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江玉珣才發現,應長川似乎是特意命人為它增添了幾分與仙遊宮相似的元素。
修整過的蘭池殿不但比以往更加好看,保暖效果也比以往更好。
就連臨窗的角落裡都有大簇牡丹正在盛放。
走入大殿後,眾人紛紛脫下了身上厚重的狐裘,改著禮服入席。
……
此時距離宴會開始隻剩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大部分官員已經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見江玉珣出現,方才還有一些吵鬧的蘭池殿於頃刻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默默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守在一旁的內侍官則小步上前,替江玉珣脫下身上厚重的狐裘。
肩上的細雪自狐裘上墜了下來,落地沒多久便化作一灘水痕。
江玉珣緩緩展袖,一邊整理衣冠一邊在宮女的引導下向席間而去。
然而還沒走兩步,江玉珣便見站在自己身邊的莊有梨表情變得異常古怪,周圍原本正偷偷打量他的官員竟也失去表情管理,在瞬間瞪大了眼睛。
那神情甚至稱得上驚恐。
江玉珣的腳步不由一頓,他壓低了聲音朝旁邊的莊有梨問:“怎麼了?”
莊有梨瞄了江玉珣一眼,用衣袖遮住口鼻說:“阿珣,你身上的衣服……比我想象中還要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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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之後,原本站在江玉珣後面的他還默默向後退了一步,生怕自己衣角上的雪痕沾到對方身上。
改制的聖旨早已下達,所有人都知道往後大周不再有“三公”,而是改以“總領百官”下設六部的尚書省,與“執掌軍國政令”的中書省,和負責“駁正違失”的門下省來分權。*
三省之中,負責執行政令的尚書省權力最大。
而未來尚書省的最高長官,便是身為“尚書令”的江玉珣了。
他雖無宰相之名,實有宰相之權。
——就在聖旨下發的當日,原本還持觀望狀態的官員徹底確定天子將要提拔重用江玉珣,並削尖了腦袋與他套起近乎。
最重要的是,大周至今仍實行自前朝流傳下來的“秩石制”。
按照聖旨所寫,江玉珣的俸祿不僅比同為另外兩名三省長官的更多,甚至直接比肩前朝親王。
這一點最近忙著科考一事的江玉珣自己沒有發現,但是對財稅非常敏感的莊有梨,卻於第一時間察覺了出來。
……對啊,親王!
想到這一點後,莊有梨也與殿上其他人一道睜大了眼睛。
阿珣身上這件衣服,可不也是比照親王之禮做的嗎?
“華貴?為什麼這樣說。”不明白莊有梨意思的江玉珣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擺。
今日他並沒有穿慣常的官服,而是著了身玄色的禮服。
大周還不像後世那般以明黃色為尊,仍與前朝般崇尚玄色。
今日換衣服時,江玉珣也曾向應長川表達疑惑。
但彼時天子隻是隨口道:今日典禮特殊,身為尚書省之長的江玉珣自然要穿上等級最高的禮服。
改制一事沒有先例可循。
再加上今日應長川態度過分自然,急著出宮去的江玉珣完全沒有多想。
……此刻他終於意識到不對。
意識到眾人目光有異後,江玉珣立刻轉身看向殿內,並於幾息後看到了自己曾經的頂頭上司費晉原。
如今他已不再是“少府”,而是中書省之長。
目光相對的那一刻,費晉原還不忘朝江玉珣抬手打了個招呼。
他雖然面帶微笑,可眼裡同樣寫滿了震驚。
看到費晉原身上那件與平常沒有什麼兩樣的禮服,江玉珣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被應長川坑了?!
他身上這件禮服,似乎有些僭越……
-
“皇帝駕到——”
太監尖利的聲響穿透蘭池殿,傳到了眾人耳畔。
方才走到席間的江玉珣立刻起身,與眾人一道舉手加額向前行禮。
青煙從巨大的鎏金博山爐內溢了出來。
和著窗外的雪花,將蘭池殿襯得如瑤池仙境一般似真似幻。
身為臣子,江玉珣本不該在此刻抬頭。
……然而意識到應長川耍了些手段的他終是忍不住在行禮的同時偷偷抬眸看向殿上。
半跪在地上的內侍官躬身撤掉了巨大的龍紋座屏。
頭戴冕旒冠的天子手持金盞,如初遇那日倚坐席上,似笑非笑地看向朝臣百官。
他身著玄衣上飾龍紋。
不但華美非凡,並且……還是這殿上唯一一個與江玉珣配色相同的人。
“免禮。”
應長川的聲音自席上落了下來。
方才低頭行禮的官員隨之站直身,並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天子。
這本是隨意一瞄,然一眼過後本該坐下身的朝臣,卻紛紛震驚地呆立在原地,忘記了自己該做什麼。
如果隻是配色一樣也就罷了!
