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統的中國家庭當中,每個“個體”,都是為了大家族而服務的。
在宋至心意已決時,他到沈炎家中告別,而沈炎明白了他已無力挽回。於是,為了讓宋至“不掛念”,安安心心娶妻生子,他給了對方一耳光,打碎他們之間所有可能。
在李導喊出“action”之後,何修懿迅速入了戲。
他的眼中寫滿絕望,極力忍耐,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一跳一跳,注視著面前的左然,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何修懿很清楚,他的這些表演到時在影片中會全部被剪掉——這一段的特寫會由柳揚庭拍,而他自己的出鏡呢,就隻有被打的瞬間。攝像機會在他的側後邊拍攝,並將焦點放在左然身上。左然到時一個巴掌呼將過來,他表演被扇時的背影就行了。正因為是這樣,李朝隱導演才會用替身,何況何修懿本來就長得和柳揚庭很像。
不過……為了能讓左然更加入戲,何修懿還是念了“宋至”的臺詞。
按照劇本,說完“對不起”後,左然應該給何修懿一個響亮耳光,吐出一句:“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滾!”
然而……左然那個巴掌,簡直像是輕撫一樣,羽毛一般落在何修懿的臉上,仿佛情人間親昵的玩笑一般。就算是扇五歲小孩,小孩都不會覺得疼。
“停停停。”李朝隱叫,“太輕了!再來一條!”
再來一遍,還是那樣;又來一遍……沒有區別。
“左然……”李朝隱頭痛了,“你有過三次不過嗎?”
左然依然十分冷淡:“沒有。”
“那這怎麼?”
“入不了戲。”
“……”
左然提出了個要求:“我看一下錄像,體會體會自己到底差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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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
監視器旁,左然抱著胳膊反復觀看錄像,一如既往地優雅,但何修懿總是覺得平靜的水面之下有什麼東西正在翻騰。半晌之後,左然突然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李朝隱,開口道:“李導,替身被抽完臉都不敢甩過來。”
“……”幾秒過去,李朝隱點點頭,“我明白你什麼意思。其實我剛剛也在想這個——最後的確不大自然,這場最好不用替身。”
說罷,李朝隱站起身,讓張熙叫來了柳揚庭,並對柳揚庭道:“拍一條試一試,爭取能一次過,拍完劇組給你放一天假好了——實在不行我們再回去用替身。”
“……”柳揚庭抿了一下唇,說,“抱歉……抱歉讓劇組這麼費心……我努力。”
“左然,”李朝隱又看向左然,“能不能一次過主要取決於你。柳揚庭是被抽的人,沒有什麼肢體動作。畫面效果由你承擔,你這次最好能入戲。”
左然看著自己的手,動了一動指節,說:“嗯。”
同一場戲,換人重新開始。
柳揚庭蹙起漂亮的眉頭:“對不起……”
對面,左然演技瞬間變得出神入化,突然伸手,又快又狠地劈頭便給了柳揚庭一耳光:“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滾!”
耳光聲響徹了整個片場,每個人的心頭都是一驚。眾人都驚訝地睜大了眼,難以相信自己所看見的——兩次表演差這麼多?
左然將柳揚庭扇得一個踉跄,柳揚庭站都快站不穩,簡直被對方打懵了。
“喂……”李朝隱都嚇了一跳——他這輩子見過的真打多了去,但是也沒見過有真打這麼狠。
左然收手,問:“行了麼?”
李朝隱看了兩三遍:“OK……不過,怎麼突然就找到狀態了?”
左然聲音仿佛比平時還要冷了幾分:“柳揚庭比較能激發我的演技。”
“因為是柳揚庭一直和你演對手戲吧。”李朝隱其實覺得何修懿的表現要更好。
左然不置可否,淡淡地看了柳揚庭一眼,走了。路過何修懿面前時,左然停住腳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隨口問了一句:“疼麼?”
何修懿搖搖頭:“那麼輕,哪會疼。”
而另一邊,柳揚庭的臉果真迅速地腫了。不過,按左然的那個力度,不管是誰臉都會腫的,柳揚庭似乎也沒比普通人腫得更厲害。
在場的人全都感覺出來左影帝生氣了——可是……為什麼這麼生氣啊?
……
不用當“抽替”了,何修懿挺欣慰。他再次告別了眾人,拎著他的行李離開片場。
出門時他還想:左影帝……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好像十分神秘,讓人捉摸不透……還有,入圈六年,沒有任何緋聞,不過,看他床戲那個“種馬”的樣子,不像啊……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抽耳光了……左然內心上蹿下跳:“讓我抽我老婆?找死!”
