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徘徊於記憶中的旖旎氣息散了個幹淨,江玉珣終於不再像剛才那樣緊張。
“嗓子有些幹痒……”身上尚無一點力氣的江玉珣啞著聲替自己辯解道,“可能,呃……是昨晚不小心喝了幾口涼風。”
似乎是怕應長川一言不合就找太醫上島,看到自己這狼狽的模樣。
江玉珣費勁全身力氣勾了勾手指,將應長川的衣擺攥在手心,並有些著急道:“不必麻煩太醫,咳咳……島上有梨嗎?可不可以給我煮一碗梨湯?”
大周所處的時代沒有多少甜品。
江玉珣上一世雖然不是嗜甜之人,可有陣子沒吃過甜品的他終是忍不住饞了起來。
話音落下之後,江玉珣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是在使喚天子。
但他並沒有就此打住,反倒是“貼心”地補充道:“把梨切成塊,咳咳咳……和糖煮在一起便好,若是有銀耳也可以再加一些。”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沙啞,且有幾分平常不多見的倦意。
話音落下,江玉珣還不忘輕輕地朝應長川眨了眨眼。
天子搭在幔帳上的手指隨之輕輕一顫。
應長川不是沒譜的人,昨夜他始終在問江玉珣的感受,並強壓本能顧及著對方的身體。
因而江玉珣身體雖然疲憊,但是並未受什麼傷。
聽完江玉珣的話,他垂眸深深地看向床榻。
確定榻上的人精神還好後,應長川這才俯身摸了摸他的長發,並在江玉珣耳畔輕聲道:“好,愛卿等等孤。”
“嗯。”他懶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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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感如潮水一般再一次向江玉珣襲來。
他忍不住輕嘆一口氣,將自己的臉埋進了被褥中。
酸痛與疲憊感交織在一起姍姍來遲,江玉珣覺得此刻自己的身體好似被人從中間劈成了兩半。
他不由皺緊了眉,呼吸也變得有些沉重。
天一點點變亮。
江玉珣下意識想要用衣袖遮住眼睛。
不曾想下一刻他的眼前忽然暗了下來。
……這是什麼情況?
還未緩過神來的江玉珣艱難地回頭朝窗外看去,並看到應長川不知何時站在了屋角,他眼前原本無遮無攔水廊上忽然……多了一道竹簾。
這裡竟然還藏著一道機關!
臨水的小築原來有一道竹簾,隻是被卷起掛在了窗楣之上。
直到現在才被天子放下。
江玉珣:?!
……應長川的心眼未免太多了吧!
他將“震驚”兩個大字明明白白的寫在了臉上。
天子在此刻轉過身,笑著對江玉珣道:“好好睡吧。”
應長川表現得格外坦然,似乎已不怕在江玉珣面前展露自己的本性。
-
煮個梨湯對應長川而言頗為簡單,他甚至壓根沒有動用廚房的爐灶。
應長川將切好的梨放到了原本用來溫酒的泥爐之中,不消片刻甜膩的果香便溢滿了整間臥房。
屋角的那盞白玉博山爐裡,也在此時點上了安神的燻香。
江玉珣的確是疲憊得過分,不消片刻他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往常喜歡亂動的他,這一次也變得格外安分。
今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
內侍官乘船將昨日的奏報送到了島上,此時它們正整齊地堆在榻邊。
然而今日天子卻第一次將公事暫放在了手邊。
應長川靜靜地坐在床榻旁,小心把江玉珣的手握在掌心並反復用視線描摹他的面容。
仿佛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一時間,房間內隻剩下了泥爐內木柴燃燒發出的碎響。
此時,世上似乎隻剩這座小小島嶼,與島上的二人。
……
江玉珣不但疲憊,昨日耗盡體力的他也分外飢餓。
半個多時辰過後。
江玉珣便被屋內的果香喚了起來。
等江玉珣掙扎著睜開眼時,應長川已盛滿一碗銀耳雪梨湯,並小心將它端在了手中。
這一覺並沒有緩解江玉珣的疲憊,反倒令他身上的酸痛變得愈發清晰。
本想用手臂撐著身體坐起來喝梨湯的他,竟然連抬起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應長川這體質還是人嗎?
應長川差不多一夜沒有睡,但眼下連半點烏青都沒有。
發現這一點後,江玉珣心中居然生出了幾分嫉妒之意。
一回生二回熟。
此時他似乎已將應長川“天子”的身份忘到了九霄雲外。
累得起不了身的江玉珣索性繼續“耍賴”道:“我好像起不來了。”
應長川很是配合地坐在榻邊,他輕撫江玉珣的長發並假裝發愁地問:“那該怎麼辦?”
竹簾將陽光切成細條。
小小的臥房變得格外昏幽。
江玉珣忍不住輕輕咬了咬唇,末了還有些忐忑地抬眸看向應長川:“要不然……陛下喂我?”
