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恩利在其中便起著不小的作用,並因此而“青史留名”。
他這個人不但有些小聰明心思也非常細密,最重要的是非常了解大周。
有勇無謀的丘奇王的確察覺不出邢治的異樣。
可是杜恩利就不一定了……
沉默片刻,齊平沙終於把“杜恩利”這三個字與人對應在了一起。
——身為丘奇王軍師的他也有自己的親信,如此看來他的確有能力劫走邢治。
然而此刻齊平沙仍舊不解道:“可是杜恩利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呢……”
江玉珣一點一點松開了手心,“不著急,”他輕聲道,“想必要不了多久杜恩利就會帶著人找到這裡,在此之前他絕對不會動邢公子一根汗毛。”
他的語氣並不重,但一字一頓間卻滿是令人信任的力量。
方才還在緊張的玄印監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來。
夜色已深,他們又向江玉珣行了一禮,便緩步退出了軍帳。
江玉珣則在此刻起身,站在窗前看向遠方。
月色將草原染作幽藍。
天空中偶有飛鳥盤旋、猛禽掠過。
但始終不見送信的那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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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鎮北軍駐地。
一隻孤鷹先是在軍帳上徘徊了幾圈,末了終於一點點降低高度,落在了營地外高聳入雲的木質鷹架上。
玄印監齊刷刷抬頭看向鷹架。
看到它的瞬間,便有玄印監下意識問:“……你看看,是邢公子的那隻老鷹嗎?”
同伴眯著眼睛仔細辨認起來:“腿上纏了一條灰布,右翼生著些許白色的雜毛,應是那隻沒錯!”
駐地內壓抑了好幾日的氣氛,終於在此刻變得輕松起來。
認出它之後,玄印監立刻去切生肉,嘗試著將那隻老鷹引下鷹架。
還有幾人迫不及待地跑向軍帳,在第一時間告訴江玉珣通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一盞茶的工夫過後,老鷹穩穩地已落在了玄印監的手臂上,並低頭啄起了鮮肉。
江玉珣也快步走出軍帳來到了此處。
戴著手套的玄印監,在它低頭吃東西的瞬間解開了纏在老鷹左腿上的細竹筒。
末了,小心翼翼地將裡面的紙倒了出來。
江玉珣也在此刻湊上前去,同時屏住了呼吸。
……邢治斷聯實在太久,雖然見到老鷹,但眾人的心還是高高懸了起來。
拿著紙張的玄印監並沒有急著打開它,而是默默在心中祈禱了一下。
過了幾秒後方才深吸一口氣,一點一點展平了手中的信紙。
——紙上的筆觸非常陌生。
幾乎是看到上面內容的同一瞬,齊平沙便轉身看向江玉珣。
他攥緊了手心,啞著聲對江玉珣說:“江大人,的確是杜恩利。”
離開大周數十年的杜恩利已有多年沒寫過字了。
他的筆觸格外生澀,信中還有不少錯字。
但無論是誰,都能看懂這信上的內容:
江玉珣猜得沒有錯,邢治就是杜恩利擄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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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烏穆高大草原上霧氣濃重。
太陽明明還沒有落山,可是周遭的景致皆已隱藏於濃霧之後。
若不是手持羅盤,江玉珣一行人恐怕也會在濃霧之中迷失方向。
戰馬緩緩向前而去。
江玉珣緊攥著韁繩,壓低了聲音對一旁馬背上的應長川說:“折柔三王之間關系或許一般,但是無論如何其他二王都沒有道理去收留臨陣脫逃的杜恩利,甚至於抓到他後還有可能會給他定罪、施以極刑。杜恩利的目的非常明確,他是想要以邢公子的命換自己的命……”
天子輕笑了一聲:“如何換?”
“杜恩利把邢公子當成了他的人質,他希望大周能夠放行,讓自己穿過國境前往海沣國。”江玉珣抿了抿唇說。
大周周邊共有四支主要勢力:折柔、克寒、巧羅和海沣。
如今杜恩利的行為無異於叛離折柔,他自然不會留在折柔,也不能逃到表面上附庸折柔的巧羅國。
克寒氣候常人難以適應,且正和大周交好,相比之下海沣國便是他最好的去處。
天子不由輕旋手中玄玉戒,他點了點頭並未直接表態,而是反問江玉珣道:“愛卿覺得,大周該不該答應杜恩利的‘交易’?”