若自己沒有看花眼的話,陛下與江大人身上所著的禮服就連裁剪、版型都差不了多少。
可惜他們沒有去過現代,不然定會在此刻想起一個詞:情侶裝。
五重席上,天子緩緩放下了手中金盞。
並狀似隨意地朝江玉珣挑了一下眉。
江玉珣瞬間反應過來……
應長川今日,恐怕還藏著不少的花樣。
作者有話要說:
*資料
第112章
大周雖將“三公九卿”改為“三省六部”,但並沒有廢止流傳數百年的“印绶制度”。
如今聖旨雖發,可印绶未封仍不算徹底更改官制。
今日這場大宴的重頭戲,便在重授印信。
歷史記載,蘭池殿是羽陽宮內最大的別殿。
它由前、後兩殿,與廊橋另一頭如雙翼般飛出的東西二樓組成,進深四間,後世考古工作者據遺留臺基推測,這座大殿的面積應該在三千平方米左右。
江玉珣過去對蘭池殿的大小並沒有太過清晰的概念。
如今身處其中,親眼見到大周文武百官與此次科考的前百名考生齊坐殿上,大殿竟仍顯空曠後,他總算是明白了什麼叫作“規制宏偉”。
博山爐的煙霧漫過全殿。
群臣伴隨著陣陣鼓樂朝天子行禮,並再次聽宣。
走完這套流程以後,今日的重頭戲終於來了。
侍從緩緩敲響懸在羽陽宮外的巨大銅鍾。
身著玄色禮服的江玉珣緩步離席,踏著自巧羅國來的地毯朝殿上走去。
慣常半披半束在腦後的黑發,今日全部绾在腦後。
配著這身玄衣,江玉珣往日溫如暖玉的氣質都多了幾分凌厲。
凡是路過的地方,朝臣均將豔羨甚至於敬畏的目光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殊不知此刻他正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緊攥手指,來掩蓋自己的緊張……
發現兩人衣服上的玄虛後,江玉珣便猜到應長川還會搞事。
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料到應長川竟然會搞這一出……
授印雖然花不了多長時間,但怎麼也架不住人多。
從今往後,身為“尚書令”的江玉珣便是大周位級最高的官員。
由他來代百官完成此項儀式簡直是一件再合理不過的事。
此刻大殿的地毯兩旁坐滿了朝臣,正在他們注視下緩步向殿前的江玉珣,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一幕很眼熟。
——這和現代婚禮儀式究竟有什麼區別啊!
應長川雖然不像江玉珣一樣是穿越而來,但是他竟然誤打誤撞地捕捉到了現代儀式的精髓。
身著玄衣的江大人表面上與平常沒什麼兩樣。
實際上等他伴隨鼓樂獨自一人踏著地毯走到殿前時,耳根已經泛起了淺紅……
鼓樂聲歇,江玉珣總算是緩步停在了殿前。
他強壓下心中古怪的感受,抬起手鄭重地向應長川行禮:“臣江玉珣,參見陛下——”
原本獨坐五重席上的天子,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緩緩站了起來。
他垂眸看向江玉珣,並笑著輕聲道:“愛卿免禮。”
說話間還抬起手扶住了江玉珣的腕,動作不可不謂之親密。
博山爐的煙霧漫至江玉珣身旁。
天子則在此刻從一旁的金盤上取來印绶放於手中。
看清他手上東西的那一刻,周圍幾名重臣莫不倒吸口涼氣並下意識交換了一個眼神。
如果禮服還能說是意外,那麼應長川手中的印绶,則是徹徹底底的逾制了!
過往大周官位最高的“三公”,配的不過是“金印紫绶”罷了。
可是如今天子手中那分明是消失多年的“金璽盩绶”。
“印”與“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
……若群臣沒有記錯的話,像這樣的金璽盩绶可是前朝皇帝賜給諸侯王的!
別說是圍觀的大臣了,就連江玉珣都被對方手中的東西嚇了一跳。
……應長川昨晚壓根沒有告訴自己他要這樣做啊!
金絲綠線編成的绶帶在燈火下散發著微光。
小小的金璽上刻著繁復的忍冬紋……
看清金璽上圖案的那一刻,剛才還在震驚的江玉珣心跳忽然一空。
竟然是忍冬紋……
金璽盩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隻有自己和應長川知道刻在這象徵著至高權力的印信上的忍冬紋象徵著什麼。
那是藏在皇權之下的,獨屬於他們的秘密。
江玉珣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地顫了一下。
桌案另一邊,天子緩緩俯身將這枚绶印系在了江玉珣的腰間。
他的動作格外認真,十二冕旒隨之輕輕搖晃,生出隻有江玉珣和應長川兩人能夠聽清的細響。
大殿上巨大的樹形銅燈照亮了他們的面容。
暖黃的燭光下,這一幕似工筆畫卷印在了眾人的心間。
……
坐在天子右手邊並親眼見證這一幕的莊嶽眸中突然多了幾分了然。
——本是治粟內史,且又曾隨天子四處徵戰的他若是想的話,也可以成為三省之長。
但是年歲漸高,且打仗時受過不少重傷的他最終還是選擇在此時休致,未來在昭都家中依照喜好編纂書籍。
今日之後莊嶽便不必再來羽陽宮了。
想到這裡,那雙稍顯混沌的深棕色眼瞳中不由多了幾分復雜的情緒。
尚且年輕的江玉珣或許不懂天子的意思。
但是已在官場中沉浮大半生的莊嶽,卻瞬間通過這一幕明白了應長川的想法。
——天子給了江玉珣無上殊榮,卻沒有下旨將這些榮譽固定在某一位置上,為的就是讓他成為獨一無二之人。
往後就算再有尚書令,也不會再像江玉珣一樣了。
他們兩人似乎比莊嶽原想得還要認真。
見此情形,一向把江玉珣當作親生孩子對待的莊嶽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許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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