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點著一根煙,猛吸幾口,“哼”了一聲。他眉眼舒展,清醒起來,把煙灰隨意地彈在手邊,道:“你自己跟人賭球,把那點小費輸了個精光,沒錢了怪誰?”
每次的解鎖報酬分兩份,一份給獨眼,一份給獨眼背後的非法組織,解鎖人是沒錢的。但如果顧客願意給解鎖人小費,獨眼也不會管,因為解鎖人沒有自己的賬戶,隻能花現金,而他們把這些錢花在哪裡,獨眼都心中有數。
跟其他解鎖人不同,蘇鶴亭不存錢,他在這點上似乎繼承了老蘇,到手的小費當晚就會花掉,並且他花錢的方式很簡單,不是用來吃飯,就是用來跟人打賭。可是他逢賭必輸,所以三年下來,總被大家嘲笑。
然而獨眼喜歡蘇鶴亭這樣,他不喜歡在生活中太聰明的小孩,這種沒心沒肺隻知道混日子的最好,方便他拿捏。
獨眼從兜裡掏出皮夾子,他叼著煙,抽出十幾張一百塊,把錢拍在桌子上,說:“小混蛋,成天要老子給你兜著飯碗。拿去,下樓吃頓好的,晚上八點有事要你幹。”
蘇鶴亭收了錢,問:“解鎖?”
獨眼靠回椅背,神情悠哉,說:“解什麼鎖,你腦子裡隻有解鎖。八點後,我會給你把槍,你帶著這把槍,去橋洞底下,打死一個人就行了。”
蘇鶴亭道:“哦。”
他不多問,帶著錢轉身出門。走廊和電梯裡都是獨眼的探頭,幾個做保鏢的正在練習組槍,見蘇鶴亭出來,紛紛跟他打招呼。
蘇鶴亭把剛到手的鈔票拿起來,問:“玩嗎?”
保鏢說:“你這錢剛到手就賭,什麼臭毛病。”
另一個嘻嘻笑:“賭嘛,反正老板也就是嘴上罵罵。小蘇,今天玩什麼?”
蘇鶴亭把鈔票一張張放在集裝箱上,表情似笑非笑。他今年才十六歲,站在這群人高馬大的亡命徒中間半點不虛,說:“玩槍,賭誰更快吧。我最近也練了很久,保證比上次強。”
他們拆了把手槍給蘇鶴亭,一群人圍著集裝箱,把頭頂的小燈泡擠得亂晃。
蘇鶴亭撥拉了幾下零件,道:“我跟晨哥比。”
那個叫晨哥的男人是保鏢裡速度最快的,也是剛剛問蘇鶴亭“什麼臭毛病”的。他身高187,渾身腱子肉,平時訓練能單手舉人,是獨眼花錢從停滯區買過來的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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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哥卸了槍帶,說:“你這不是給我送錢嗎?”他撸起袖子,“就玩一把啊。”
蘇鶴亭笑一笑,聽旁邊的人一聲令下,和晨哥同時開始。晨哥動作有序,速度極快,隻聽他“咔嚓”幾聲響,在眾人倒數聲停止前,就已經把槍組好了。
他組完槍,在指間轉了一圈,用槍託指了指蘇鶴亭,說:“我好了。”
旁邊的人道:“小蘇,你怎麼回事?該教的我們都教了,你還慢吞吞的。”
蘇鶴亭這才裝好,把槍握在手中,耍起賴來:“這槍我沒玩過。”
晨哥道:“你就沒玩槍的天賦,反應太慢了。”
旁邊的人說:“錢我們拿走了啊,就當你孝敬哥哥們喝酒的。”
他們喜笑顏開,把鈔票挨個收起來,疊在指間來回數了兩遍。蘇鶴亭也不生氣,他指腹貼著扳機,在他們輸錢的時候把槍又拆了。
他的速度確實很慢,但不論裝還是拆,都很認真。隻不過這份認真落在旁人眼裡,就像個不服輸的門外漢。
蘇鶴亭跟他們玩到七點,下樓在便利店裡吃了頓泡面,然後回到了辦公室。獨眼正在核對近期的賬單,見他進門,從抽屜裡取出把手槍。
蘇鶴亭拿了槍,問:“幾發子彈?”