幾乎是在應長川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江玉珣想都沒想便立刻搖頭說:
“當然不能答應!杜恩利不但背叛了折柔,更是在幾十年前便叛離大周,並為一心南下劫掠的丘奇王建言獻計,這幾十年來大周不知道有多少百姓直接或間接死在了他的手上。”
說到這裡,江玉珣眉宇間滿是厭惡。
大周北境的邊界線本就不怎麼分明,前朝時有不少百姓都北上折柔謀生。
但是像杜恩利這樣成為“軍師”的,卻還是唯一一個。
他抿了抿唇,低頭輕聲說:“別說是安穩地活在異國他鄉了,杜恩利但凡多喘一口氣,便是對大周枉死百姓的不公。”
應長川笑了一下,並漫不經心道:“可是愛卿也不會眼睜睜看著邢公子送死。”
濃霧中,江玉珣忽然轉身笑了起來。
那雙墨色的眼瞳在這一刻變得分外明亮。
他看著天子的眼睛,並直白道:“陛下今日與臣一道前往杜恩利信上所說之處,不就是為了救回邢公子,並斬殺杜恩利嗎?”
杜恩利始至終都沒有讓身為天子的應長川一起來,而是指名要見自己。
江玉珣不相信應長川會丟下軍務,沒事跟著自己來到這裡湊熱鬧。
最重要的是,江玉珣明白……對自己和應長川而言,此事完全不用選擇。
他們必須二者兼顧!
應長川隨之笑了起來,他不再說話而是以小腿輕磕馬腹,令它加快腳步向前而去。
今日的天氣太過惡劣。
夜幕一點點落下之後,周圍滿是冷藍的霧氣,伸手不見五指。
杜恩利雖曾是中原人,但在草原上生活了小半輩子,又是極其善於觀察的他,早通過白天甚至前幾日的氣候變化推算出了今日的大霧天氣。
身為“軍師”的杜恩利有自己的親兵。
他們和所有著柔戰士一樣擅長騎射,並早將這片草原的地貌刻印在了腦海之中。
杜恩利的算盤敲得分外響——
“交易”若是勝利,他便能以邢治為人質,一路暢通無阻地逃至海沣國境內,甚至以此為跳板再去更遠的地方。
假如“交易”失敗,他也可以和隨行者借著這陣大霧,以最快速度消失在大周士兵的面前。
同時得罪了折柔和大周的杜恩利深知,如不趁早離開這個地方,自己絕對活不過這個春天。
已是個亡命徒的他早就沒了選擇。
……這種情況幾乎沒有任何智取的可能。
江玉珣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隨行玄印監,並忍不住在心中打起了鼓來。
玄印監武功雖然高強,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卻不一定能比得過杜恩利身旁的折柔勇士。
也不知今日能不能順利救出邢治。
-
濃霧中,江玉珣的心因緊張而高高地懸了起來。
野草吞噬了大半的馬蹄聲,周圍一片寂靜。
等江玉珣回過神來的時候,原本正騎馬向前的應長川已停了下來。
溪流在此處拐了一個大彎,杜恩利信中說的那個地方到了……
濃霧雖然阻隔了視線,但是杜恩利身邊的人卻能自那一點微弱的馬蹄聲判斷出來人究竟有多少。
聽到江玉珣這邊的聲響,並確定對方的確如信中所說一般隻帶了十人左右之後,原本藏在濃霧背後的他們終於現身了。
隔著濃重的霧氣,江玉珣依稀見到前方百米處有幾道陌生的身影。
江玉珣與背後的應長川對視一眼……這應該就是杜恩利等人了。
不等他開口確認,一陣熟悉的聲音便打破了草原的沉寂。
“——江大人不要管我,你們快些走!”邢治的聲音出現在了江玉珣的耳畔,他一邊說話一邊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末了大聲叫喊道,“絕對不能放杜恩利這個人渣走!”
