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賓主盡歡才下來三分之一,馮鏡衡便要提前去了。他領著侄女,牽著女友。眾代理商對於這位二少爺身邊的女人,好像再漂亮再年輕也不足為奇。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二世祖,他們頂著這麼好的命,難道不就是來人間享福的麼。
實實在在,小馮身邊的女人就是位頂真的美人。
身量勻停,身姿窈窕。巴掌大的臉,在骨又在皮。全程,這位慄小姐不過就是和舍費爾交談了一陣,流利的英文,說起話來,冷冷淡淡。然而,私下跟小馮咬耳朵的樣子,又宜喜宜嗔。
當真應了那句話:英雄難過美人關。
馮鏡衡將家家扛在肩上,最後過來安慰幾句舍費爾,要他再喝幾杯就回房休息吧。缺什麼就給他助理打電話,當然,又作為男人或者小弟反過來規勸幾句老大哥,喝酒不能貪杯。其他也是,潔身自好,方得長久。
舍費爾潑手裡一杯中國的白酒給鏡,戲謔他說這話最沒效力了,你這恨不得酗酒的模樣,貪婪的人,來跟我賣弄長久?
鏡笑了笑,沾得一身醬香的酒氣。一副辯論文化自信上頭,他們東方中國永遠無出其右的佼佼者,“嗯,我們老祖宗還有一句話,養精、蓄銳。”
長桌盡頭,馮鏡衡歪在那裡同他的代理商打嘴仗完畢,再不耽擱,笑吟吟地牽著女友出去了。
懷裡抱著家家,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不知道的,甚至會錯認他們一家三口。
長桌這頭,馮紀衡啜飲杯中酒,忽而瞥一眼身邊失神一陣的人,他笑得輕蔑,“我們家這個老二啊,誰人都按不住他的。老頭也不過是嘴狠罷了,為了老二,和袁家說翻就翻了,不帶怕的,這爺倆莽出一個樣了。”
程乾微眉眼缜密,波瀾不興,全然不覺她今晚失常到差勁,“有時候我覺得你媽也挺有意思的,被馮董慣得太久了,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以為是。她張羅著馮鏡衡娶袁家,我隻覺得滑稽。”
馮紀衡這一刻不把程乾微當秘書,隻當聊天的伴侶,“嗯?”
“自己的兒子還不了解嘛,她的這個小兒子會喜歡袁家那女兒?”程乾微傲慢但也刻薄,尤其是對她看不上的女人,“那種隻知道哭著倚仗父權的天真蠢貨。”
馮紀衡笑得刁鑽甚至詭異,他來跟她辯論一個極端,對陣程乾微口裡的另一種極端,“老二其實並不厭惡這樣的傻女人,隻要她們別來煩他。相反,他其實更不喜歡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女人。”
程乾微很明顯的一口起伏的氣息。馮紀衡看在眼裡,有一瞬,他的笑意像夏天陰暗地裡,爬過草莓的一條蛇。
片刻,他再補充,“他的女朋友就沒有一個比他年紀大的,為什麼,知道吧。因為年紀大的,隻能成為他媽。他這個臭脾氣,這輩子應付我媽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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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乾微搖搖欲墜的折辱心。她幾乎不假思索的反唇相譏,“馮鏡衡即便再臭脾氣,但他有一點是無人能及的。”
嗯。馮紀衡過來作洗耳恭聽狀,他甚至不忌憚外人覺得他與秘書過從親密,有時候高處不勝寒,想聽句忠言逆耳,還挺不容易的。
程乾微飲一口酒,倨傲淡漠,殺人誅心道:“他不會是個矛盾的怪物。一面希望自己的手足好,一面又不希望他好到超過我。”
馮紀衡聽後,眼裡微涼一沉,片刻正襟危坐且逐客令的口吻,“沒事了,你先回吧。”
程乾微起身便離席了。她從別墅大廳裡出來,遙遠地,就看到天空一隅綻放著盛大的煙花。
孤落旁觀的人,一想到馮鏡衡那樣大庭廣眾之下對她避之不及的嫌棄,她的心就愈發地翻湧且陰鸷起來。
程乾微這才發現,她和馮紀衡是一類人。對於天生的野心家眷戀著和光同塵,真的發自內心的鄙夷,等翻湧稍稍沉澱下來,又不無那可悲可憐的嫉與妒。
*
“散開了,散開了。”
家家騎在杭叔叔的肩膀上,舉著手機與那頭的伊寧喊著,“伊寧,你看到了麼!”