獨眼道:“知道你打不準,專門備了五發子彈。五發打死一個殘廢,能做到吧?”
蘇鶴亭抓了兩下頭發,表情有點困惑。他把槍翻來覆去地看,說:“我沒摸過這種槍……必須打死嗎?要是人跑了怎麼辦?”
獨眼煙不離手,從賬單裡抬頭,吐了會兒煙霧,看著蘇鶴亭笑:“這麼沒自信啊?我看你不是成天在跟晨哥他們比賽玩槍嗎?”
他這話說得輕飄飄,可意思很明顯,那就是在告訴蘇鶴亭,他時刻都在盯著他們,誰也別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蘇鶴亭像是沒聽出警告,把槍推向獨眼,說:“那你給我換成晨哥的槍。”
獨眼把煙摁滅,拿過槍。他那隻能睜開的眼睛裡淬著毒,眼神隨時都帶著股邪性。他把彈匣裝好,再上膛,隨後抬起來,用槍口對著蘇鶴亭的眉心。
他說:“你他媽在命令誰?”
蘇鶴亭看著黑洞洞的槍口,臉上沒有害怕的情緒。他在這三年裡,幾乎每天都會被槍指。但他比誰都清楚,獨眼不會打死他,起碼現在不會。
獨眼道:“你賭什麼不好,跟人賭組槍。怎麼,想轉行?”
蘇鶴亭託腮,笑起來,說:“我可以當保鏢嗎?解鎖是挺沒意思的。”
他這個動作和老蘇一模一樣,但更天真,仿佛每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仿佛他就這麼反應遲鈍,聽不懂獨眼的威脅。
獨眼盯了蘇鶴亭半晌,忽然放下槍,罵道:“缺心眼!跟你講話費勁兒死了。八點了,快滾!”
蘇鶴亭拿著槍起身,獨眼又埋頭對起了賬單。蘇鶴亭居高臨下,目光從獨眼的發頂,滑到獨眼滿是橫肉的脖頸,食指緊緊貼著扳機。
隻要現在來一槍,他就能打死獨眼。
獨眼沒抬頭,問:“還不走?”
窗外的音樂噴泉聲音嘈雜,蘇鶴亭背著光,眼神都藏在黑暗裡。僅僅一秒,他就把槍背到身後,語氣輕快:“幹完這活兒有獎金嗎?”
獨眼說:“滾。”
蘇鶴亭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獨眼在後補充道:“晨哥跟著你,你要是五發沒打死人,晨哥會幫你解決。”
獨眼的弦外之音是,晨哥會監視蘇鶴亭,今晚的任務目標必須死。
蘇鶴亭拉開門,跟晨哥碰面。兩個人一起下樓,路上都是向晨哥問好的小弟。獨眼的勢力範圍不小,又有槍,這片做點灰色生意的小組織都歸了他名下,如今晨哥是他的左膀右臂,出門派頭很大。
晨哥自詡能人,靠本事吃飯,從不跟這些下邊的弟弟打招呼。他目不斜視,一直走到橋洞停下。
蘇鶴亭看橋洞底下黑黢黢的,蹲著幾個人。那幾個人見他倆來了,趕忙站起身,點亮老式打火機,給他們照明。
他們喊:“晨哥。”
晨哥說:“叫小蘇哥。”
這幾個人排好隊,聽話地喊:“小蘇哥。”
晨哥轉過身,推了把蘇鶴亭,指向裡面,道:“他們給你搭把手,你隻管開槍。”
蘇鶴亭握緊槍,問:“殺誰?”
晨哥道:“一個黑豹。”
蘇鶴亭走向深處,那躺了個人。幾個打手上來把人拽起來,借著打火機微弱的光,讓蘇鶴亭看清對方的臉。
黑豹特裝部隊惡名昭著,但對方看起來很普通,普通到像個退休大叔,被打得鼻青臉腫。
蘇鶴亭說:“這就是黑豹?”
