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瞪他一眼:“你就會說這些不著調的,你姥姥可是打電話回來跟我說,讓我好好管管你。”
“多大了人了還吊兒郎當的,像什麼樣子。”
祁醒眼角怔開,隔空指了指,荒唐一笑:“嘿,這小老太太,我人還沒回來,她告狀告得倒是快。”
葉伏秋在一旁笑了。
梅若又把目光放到她身上,她抬手撫摸著葉伏秋的臉頰,像媽媽般慈愛地看著她:“還是太瘦,這些年你就顧著拼你自己的事兒,都沒好好照顧自己吧?”
“當初我給你喂那麼多補品,好不容易把你養得稍微圓乎些,這幾年你又給我糟蹋回去了。”
“這回行了,你就在家多待些日子,我僱人到家裡還是像以前那樣用藥膳好好養養你。”
“女孩子家不管以後生不生孩子,自己的身體氣血一定要養好。”
這些年除了奶奶之外根本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葉伏秋聽著心裡比這午後的熱浪還要暖,連忙點頭也不和她客氣:“好,阿姨,都聽你的。”
祁醒杵在一邊,懶洋洋來了句:“別人家都是拿兒媳婦當保姆用,您倒好,這是讓我娶回來個女兒給你養著。”
梅若埋怨一聲:“要不是你爸不爭氣給我生不出女兒來,生倆都是帶把的,我能看見誰家女孩都羨慕嗎?算了,都是緣分,讓我能遇到秋秋。”
“這跟自己閨女也沒區別。天太熱。趕緊上車吧。”
梅若說著拉葉伏秋的手上了車,完全沒管後面的祁醒。
祁醒看著手拉手黏在一起的婆媳倆,僵硬扯了扯唇線,已經能想象到未來結婚後自己在家裡的情形了。
這地位還不得低得跟狗一樣?
祁家以後還哪兒容得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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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默默扭頭,對上站在一邊等了很久的陳助的視線。
他耷拉眼皮,盯著陳助理淚眼汪汪的雙眼,滿身惡寒,甩了句:“你能別這樣嗎?”
陳助理擦了擦眼睛,委屈死了:“之前易總跟我說你十有八-九得死在外邊,我都心灰意冷了,所以看見你回來我真高興,祁總。”
祁醒:“……”
有時候真不知道他那個兄弟到底是盼他好還是盼他死。
他拍了拍陳助理的肩膀,多少安撫著:“行了,這不是健全的回來了麼。”
“虧你有心還來接我,你先回去,等我找你。”
陳助理點頭,簡單說了句轉身就往停車場走了。
顯然今天還不是談工作的時候。應該多留些時間讓祁醒陪伴家人。
……
葉伏秋坐到商務車柔軟的座椅裡的時候,不禁有些恍惚。
想當初那年十八歲,隻身一個人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她就是被溫莉姐姐從火車站接著,坐著這樣的車加入霄粵灣繁華金迷的城市氣息中的。
葉伏秋膝蓋上覆著薄毯,抵御著車內空調冷風的侵襲,她垂眸,撫摸著毯子,試想當初溫莉提醒她車裡準備了毯子,自己連用都不敢用,生怕給別人添麻煩。
如今,她好像已經都想不起曾經那個自卑可憐的葉伏秋的模樣了。
葉伏秋望向窗外,看著仍然沒有變化的高樓大廈,玻璃樓宇仍然如同銅牆鐵壁般圍繞守護著霄粵灣的藍色海域,用自己的反射光抵御太陽的強勢,形成自己的鋒芒。
她不禁想到大一做的那個關於“點翠非遺傳承”的作業主題。
如今她已經遺忘了過去那個卑怯的自己,這是否就和那傳統殘忍的點翠的失傳一樣。
是一場慈悲且良性的消逝呢。
忘了幹淨,記不起來,對她來說應該算是好事吧。
葉伏秋如十八歲那般,抬起手指,把指腹貼到車窗玻璃上,看著自己用體溫在玻璃上昏開一圈霧氣。
六年前後,兩抹身影在同一個地方交疊,最終消散的那一層永遠地融化在霄粵灣夏天的烈陽之下。
像白蛇蛻變,那一層薄如蟬翼的殼永遠留在了過去。