視頻那頭的伊寧額上還貼著退燒貼,怪姐姐舉不牢手機,一直在晃。信號又不太穩定,伊寧在那頭喊著什麼,伊家全聽不分清。
片刻,站在星空斑斓花火之下的人,夠著接過伊家的手機,要家家自己看吧。她來幫她與弟弟連線。
鏡頭那面,朱青也看到了慄小姐。
兩個人不尷不尬地照面。朱青才要說什麼,慄小姐站高了些,也將鏡頭推近了些,煙火之所以成為眾人追逐的意義就是它短暫且絢爛。
仿佛提純的快樂一樣。在放大的美好之前,人相對渺小起來。渺小到隻能調度你所有的感官先去感受它,來不及思考,更來不及龃龉。
慄清圓很孩子氣地喊那頭的孩子,“伊寧,能看得見麼?”
伊寧恹恹了一天,終究在這點喜悅裡集中了些精神,連連點頭,看到種子般的一顆子彈飛升到天空裡,忽地,又像降落傘般地散開,再向地面作俯衝下去。
有一束藍色煙火,更是一個飛機的模樣。伊寧即刻從沙發上彈跳了起來,因為之前那個客商送給馮鏡衡的兩個侄兒時便是這麼奉承的,說這束藍色的,最為新鮮有趣。
伊寧急死了,朱青恨不得像逮兔子般地拿手臂圍著兒子,也被孩子的笑聲傳染了。要兒子慢點,再為了煙花給跌下來。
伊寧喊著小叔,慄清圓把手機遞給馮鏡衡。
臭小子歇斯底裡的亢奮,問小叔看見飛機了麼。
馮鏡衡難得的哄孩子口吻,“嗯,看到了,看到了。”
“你喜歡麼?”他再問侄兒。
伊寧連連點頭。馮鏡衡便再“偏心”地朝侄兒安慰,“這煙花也不過如此,在這裡看跟在家裡看,有什麼區別。對不對?”
伊寧點頭如搗蒜。然而,慄清圓說過的,他們馮家人一個個都不吃闲飯,小毛頭氣血上頭被哄騙了幾句,就快信了,又理智浮瓢上來,跟小叔辯論一個道理,“還是有區別的。因為姐姐可以點那個引子,可以舉著有些小煙花。”
慄清圓也跟著笑了起來,笑話有人也有忽悠不住的時候。
朱青在那頭打圓場,“哪有什麼小煙花呀,人家客商叔叔送給你小叔的時候就全是大的,小孩子哪能敢點。不信,你問姐姐呢!”