晨哥站後面抽煙,聞言樂了,道:“是啊,這就是黑豹,你可別小看這個大叔,他單槍匹馬潛入這裡,在咱們身邊埋伏了兩三年了,偷走不少情報。”
蘇鶴亭蹲身,問:“他想幹什麼?”
晨哥的煙明明滅滅,不耐煩道:“想搞事唄,老板在黑豹任務板上也是個人物。你現在開槍,打死他。”
這時,黑豹大叔醒了。他喉間“嗬”地喘了幾下,啐出口血,說:“獨眼敢做不敢當,有種他自己來打死我。”
蘇鶴亭表情冷冷,道:“老板很忙。”
大叔說:“他是怕被我看到臉。”
獨眼雖然總跑線下,但他留給官方的照片隻有個模糊的側臉,上面有他標志性的眼罩。
蘇鶴亭道:“喂。”
大叔凝神,聽他聲音年輕,說:“獨眼就他媽叫小孩來幹事?”
晨哥說:“別跟他廢話,開槍!”
大叔道:“打死我也沒用,情報走線上,早送到光軌區了。獨眼在這裡東躲西藏好幾年,等三——”
蘇鶴亭轉過手槍,用槍託猛砸在大叔臉上,打斷了大叔的話。大叔口齒磕碰,連吐了幾口血沫,還想罵獨眼,蘇鶴亭卻已經站了起來,他抬腳把大叔踢翻,對著大叔一頓狠踹。
少年神情陰鬱,問:“做個黑豹很跩嗎?”
他下手極狠,讓大叔跪伏在地上,抵著額頭一陣咳嗽,把胃裡的酸水都吐了出來。
蘇鶴亭提起大叔的頭發,說:“給我老板道歉。”
大叔道:“放你——”
蘇鶴亭反手把他的頭摁進水裡,這招是跟獨眼學的。大叔手臂被捆死,掙扎時,口鼻間狂嗆河水,可是蘇鶴亭沒有半點要把他弄起來的意思。
水花濺到蘇鶴亭的白T上,他再次說:“喂,給我老板道歉。”
大叔道:“去你……咳、咳!操……”
蘇鶴亭置若罔聞,大叔的掙扎漸弱,突然不動了。他手上一用力,把大叔扔進了水裡,隨後連開兩槍。
水面上浮了紅。
蘇鶴亭站起來,回過身,準備說話。誰知晨哥抄起背著的步槍,狠擊向蘇鶴亭的頭部。
操!
蘇鶴亭翻撞在牆壁上,鼻間一熱,流了鼻血。晨哥用槍託頂住他的脖頸,卡得他呼吸困難。
晨哥說:“這大叔能在咱們跟前藏這麼久,是因為有人給他打掩護。你知道是誰嗎?小蘇。”
蘇鶴亭用手指擦了兩把鼻血,輕輕道:“關我屁事。”
晨哥把煙扔腳底,說:“我們這麼多人,老板偏偏欽點你來打死他,你就不想想為什麼?”
河流聲潺潺,大叔的身體浮在上面。路燈在很遠的地方,蘇鶴亭齒間都是血,他舔了下虎牙,扯出笑臉,道:“不、知、道。”
晨哥說:“別裝了,就是你小子。臭小鬼,今天我教你,想跟人學著當臥底,首先得心狠。你剛剛要是開槍打死了他,還能在老板身邊多待幾天,可你他媽的磨磨嘰嘰,鬼都能看出來有問題!”
蘇鶴亭抽氣,道:“晨哥,你這也太草率了,這麼多人圍著,我還能把他放跑?你現在讓人把他拖出來,看看他腦門上有沒有槍口。要是沒有,你開槍打死我,要是有,哥,你給我道個歉吧?”
少年神情嘲弄,好像晨哥是個驚弓之鳥。那眼神刺痛了晨哥的神經,他轉過頭,對那幾個打手說:“把人拖上來,看清楚——”
蘇鶴亭驟然發難,用足了力氣,跺在晨哥的腹部。晨哥吃痛後退,槍託從蘇鶴亭的頸部滑掉。但他沒慌,翻過槍口,朝向蘇鶴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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