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搖搖頭,“不知道。但是我聽陳律說過,您常來這邊。”
“嗯,找我做什麼?”
男生徒然啞口了。匆匆看一眼馮先生身邊的女生,隻看到一身籠統的素淨,唯獨手腕上一條紅玉髓的四葉草手鏈很醒目。
馮鏡衡冷漠的笑,“既然想著說話旁邊沒人,就該有耐心,等著我去找你。而不是貿貿然找上門,一大早的,敢要我身邊的人配合你。你說不動她,聽明白了嗎?”
男生喉結處上下滾了滾。不禁,低下了頭。
馮鏡衡再刀一句,“你和你父親一樣,沒什麼耐心不說,還疑心病一大把。”
慄清圓覺得馮鏡衡這話說的有點重,也明白對方是不想她在這,連忙自覺,“那個,那我先走了。”
馮鏡衡隨即起身來,要男生在外面廳裡等他。
慄馮二人一道出來,馮鏡衡要她去上班,他上樓換衣服。
慄清圓點點頭,轉身就要走了。臨走前,還是小心翼翼問了句,“他是汪的……”
“是。”
“他跟媽媽姓?”
“你小舅和他不是摯友麼,你不知道汪春申是著作名,他本姓盛。”
慄清圓恍然大悟。
馮鏡衡還要再說什麼的,廚房那頭那個叫盛稀的男生靜默地隨後走出來。慄清圓率先打住,她再瞥一眼這個一身清瘦與倔強的男生,說實在的,她直覺對方並不是個頑劣的品性,好像人人都有難以緘默又難以啟齒的青春期。這樣矛盾且風雨如晦的階段,讓這樣自詡尊嚴自由高於一切的孩子,能這麼低聲下氣甚至求助無門的樣子,其實,是需要鼓足萬般的勇氣的。
臨走前,慄清圓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馮鏡衡,他也不管旁邊有人,徑直問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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慄清圓搖搖頭,最後隻說了句,“你……好好說話。”
馮鏡衡都沒領悟過來她的意思,慄清圓就跑了。
*
這天,慄清圓回公司銷假、匯報工作,一路暢通無阻。
連秦主任都笑眯眯打趣了清圓,說她輕易不請假的,這半天幹嘛去了呢,啊。
慄清圓後知後覺公司傳起了什麼流言。最後,並沒有多作解釋,聽之任之了。忙到晚上七點。她再打車到公館的時候,裡頭,人去樓空。
早上廚房洗手池裡的盤子和杯子,都一一洗幹淨收納起來了。別墅裡也有清潔打掃過的跡象,這一回,慄清圓是脫掉鞋子進來的。
她看了眼偏廳壁爐架上的一座座鍾,慄清圓想著,她待半個小時,如果見不到人回來,她就走了。
期間,師兄給她打電話,問她最近接不接展會的活。
慄清圓想了想,算了吧,她最近隻想專心做盧老師的這個,分身乏術,加上他們公司最近也在做新的項目投標,光技術標的譯標就夠她忙一陣子了。
師兄促狹清圓,“不像你啊。以前隨喊隨到的,這交了富家公子哥的男友就是不一樣了。”
換個人這麼說,慄清圓是鐵定會生氣的。也隻有老伙計間才有這個默契,師兄緊接著道:“別相信男人。一輩子都不能相信男人的‘我養你’。”
慄清圓很清醒地笑著,“你這話可別給優優姐聽到。”
“嗐。她比我還清醒呢。實話嘛,靠男人這話,豬才信。”
慄清圓豁達地糾正道:“不是不能靠男人,而是這個世道,任何人都不能靠。”她再跟師兄解釋,盧老師這本譯作,對方確實是大師,又是遺作,她看過作者女兒女婿以家屬身份寫的序,看得出來,曲老師的女兒少年時代很仰慕爸爸。慄清圓感同身受,她想認真好好地做這本校譯。
師兄怎麼會不知道清圓的心病。遺作二字,戳到清圓的痛處了,當初向宗就是意外過世,手上的譯稿都沒及時交稿。她也許想著,向老師不死的話,這部譯本,沒準會是向老師來做,到時候,甥舅二人通力……嗐……
慄清圓答應幫師兄舉薦一個師妹過去。羅漢松興致缺缺的樣子,“開天窗補救這種,我能信得過的隻有你們個把個,算了,下次有活再用你的師妹吧。這回我親自去,有些甲方得罪不起。”
慄清圓怪師兄謹慎且小氣,“說是信得過我,但是,我推薦的人,你又存疑。”
“你是你,旁人是旁人。我信得過你,僅僅針對你慄清圓這三個字,我信得過她的人品和專業素養,其他人,得磨合。”
“你磨合去吧。大樹!”慄清圓掛斷前,不禁笑著打趣起師兄的诨名。
她這通電話是坐在地板上,把一隻逗貓棒綁在一張椅背上,陪著七七玩耍的時候打的。
等到她收線,把手機擱作一邊的時候,餘光瞥到了什麼,再緊急回頭的時候,才發現有人雙手抱臂、肩膀頭子靠牆,在那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慄清圓嚇得叫了半聲,怕嚇到貓,才勉強捂著心口,生生把後半句嚇,嘆回到心裡去。
馮鏡衡松開手,走過來的時候,一副賊喊捉賊的口吻,“喊什麼!我又不是鬼!”
“可你得有點動靜啊。”
“我有動靜不就影響你跟你大樹師兄講電話了麼。”
慄清圓停了停,才試著道:“師兄給我拉活,我最近不想接了,聊了會兒。”
馮鏡衡口吻淡淡的,“嗯,你跟我說什麼。”
慄清圓後悔了,後悔為什麼要沒事跟他說。
那頭,七七已經被慄清圓教著會自由出入那個貓洞了。
她原本想好好謝謝他的。可是,這個人一回來,就愛答不理的樣子。
“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哦。所以,你這是正好打完這通電話想起來走了,還是等我回來,你好跟我交接一下?”