伊家那個鬼機靈,都不用人教,連忙接應,跟弟弟聲明,她沒有點呢,小叔全程看著呢。都是人家工作人員遙控操作的哦。
一場盛大的煙花小劇場這才算勉強圓滿收梢。天空的花火還在繼續,伊寧看了會兒,到底還在發燒,被保姆抱走哄著去喝水了。
朱青在那頭,不無尷尬地對慄小姐寒暄了幾句。實在話,這是她們倆互加微信,頭一回正式聯絡。
朱青不為別的,為了馮家的安寧,也得看在老二的面上,同慄小姐客套幾句。
慄清圓卻沒放在心上的樣子。隻說,她也是受益者,看了場免費的煙火秀。
馮鏡衡看著這兩個女人面面相覷,真的沒話聊了,才從慄清圓手裡接過手機,關照朱青,伊家在這很好,回頭,老大那頭的局完了,父女倆再一道回去。
朱青便由小叔子這樣安排。
馮鏡衡頓了下,最後,不鹹不淡地喊掛斷了。
慄清圓站得靠後些,將一切看在眼裡。絢爛的煙花,與有人的遲疑。
*
煙花秀結束後,馮鏡衡出面感謝了這裡的負責人,與特地過來幫忙放這些煙火的工作人員。
馮先生助理特地準備了報酬之外的茶水紅包。
場地的負責人當真錯認了,以為是馮先生為了哄太太和女兒開心的。
正主也不多解釋,隻笑著應承,“花錢買熱鬧仗。算了,她們娘倆開心,我受罪罷了。”
幾個男性工作人員都笑了,笑著打趣馮先生,“隻叫您花錢,已經很不錯了。”
回別墅的接駁車上,伊家還惦記著下半場呢。要跟嬸嬸一起看電影。
慄清圓對於伊家這麼會賣乖,很是存疑,問某人,“你哥哥嫂嫂都不是花哨的人,伊家是不是和你待多了,耳濡目染和你一個路子。”
“記吃不記打的笨蛋。你和人家接觸才幾回,就這麼給人定調了。”
慄清圓臭馮鏡衡,“總把別人當笨蛋的人,才是究極的愚蠢。”
馮鏡衡頓時來勁了,歪頭來看她,“我幫你呢,害怕你吃虧呢,怎麼還反過來怨上我了。你不是笨蛋誰是!”
慄清圓再添一句,“嗯,處處要靠別人幫的,自己沒眼睛看的,也是笨蛋。”
馮鏡衡噯嗨一聲,“這是在說誰呢?誰沒眼睛啊?”
慄清圓:“反正不是我。我有眼睛。家家呢,家家有沒有眼睛呀?”
伊家把兩隻手擱在眼睛上作望遠鏡瞭望樣,附和嬸嬸,“我的眼睛好著呢。一點不近視。”
慄清圓學著孩子,兩個人將各自的望遠鏡連接起來,互望彼此。
伊家被嬸嬸逗笑得咯咯地。
馮鏡衡一時間被這樣天然的和睦鼓舞到了。他一把拽慄清圓到他這邊來,“別和人家的孩子瞎起哄。幼稚。”
慄清圓繼續陰陽怪氣,“是了,柴米油鹽的事沒一件高級。於是,困在這裡頭的人,最容易被標記庸俗。”
馮鏡衡乍一聽,很不中聽,直覺她在掃蕩著誰,連同他在內。她桌上和舍費爾辯論的魚眼珠論他還沒跟她計較呢。“說話這綿裡藏針的,鬧哪樣呢!誰不高級了,又是誰淪為魚眼珠了,你跟我說說!”
慄清圓並不想自詡女人的第六感。但是,事實證明,女人的直覺從來沒有失手過。
宴席最後那裡,馮鏡衡很明顯的不想他哥哥秘書插手他或者他侄女的事。
慄清圓看出點端倪,這是她的職業病。她服務過若幹甲方,也見過大大小小各類級別的助理到政府秘書處的領導。許多主僱上下級間,通力、默契不在話下,但是男女上下級間,有沒有那條準線,其實一目了然。
那位程秘很明顯,與老板過從親密。這種親密,卻頭一回叫慄清圓很難斷定有無實質關系。
她作為女人的直覺起靈感的,卻不是程秘與他哥哥。而是對方天然對慄清圓的敵對感,這在馮紀衡提起她與朱青名字帶著相同音時,那位程秘看向慄清圓,是絕對的排斥。
而慄清圓在朱青那裡,即便彼此鬧過不太和睦的龃龉,對方都沒有過這種審判目光。
她不信她的直覺會出這麼大的偏差。
冤有頭債有主。她才懶得去細枝末節地追究別人,她隻看馮鏡衡的態度,他對此諱莫如深是事實。那位程秘幾回試著朝馮鏡衡說話,他都沒理會。唯一叫慄清圓斷定的是,他不想對方接觸他的侄女。
慄清圓心裡一陣噼啪。然而,面上不顯。
馮鏡衡看她這樣子,幹著急,即刻追問:“誰和你胡說八道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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