邢治的話語裡滿是化不開的恨意。
曾是昭都紈绔子弟的邢治,原本不了解北地這段歷史。
——直到他親自踏上這片土地。
如今的邢治早已知曉杜恩利在過去的二十年時間裡究竟造了多大的孽,以及此人的可恨之處。
他和澤方郡所有百姓一樣,無法容忍此人再活於世間。
押著邢治的折柔人雖然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但還是重重地向他膝上踢了一腳。
緊接著,原本站在此處的邢治也抵不住痛意,“咚”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的表情正因劇痛而變得扭曲。
可邢治非但沒有求饒的意思,反倒是深吸一口氣用更大的聲音道:“且不說丘奇王一心佔領澤方郡,背後絕對少不了杜恩利的撺掇。單單從臨陣脫逃一事,便能看出杜恩利本質就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若是將他放走,無異於放虎歸山——”
折柔人聽不懂邢治在說什麼,但杜恩利卻聽得懂。
馬背上的他突然抬手重重甩了邢治一鞭,並咬牙切齒道:“邢公子今日不過是一個階下囚!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他一下便打破了邢治身上單薄的春衫,並打得一片皮肉外翻。
誰能想本是一名紈绔的邢治竟然咬牙忍住了痛呼。
隔著大霧,江玉珣看見那抹紅色的身影重重地顫了一下,險些趴跪在地。
接著硬是再一次挺直了腰板。
江玉珣不由攥緊了雙拳,並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二人第一次見面的那天——仙遊宮外的小鎮上,同樣身著紅衣的邢治騎著一匹棗紅快馬,他手握酒壺一身醉意。
……不知不覺中,邢治早已經變了模樣。
他當然怕死,但是他更怕因為自己而讓杜恩利這種人得以存活於世。
夜色一點一點變深,濃霧那一頭的杜恩利逐漸不耐煩了起來:“江大人,我信中說得非常清楚,隻要你們願意放我走,那我便會帶著邢治一路去往海沣國。到了那裡之後定會第一時間履行諾言放他離開!邢公子也算是為大周賣過命的人,還請您不要再猶豫了。”
多年未曾回過中原的他,話語裡還帶著一陣濃重的折柔口音。
但話語裡的殺意,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江玉珣的耳畔。
杜恩利的隨從也在這個時候拔出長刀。
寒光在瞬間穿過濃霧,落在了江玉珣等人的眼前。
杜恩利正在威脅江玉珣:假如不答應自己的要求,那便當場殺了邢治!
“呸!”邢治咬牙抬起了頭來。
不等江玉珣這邊回話,邢治就一邊重重地咳嗽一邊笑道:“不必管我!我若是死在今日也算名垂青史,江大人定要記下我的名字,再將今日之事說給我爹娘聽,告訴他們我邢治絕對不是什麼窩囊廢……這樣我便心滿意足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杜恩利再次揮鞭打了上去。
這一邊正好落在方才的傷處,邢治終於忍不住痛呼一聲。
剛才目視前方的他突然轉身,狠狠地看向杜恩利的隨從。
本是名紈绔,且完全沒有習過武的邢治突然耗盡全身力氣猛從地上站了起來,並直直地衝向一旁長刀。
——與其成為人質,還不如落個痛快!
這輩子吃過美食、飲過烈酒,已經不算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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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在此刻變得愈發深。
江玉珣的眼前隻剩下漆黑一片。
但此刻他還是從折柔人的驚呼中猜出了邢治現在正在做什麼。
“邢公子!”江玉珣大喊一聲,下意識就要騎馬向前而去,並命令周圍玄印監發起進攻。
然而不等江玉珣抬手發出指令,他餘光便見玄印監統領齊平沙在此刻上前,將一張長弓遞到了應長川的手中。
……弓?
江玉珣不由自主地蹙緊了眉。
理智告訴他且不論此時夜色已深,什麼也看不清楚,單單是眼前這大霧便斷絕了瞄準射箭的可能。
箭尖上的寒光照亮了應長川煙灰色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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