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枕書二次進入14區,他在這裡的身份是固定的,負責看管監禁所裡的囚犯。他逐漸了解檢查員這個身份,同時,他開始誘導囚犯提起黑豹,從囚犯那裡解鎖了“7-006”這個詞。
但是沒過多久,他發現,可解鎖的信息是有限的。換句話說,檢查員這個身份權限不夠高。比如,他無法解鎖“蘇鶴亭”三個字,因為7-006的真實姓名是黑豹機密,憑檢查員的身份永遠不能知道。
於是,謝枕書和7-001換了位置,由7-001連接14區。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7-001的連接會驚動管控14區的阿爾忒彌斯,他被發現了。但很快,他憑借謊言說服阿爾忒彌斯,以“暴君”的身份進入14區,可緊接著,謝枕書根據他留在黑板上的信息發現——
7-001進入14區後會變成失憶狀態,他甚至不能記住自己的違禁詞。
謝枕書以為是操作臺的問題,可即便他們交換,進入14區以後,7-001的記憶仍然會被消除。
如果記憶無法被保存,那麼他應該如何尋找那個人?
謝枕書面對黑板,把自己寫下的“蘇鶴亭”和7-001寫下的“98342”連在一起,這上面已經被他們填充的信息蓋滿。
半個月後,謝枕書在黑板上寫下:
暴君→98342→停泊區
X→7-006→未知。
他給這個“未知”畫了圈,有時候,他會在連接結束後對著黑板發呆。他不能難過,因為他沒有時間,他和他已經分別太久——謝枕書不允許自己難過,他在每一次失敗後整理情緒,然後不斷地繼續。
你好嗎,貓。
偶爾,他會寫下這些莫名的句子,再擦掉。他開始習慣停泊區惡劣的天氣,也習慣發呆。
謝枕書認為,他和7-001的進入一定會給14區帶來某種變數。隻是相對比,這種變數更可能出現在自由度更高的7-001身上。
作為有記憶的一方,謝枕書試著在14區跟7-001接觸。他發現,當他說出違禁詞,14區隻會把他踢掉,實驗本身不會停止。因此,他開始大膽嘗試。
當14區的劇情變成“7-001和晏君尋一起被作為任務交給黑豹監視”時,謝枕書終於在窗口系統那裡聽到了7-006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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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系統說:“那是個了不起的黑客,由他監視01AE86我們都可以緩口氣啦……”
謝枕書翻過報告,道:“01AE86情緒不穩定,我必須告訴7-006任務目標的詳情。”他眸光微沉,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和他見面。”
窗口系統說:“好呀。”
它轉過顯示屏,把黑豹訓練場的地址告訴謝枕書,歡快道:“我會通知黑豹,他們會安排你們碰頭。哎呀,難得假期,祝你過得愉快。”
謝枕書離開監禁所,坐上通往光軌區的光鐵。他到達這個蘇鶴亭生活過的區域——雖然是假的,但已經足夠了。
他不確定蘇鶴亭是不是像7-001一樣失去了記憶,對他而言,能見面就有轉機。
這天是晴天,謝枕書換了新的襯衫,在街口買了向日葵。他走過街道,在彌漫著甜品和咖啡的香味裡,來到碰頭的地方。
他看見蘇鶴亭走過紅綠燈,走向自己。風輕輕吹開他的黑發,那一刻,他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他盯著蘇鶴亭,唇角微動,想說——
世界忽然靜音了。
光影如同泡沫般消散,謝枕書在那不斷縮短的距離裡,被隔絕了。他忘記自己說了什麼,但不論是什麼,蘇鶴亭都聽不見。
向日葵掉在地上。
謝枕書躺在現實裡,沒有睜眼,可是他已經明白了。不管他怎麼做,他在14區內都禁止靠近蘇鶴亭。
他們不能見面。
