開了那麼多回小灶。
我要不要給他回個禮?
※
不等江玉珣糾結出答案。
第二天中午,邢治又趕到了仙遊宮中。
江玉珣昨天走的時候,在酒肆定價上給邢治提了些建議。
幹勁十足的邢治連夜改出新的價目表,並送到了江玉珣的手中。
仙遊宮,近山小亭。
江玉珣住在流雲殿側殿,不方便在此處見客。
不想再打擾玄印監的他,便邀邢治來到了仙遊宮的花園中。
發源自山間的溪水還帶著一陣刺骨的寒意,它繞過小亭與一側載滿了曇花的花園,向著仙遊宮的另一頭流淌而去。
“……此前是我疏忽了,竟然沒想到能根據不同的釀造年份給烈酒定價,”邢治一邊說一邊將新的價目表放到了江玉珣的眼前,“江大人,您看看這樣如何?”
他的話語裡透露著些許的懊惱之意。
江玉珣連忙搖頭說:“這怎能怪邢公子?你近日來如此忙碌,我還讓你在這個時候改價,實在是太過辛苦你了。”
過往流行於大周的發酵酒保存時限非常短,夏天不及時喝完便會立刻變質。
身處於這個時代的人,很難產生按照年份給烈酒定價的念頭。
然而在現代,無論白酒還是紅酒售價都與制造與儲存的年份息息相關。
江玉珣接過邢治遞來的價目表,仔細看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奇怪……這裡平常不是沒什麼人來嗎?
江玉珣下意識抬頭向花園另一邊看去,緊接著便見——
身著絳紗袍的應長川,在幾名內侍官的陪伴下向此處走來。
視線相撞的那一刻,他不由緩緩地向江玉珣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
不等應長川開口,跟他一道過來的桑公公首先驚喜道:“好巧!江大人竟也在這裡?”
……巧?
據我所知,應長川好像沒有散步的習慣吧。
江玉珣有些懷疑地看了應長川一眼,同時躬身行禮道:“臣參見陛下——”
“陛,陛下?”
邢治慌忙起身向應長川行了一個大禮:“草民見過陛下,呃……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為宗正之子,但向來嫌他丟人的父親幾乎沒攜他一道入宮參加過宴席。
見到應長川的瞬間,邢治便慌了起來。
他不但說話結巴,行禮的那隻手還止不住地抖。
“免禮,”應長川緩步走到了亭中,並隨口道,“你們繼續忙,不必在意孤。”
龍涎香伴著冷風一道傳到了鼻尖。
應長川的話語間帶著慣有的笑意,可是到了耳朵裡便多了幾分淡淡的寒意。
“是,是陛下——”邢治如行屍走肉一般起身,他大腦一片空白,隻得按照原想的那樣從背後取來一把算盤,輕輕地放到了江玉珣的面前,“江大人可以算算我的這,呃……這個定價合不合適。”
既然要按照年份不同給烈酒重新定價。
那麼自然要算算每年多少酒即刻售出,又有多少酒陳釀賣出更為賺錢。
這個時代還沒有“函數”的概念。
且算上前後兩年,今年也就隻定三年的酒價,簡單用算盤打兩下便可。
“好,稍等片刻。”
江玉珣正坐於桌案前,對著價目表慢慢地抬起了手。
他通過白玉地板上的影子看到——應長川在這個時候轉身向自己看了過來。
天子忽然笑了一下,並輕聲道:“算盤?”
……!
明明隻有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在瞬間勾起了江玉珣一段不堪的回憶。
自己上一次在應長川面前敲算盤,好像就是去年喝醉酒那天。
應長川難道是在故意提醒我這件事?
不……天子應該沒有這麼無聊。
江玉珣抿了抿唇,裝作沒有聽到他說什麼一般地低下頭,在算盤上輕輕敲打了起來。
可接著……應長川便漫不經心道:“愛卿莫再算多了。”
比如說,再四舍五入出七百兩白銀來。
想到這裡,應長川話語裡的笑意又增多了幾分。
天子緩緩垂眸向下看去。
陽光灑在江玉珣柔軟的黑發上,生出陣陣微光。
身著晴藍色官袍的他,耳尖不知怎的泛起了淺紅。
江玉珣忍不住攥了攥修長的手指,似乎是在準備計算,又像是不太服氣。
原本白皙的指節被他攥得生出薄紅。
一瞬間晃入了應長川的心中。
他的眸色不由一晦。
面對眼前的算盤,江玉珣不禁咬緊牙關……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若是放棄哪壺不開提哪壺,他便不是應長川了!
“定然不會。”
江玉珣深吸一口氣,準備狠狠地打打皇帝的臉。
然而應長川的話,卻還是將他沉重的心理陰影全部勾了出來。
此刻的花園內一片寂靜,隻有遠處的溪流還在輕響著向前而去。
但江玉珣卻不知怎的生出了錯覺……
他仿佛又聽到了那日流雲殿上算珠滾落,重重敲向地面生出的噼啪脆響。
甚至於想起了自己是怎樣失去平衡,並嗅到一陣淡淡龍涎香的……
一瞬間,江玉珣手下的算盤珠子忽然變得滾燙。
手指也在這個時候輕輕地顫了一下。
——原本應該撥動“千位”的他,就這樣穩準狠地把那顆代表“萬”的珠子撥了上去。
江玉珣:?!
臥槽,這是怎麼回事?
他立刻抬手,想要將那顆珠子推回來。
但是這一切早就落在了一直注視著他手下動作的應長川眼底。
不等江玉珣修錯,天子忽然緩步向前,並俯下身自江玉珣的背後朝看向桌案。
末了伸出手,貼著江玉珣的脖頸向算盤而去。
這一瞬間,江玉珣好像被應長川自背後包裹在了懷中。
他鼻尖盡是屬於天子的氣息。
餘光則窺見一片緋衣。
明明身體並未緊貼,但江玉珣的背上卻忽然生出一陣陌生的熱意。
“愛卿的數位進錯了。”微沉的聲音恍若耳語。
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出現在江玉珣面前。
他緩緩落指,將那顆玄色的算珠推了下來。
微風吹過山澗撩動樹葉生出沙沙之音。
最後這一切,又歸於“啪”一聲輕響。
算珠歸位了。
天子慢慢起身站回了原位。
衣袖於動作間被風吹著從江玉珣鬢邊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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