“交接什麼?”
“交接你的貓啊。”
“……”慄清圓生氣這個人莫名其妙,“就當是吧。”
“慄清圓!你是等著和我吵架的,是吧!”
“我才沒有這個變態的癖好,但我有眼力見,我看得到有人一回來脾氣就不好,我免得被流彈崩到,我自覺先走了。”
流彈。馮鏡衡那個氣呀,氣這個女人真的很會跟他找別扭,好像還是專門針對他。因為他發現她和誰都能和平相處,唯獨對他,她和她師兄能那麼家常地聊這麼久,不靠男人靠自己這話都說到了,他心想,這個羅漢松得多婦女之友啊!
她還喊他大樹!
慄清圓說到做到,即刻揀回自己的手機和手袋,轉身就走。
馮鏡衡三步並兩步,最後,在她都推開大門鎖了,一把連人帶鎖,砰地關在門內,“早上出門的時候,跟我說的那句話什麼意思?”
慄清圓煩這個人永遠不能有話好好說,永遠恨不得趕在死線前,然後發表他的頤指氣使,“什麼話,忘了。”
“好好說話。”馮鏡衡背書般地一字一字咬出來的,他歪著頭打量氣鼓鼓的人,“為什麼讓我好好說話?”
“不是嘛,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你的少爺脾氣的。你可以不歡迎我們,可以謝絕婉拒我們,但不要一上來就擺那種上位者的階級臉譜。”
“你和誰,‘我們’啊?”
“姓盛那小子?”馮鏡衡氣得罵人,“我跟你講,有其父必有其子,哼,你少跟他,‘我們’。”
慄清圓被馮鏡衡唬得有點愣住了。這些年,小舅從前口裡的故人,後來她再大些,她不是沒猜疑過,但是媽媽一提到小舅的事就不肯圓圓說了。偶爾慄清圓借別的影視小說委婉舉例什麼,向女士也是從來不接話。
今天聽馮鏡衡這麼說,汪的父子關系是毫無存疑的,也就是說……
這麼多年,慄清圓一直很想跟媽媽辯駁一下,即便是,即便小舅跟爸爸不一樣,可那是他的選擇他的內心,你們為什麼要覺得是恥辱是不能提,小舅那樣不被身邊的親人認同,當年他該多難受多孤獨啊……
慄清圓再想到那些信,也許被當作笑話一樣扔掉燒掉,沉默隱忍的人,突然紅了眼,淚跟霧一般的迷蒙了眼。
慄清圓什麼都沒說,這徒然的潸然淚下,弄得馮鏡衡一時成了罪人。
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怎麼就哭了……
一時叫囂的人也甘願去下風去了,“好了好了,我答應你,好好說話……”
馮鏡衡話沒說完,慄清圓突然仰頭看他,用一種隨便你要什麼的孤勇,“我求你,如果汪春申真的這輩子都不出來了也不見外客了,我還是想見他一面,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馮鏡衡!”
“你這麼執著地想見他,到底為了什麼?”兩個人幾乎四目相對,氣息交纏。她這樣淚眼婆娑甚至已經是他設想的乃至是滿意的求他了。然而,馮鏡衡一點那種念頭沒有。他反而生氣,她跟她舅舅得多深的感情,才使得她願意這樣開這個口。
這一回,慄清圓毫無保留,甚至孤注一擲,“因為我舅舅喜歡他,愛慕他,就是最世俗的那種喜歡……”這個秘密塵封在慄家這麼多年,慄清圓遲遲不肯說不是她覺得羞恥,而是這是舅舅的隱私,是媽媽這麼多年不願意面對的死結。向項當年哭得那麼慘烈,胞弟去世短短一個月,她幾乎瘦脫了相,焉知沒有後悔與愧疚。也許她作為唯一的親人認可弟弟、包容弟弟,向宗就不會出那樣的意外……
“馮鏡衡,我求你,我隻想親口問問他,問問汪春申,為什麼,即便你不喜歡舅舅,即便你覺得他的愛慕對你來說是恥辱,為什麼那麼多年一封信都沒有回復過他。舅舅當年在你最潦倒的時候,那麼傾力地資助著你,為什麼!”
馮鏡衡聞言哭訴人的後半截話,顱內如遭電閃雷鳴,原來如此!
他即刻伸手攬抱住一時崩潰破防的人,拍拍她的頭,由著她哭一場,“好了,都過去了。”然而,他託懷裡人伏在他肩上時,錯身的目光到臂膀都篤定著一件事,越是這樣,越不要讓她見著汪。
無果的事,即便再三再四地去探去究,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甚至翻出來的隻會是錐心嘔血的荒唐與惡臭。
傷害便就是傷害。當事人都去了,誰也代替不了他,去赦免或者去加劇。
再好再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眼前,她這麼無門地哭一場。
等到懷裡的人漸漸平息下來,馮鏡衡靜靜在她耳邊道:“你不是跟你師兄說不能靠任何人,尤其男人。所以,別求我,但我答應你,這件事,我幫你料理,好不好?”
慄清圓哭過平靜下來,也有點不自在地推開了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良久,抬起眼眸來,寂寂看他,“我真的不能自己見他一面嗎?”
“不能。”馮鏡衡下定決心,也打定主意,“我幫你去問。”甚至會幫你料理,“但是,你不能去見他。他之所以封筆避世,就是因為他這個人性情暴戾無常,我小時候為了老頭的生意就見識過,這種無情無義的人,不見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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