第136章 虛構
謝枕書從連接中醒來, 時間正是半夜。他拔掉連接線,站到黑板前,開始整理已知信息。
第一, 從這段時間的試錯中可知, 14區之所以會出現違禁詞, 原因在於系統要維持它的真實性,不能讓參與的人覺察到它是假的, 所以要禁止監測員講出不符合那個世界劇情的詞語。
第二,14區的劇情是重復的,它簡單概括起來就是“利用不同案件刺激晏君尋和系統芯片融合”, 每次的終止時間在次年八月八日。如果在八月八日以前晏君尋沒能進化, 或是他意外死亡了, 劇情就會重置, 把時間和角色全部推回起點,重新開始。
第三,謝枕書最開始以為7-001進入14區就會失憶, 但這其實並不準確,應該說,7-001進入14區就會被篡改記憶。系統會根據劇情需要, 對7-001的記憶進行刪減,再在必要的地方加入自己虛構的段落, 使它連貫起來,不引人懷疑。所以他不記得自己的違禁詞,也不記得自己是“暴君”。劇情會把他推到危險的邊緣, 讓他在未知的情況下完成暴君的使命, 替阿爾忒彌斯清理幹擾實驗的雜魚。
不過這種記憶刪改隻在14區內有效,回到現實就會恢復正常。
第四, 狩獵三禁律,“不許幹擾實驗體,不許驚醒實驗體,不許靠近實驗體”。蘇鶴亭不是實驗體,謝枕書卻不能靠近他,說明禁律中所說的“實驗體”並不單指晏君尋,還包括蘇鶴亭這樣能對14區劇情產生重要影響的人。
整理完這四條,謝枕書又寫下“監測員”和“暴君”五個字。
一樣的操作臺,阿爾忒彌斯能發現7-001,卻沒能發現他。兩個人中途交換過操作臺,結果依然如此,說明問題不出在操作臺,而出在他們本身。他和7-001的不同隻有兩點:他身上沒芯片,他身上有神的骨骼。
謝枕書認為是前者,因為在戰爭中他就覺得奇怪,黑豹知道戰爭武器會攻擊植入芯片的成員,卻始終沒有讓他們取出芯片。如果是為了定位和控制,那麼作為北線技術尖端的特裝部隊,他們難道無法對芯片進行升級或改造嗎?還是說,有別的原因迫使他們必須讓芯片保持原樣?
蘇鶴亭曾經告訴過謝枕書,阿爾忒彌斯是黑豹的輔佐系統,還負責對成員進行最終測試。另外,謝枕書從7-001給的信息中發現,14區在現實中的實驗場和黑豹的訓練場貼在一起,它們屬於一個區域。
這是不是代表著,黑豹成員也受阿爾忒彌斯監視?他們的芯片很可能也來自14區實驗,所以不管7-001在哪裡,通過什麼方式進入14區,阿爾忒彌斯都能識破他的偽裝。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監測員”可以保留記憶?
謝枕書在“監測員”下面寫上了“修理工”三個字。
他持有的身份是“719號監測員”,表明監測員不止一個,還有很多。根據他在14區內的劇情顯示,他其實是個修理工。
謝枕書按照36810生活在這裡的時間推測,在2150到2155年期間,阿爾忒彌斯為了維持14區的正常運行,培養了一批技術人才。他們在實驗的同時,會以“監測員”的身份進入14區,對14區進行監測和維護。但2155年以後,14區實現系統管理,“監測員”的權限因此降低,變成隻能觀察14區的邊緣角色,所以謝枕書可以保留記憶,卻必須遵守規則。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14區的時間流速和現實不同,監測員的四個小時等於14區的半個月,他能在有限的時間裡盡可能地待在那裡。
理清所有信息後,天已經亮了。謝枕書抬起手,以“7-006”為起點,畫出條線。他無視黑板上的所有信息,把線一直畫到了“X”的位置。
那些禁律、規則和阻礙,全部被這條線貫穿。謝枕書的目標明確,隻有7-006。他的心可以像石頭,在找到目標前絕不破碎。
於是他再次進入14區。
一個聲音問:“假期過得好嗎?檢查員。”
謝枕書掏出證件,在登記處做記錄,順便回答窗口系統:“很好。”
很好,見到了想見的人,雖然是單方面的。
窗口系統說:“你休假太久啦,所以不知道,01AE86現在的情況很糟糕。”
謝枕書問:“他怎麼了?”