第12章 開拍(十)
回到家中的何修懿非常清楚, 《家族》這個劇組不會再跟他有任何聯系, 短暫的與世界級的導演、演員合作的日子已一去不返。
他必須承認, 與左然飆戲是一段難以忘懷的經歷, 即使他隻是一個小替身。他被對方的表演所感染, 全身心地投入到劇情當中, 發揮了自己擁有的極限並且看見了全新的可能。他穿梭了時空, 對世界的感懷變得更加濃烈綿長。這種感覺在飾演幫助他拿到最佳男配的那個角色時都未曾體會過。隻是……那些在頂級劇組中的並不屬於自己的日子就像一道閃電, 光芒無比耀眼, 甚至可以劈開黑暗, 卻必然不可能是漫長的。
五天,已經是他能偷到的極限。
何修懿並未無為地沉浸在懷念當中,而是在離組的第二天便開始更加積極地尋找參演的機會。他很清楚, 隻有勤勉, 才能幫他有朝一日真正加入如《家族》一般的劇組。
在嘗過與左然飆戲的滋味後, 繼續渾渾噩噩顯得無比艱難。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人, 無意之中走到外面, 在一片懵懂時, 冷不防看見一輛燈火通明的列車在漆黑的暗夜呼嘯而過, 那種震撼和向往很難再從心中抹去。
他很希望……有天能夠再與左然演戲, 而後告訴對方, 是在《家族》劇組當替身的日子讓他變得加倍努力了的。
隻是那個時候,左然也許早已經忘了他。
左然為人那麼冰冷, 大概……是不會記得的。
雖然有左然的聯系方式, 但是何修懿從來沒有碰過那張三頁的紙。他們兩個人根本就不熟,主動打電話、發消息未免有“抱大腿”的嫌疑。他隻是將表格小心地放在了床頭的抽屜裡,心裡將“有一天可以若無其事地依照紙上的信息聯系左然”當成重要目標。
倒是左然,有次錯把短信發到他手機了。
那天,何修懿早上一起床便看見了條短信。上面隻有十六個字:【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何修懿知道,這是詩經當中的一句話,意思是,看著太陽、月亮,我悠悠地思念。道路有那麼遠,他何時能回來。
接著,一分鍾後,同一個號碼又發來一條短信:【不好意思,發錯人了。】
【發錯?】
【沈炎戲中要對宋至念一句詩,李導認為編劇原先那句不好,讓我挑挑自己念著有感情的,再和組裡幾個編劇溝通一下。有個編劇和你名字有些相像,我拿著李導的手機,看錯字了。左然。】
何修懿脾氣好,連忙說:【沒事的。】
……
在離組大約七天後,何修懿十分驚訝地發現,自己處於了尷尬的中心。
那天,將他塞進了《家族》劇組的好友沈珩用憤怒的聲音讓他上網搜一搜他自己的名。
何修懿問:“發生什麼?”
沈珩說:“你當裸替的事,被人給捅到網上去了!”
“……”何修懿坐在電腦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下了“何修懿”三字。
第一條新聞是:【昔日最佳男配角如今已經淪為了裸替。】
第二條新聞是:【柳揚庭新戲替身竟為何修懿。】
第三條新聞是:【柳揚庭、何修懿官方蓋章“相像”,何修懿自願給柳揚庭當替身。】
社交媒體上邊也有博主在發,不少水軍不停轉載這些東西。
何修懿將文章一一點開,看見了諸多“知情人爆料”,而後發現眾多娛記都在用香豔的筆觸“痛心”自己自甘墮落成為了個裸替。至於配圖,放的是第一天穿浴袍時被偷拍的照片——隻有那天,因為尺度不大,李導沒有清場,很多人在。照片有些模糊,但還是看得清。
另一方面,柳揚庭自然顯得與別的小鮮肉不同了——昔日最佳男配自願學他演戲!一般來說,替身也都是奔著學演技去的,他們需要模仿“正主”在戲中的肢體語言。
光從文章、照片,看不出來是誰搞鬼。
何修懿搜索了一下柳揚庭過去的通稿,發現其中80%都是由最早刊登“裸替”事件的幾家網站發出的,而幾個同步爆料的微博博主,過去也時常po柳揚庭的消息。
何修懿知道了,柳揚庭討厭他,希望自己再也沒有前途可言。
究竟為什麼呢?因為“耳光事件”讓他臉面全無?所以希望自己更加名譽掃地?不敢針對左然於是針對自己?同時也抬高他柳揚庭的身段?何修懿覺得有一點好笑。
他其實還挺淡定的,甚至還沒有沈珩生氣呢。
既然他是真的幹過,被人知道也沒什麼,何況這個職業也沒什麼丟人。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在親身經歷了種種不公的待遇後,他仿佛回到了年少的叛逆期——主流越是嘲諷什麼,他便越是為其背書。他想:裸替也是一種正規演員,為何總要承受汙言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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