——這簡直是正合應長川之意。
天子將江玉珣半攬在懷中,待熱氣散後方才將甜湯送到江玉珣唇邊。
他的動作格外耐心。
與戰場上那個殺伐果斷的天子簡直不像一個人。
燉煮了半個多小時的銀耳雪梨湯格外細膩。
一口下去如將春風咽入腹內。
江玉珣咽喉也逐漸不像方才那樣幹痒發痛,說話的聲音逐漸變得正常。
雖說已經清醒,但江玉珣的身體仍不太舒服。
他喝了半碗甜湯便停了下來。
臥房內光線昏暗,一時間難辨晝夜。
身處其中的江玉珣再次生出倦意。
見狀,應長川收起瓷碗,輕輕扶著江玉珣躺回榻上。
……昨晚的事歸根結底也是自己找的,江玉珣並不是存心想要報復應長川。
見對方轉身去放碗勺,他忍不住開口叫住了應長川:“……等等,陛下。”
“怎麼了?”被竹簾濾過一遍的陽光,將應長川的眼眸映得格外溫柔。
“陛下也有一晚沒有休息了吧?”江玉珣認真地看著他說,“你真的不困嗎。”
平心而論,江玉珣此言沒有半點問題。
然而昨晚剛在這一點上翻過車的他,說完這句話心中就拉起了警報。
……應長川千萬別又誤會了什麼!
自己真的不是在質疑他的體力。
江玉珣立刻補充道:“你別誤會,我沒有那個意思。”
看到對方眼中的驚慌與懊悔後,應長川難得停下腳步,並反思了一瞬……自己於阿珣心中的形象,是否有些不大正經?
※
夏風中逐漸多了幾分涼意。
圍繞小築輕淌的溪流也氤氲著多了些霧氣。
一場小雨過後,暑氣蕩然無存。
第一片落葉自小築不遠處那棵柳樹上墜了下來。
晝夜顛倒之下,十日的時間也變得格外快。
按照應長川原本的計劃,這十日兩人還要到昭都、月鞘嶺上闲逛一番。
可誰知最後竟一步也沒有離開燕銜島的地界。
彈指之間就到了下島的日子。
明日便要重新開始工作,生物鍾絕不能再亂下去。
江玉珣雖然還有些困,仍強忍著沒有在白天睡覺。
榆木制成的馬車上鋪了厚厚一層軟墊,江玉珣靠在放了棉質靠枕的車壁上,並將車簾撩開小縫朝窗外看去。
知不覺立秋已過。
往年這個時候,百姓已開始準備收獲粟米。
但如今畝產更高、營養更好的小麥已經能夠完全滿足怡河兩岸百姓日常所需,甚至於填滿了糧倉。
他們也不再執著於播種粟米。
而是在夏收之後,在田地裡種滿了白菜、菠菜等蔬菜。
——上過學堂的百姓都知道,與“吃飽”同等重要的還有“吃好”。
除了肉食以外,各種各樣的蔬菜與茶葉也必不可少。
此時田間地頭滿是正在種植菠菜的百姓。
不遠處還有人在零碎的土地上開著荒。
有了新的效率更高的農具以後,能夠參與勞動的人也越來越多。
除了青壯年男子以外,孩童與婦人也能夠拿起工具收割、墾荒。
自今年起,大周凡是青壯年勞動力不分男女均可單獨立戶、分田。
集中開荒得出的土地,以最快速度尋到了它的主人。
如今正在田埂邊勞作的百姓或許不知道此舉意義何在。
但自現代而來的江玉珣猜,過上差不多百年,大周便會因此舉而發生改變。
大周所處的歷史時期,還未形成後世那般嚴格的禮教。
單單前朝便有不少女子封侯的例子。
然而這終究隻是特權和空中樓閣,隨時都可能被收回。
隻有自下而上,從田產經濟開始的變革,才能讓它從“特權”變為每個人都能享受的權利。
並在未來衍生成為獨特的力量。
“叮叮叮——”
遠處忽然響起一陣駝鈴聲。
坐在馬車內批閱奏章的應長川也抬頭看向窗外,同時隨口道:“這是去巧羅國的駝隊?”
江玉珣的眼睛瞬間一亮,“沒錯,今年棉花產量頗高,不但能夠滿足克寒的需要,還能多產一些送至西域……”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什麼般補充道,“等我們回到仙遊宮後,應當就有自西域來的瓜果吃了。”
大周不但打敗了折柔,且保全了以巧羅國為首的西域諸國。
大勝之後,不用再顧及折柔的他們,也不必改道克寒運送特產。
差不多就在獲勝的同時,西瓜的種子便經北地傳到了大周。
按照時間計算,這幾日正是第一批西瓜成熟的時候。
江玉珣平常對吃的不是很感興趣,見他忽然如此開心,應長川忍不住放下手裡的東西說:“愛卿若是喜歡,明年便派人在田莊中早早多種一些。”
聊到這個,原本還有些困的江玉珣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雖然期待西瓜,但還是搖頭說:“暫且不必……這西域瓜果也不一定非常好吃。”
話說到這裡,江玉珣的聲音中忽然多了幾分遺憾。
最早的西瓜與現代人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
它的果皮與果肉皆是白色,嘗起來並不甜,甚至於經絡粗糙口感也不怎麼好。
比起當做水果直接食用,百姓最早常用它涼拌、燉菜。
為現代人所熟知的裡紅肉綠皮的西瓜,還要再晚一點才能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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