窗口系統道:“他快瘋了。”
長官從不罵人,所以他在紙上畫了顆蛋,代表他聽到這句話的心情。須臾,他說:“意料之中。”
7-001來這裡是為了和98342號實驗體,也就是現在劇情中的晏君尋取得聯系,繼而找到晏君尋被藏起來的身體。但他進入這裡的代價是忘記,忘記現實,忘記目的,忘記這是個虛假的循環。不管他怎麼做,每次的結局都是晏君尋死亡。當他脫離14區,回到現實,他又會想起一切,想起晏君尋死在他面前,死在他懷裡,或是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隨著重置的次數增加,他勢必走向一種瘋狂。實際上,在這次的重置中,他的初始狀態已經很不正常了。
謝枕書擱下筆,說:“聯系停泊區督察局,告訴他們,我要給01AE86做次心理疏導。”
作為後加入劇情的角色,7-001是謝枕書唯一能接觸的人。作為現實裡的交流對象,7-001是謝枕書唯一的盟友。綜上所述,謝枕書會時不時的以心理疏導為由,旁敲側擊地提醒7-001不要陷入瘋狂。
雖然沒什麼用,7-001還是會為所欲為。
心理疏導會通過投影進行,謝枕書不打算離開光桐監禁所,這裡是他的安全區,況且停泊區裡有晏君尋,他也不能靠近。過程通常很短,謝枕書會計算時間,有時候超時也會被抽風的系統踢掉,所以他會把時間精確到秒,到點就結束,絕不拖延。
這次也一樣。
結束時,謝枕書走出監禁室,向窗口系統提交報告。
窗口系統說:“辛苦你啦!”
謝枕書道:“01AE86情況特殊,需要黑豹加強——”
他話音一頓,盯著面前的顯示屏沉思。
窗口系統說:“需要啥?”
謝枕書回過神,指尖無聲地敲了敲桌面。半晌後,他道:“需要增加我和黑豹的聯系。”
窗口系統說:“哦,好呀,我給你黑豹訓練場的地址……”
謝枕書道:“不要地址,給我7-006的電話。”
禁律是不許幹擾,不許驚醒,不許靠近,那打電話呢?如果打電話隻聊別的,不提違禁詞,是不是就不算違反禁律?
窗口系統說:“好的,但是7-006從不給人真實號碼,我們篩選了一遍,一共有四百多個號碼可能是他……你確定要嗎?”
“要,”謝枕書看了眼時間,加重語氣,“我全要。”
四百多個號碼,一個一個打過去,要從白天打到深夜。謝枕書重復著“你好”,“對不起”,“打錯了”三句話,對面或溫柔或暴躁,但都不是蘇鶴亭。打完一輪,還有沒接通的,他隻能繼續打。
“你好。”
不是的。
“你好。”
仍然不是的。
長官掛斷,再打。14區的月亮很少出現,半夜總在下雨,謝枕書覺得這些電話忙音幾乎和雨聲融為一體。終於,在一陣短暫的鈴聲後,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幹嗎!”
蘇鶴亭撥了下通話器,聲音有些雜。但謝枕書的那句“你好”卻死在了舌尖,他的心狂跳起來,在這一刻,想說的話擠滿胸口。可是他握緊電話,無法立刻回答。
——他不能嚇跑蘇鶴亭,也不能違背禁律。
蘇鶴亭說:“我不買房不辦卡不參加任何活動哦。”
謝枕書喉結滑動,在昏暗裡,像個委屈的小孩。可他必須繼續,就像他過去最擅長的那樣,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回答了一個“嗯”,仿佛不用“嗯”,就會講出危險的話。
蘇鶴亭說:“那我掛啦?”
謝枕書道:“……不要掛。”
蘇鶴亭問:“你有事?”
謝枕書沉默良久,說:“你好。”他用“你好”拉回理智,把話說完,“7-006,我是光桐監禁所的檢查員。”
他講的每個字都需要斟酌,稍有不慎就可能觸及禁律。可他真的很想貓,想貓的一切。
所以他說:“我對你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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