車子行駛四十分鍾後回到別墅區,一家子人在門口下車。
梅若搖著扇子往家裡走:“哎,這熱天就是難受。”她回頭招呼葉伏秋:“秋秋,看看家裡有沒有什麼變化。”
葉伏秋跟在她身邊左右環顧,笑著說:“還跟以前一樣,感覺沒怎麼變。”
“花園裡隻剩下大馬士革了。”梅若回頭看了一眼祁醒,“你走了以後,他就跟抽風一樣吧花園裡的花全都鏟了,扎在花圃裡跟個神經似的非要自己動手,種了一整個花園的大馬士革。”
“說是你喜歡。”
她搖頭,“我當時就按了悶,你說人都走了,他還幹這些感動自己的事兒幹什麼。”
祁醒就跟在後面,聽著親媽這麼詆毀自己,快給氣樂了:“媽,哪兒有你這麼說親兒子的,能不能說點好的。”
“比如深情,專一,苦苦守候之類的。”
葉伏秋憋著笑始終沒說話,看著身邊的梅阿姨聽著那些字眼,特別誇張地扶著胸口做了個嘔吐的動作。
梅若趕緊推脫說:“我跟他爸都不這樣,他這肉麻的勁兒也不知道隨誰。”
葉伏秋心想:估計跟耍流氓的本事一樣,都是無師自通吧。
梅若牽著她走到客廳,葉伏秋一走進客廳抬頭就看見了坐在那兒喝茶下棋的祁董。
祁華甄聽到動靜回頭,隔空和她對上視線。
前幾個月他託助理到濱陽開條件叫她離祁醒遠點的事葉伏秋還沒忘,不過她不是斤斤計較的人,更何況他是祁醒的父親,她想給長輩最基本的尊重是不能丟的。
葉伏秋對著祁華甄微微頷首,大方問好:“祁叔叔好。”
祁華甄面不改色,竟跟什麼事都沒做過那般,渾身透著股猜不透的溫和運籌的氣場。
他點頭:“過來坐,茶都給你們泡好了。”
葉伏秋就算硬撐著表面坦蕩,終究還是有些緊張。
畢竟她希望她和祁醒的關系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可,包括他父親。
就在這時,祁醒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葉伏秋仰頭對上他眼睛。
祁醒給她指了個方向,是二樓欄杆的位置,竟然在這時開了個玩笑:“還記得麼。”
“你到家以後,我就在那兒看你來著。”
“那時候某人還說,她,天生不愛笑呢。”
葉伏秋恍然想起第一次見,她在餐廳偷偷笑他被潑水,結果一轉眼又在家裡碰到。
想起那些好玩的回憶,她莫名放松下來,小聲哼說:“……你那時候就是故意嚇唬我的吧。”
“因為我笑你來著,你記仇。”
祁醒悄然彎起唇畔,牽著她往沙發走去,“喝茶。”
葉伏秋任由他牽著,腹誹:又轉移話題,一點都不自然。
雖然她悄然緊張,殊不知其實梅若根本不會讓丈夫表現出一點不情願,他們回霄粵灣之前,梅若就已經給祁華甄做了一個月的功課。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總之,她明確告訴丈夫自己滿意這個兒媳婦,他敢當著孩子的面說半句不願意,她就直接拎包離婚回崇京。
結婚幾十年,梅若倒也仍然灑脫如當初。
妻子這麼一威脅,祁華甄再不滿意這門婚事,也隻能作罷。
而且……
祁華甄坐在原地,給妻子斟茶的時候,悄然看了眼祁醒。
他這個兒子,如今已經不是他手裡的利劍了。
當這把劍獨自鍛造,變得鋒利,變得沉重又駭人的時候,他這個父親早已無法駕馭。
再不服老,一回頭,卻也已經發現棋局已然迭代。
“這回咱們家算是終於團圓了,阿醒的事平安結束也是菩薩保佑,”梅若端茶給葉伏秋,看著祁醒說:“以後你不要再一個人做那麼危險的事不跟家裡說了,知道你獨立有主見,但也別太把我們父母不當回事了。”
祁醒端著茶杯放在唇邊,感受著茶香四溢的霧氣,徐徐解釋:“我那不叫不把你們當回事兒,得了,我這不沒事兒麼。”
“幸虧沒事,不然你讓我怎麼活。”梅若說著語氣還有些激動。
祁醒笑了:“那當然是——”
他放下茶杯:“繼續跟以前似的逍遙自在的活了。”
他才不信他這位老媽會因為孩子們有點什麼事就尋死覓活的。
祁家人的骨性沒那麼脆弱,即便遇到再痛苦再艱難的事,都會咬牙繼續往前走。
梅若知道跟自己這兒子沒得煽情可玩兒,哼了一聲,扭頭又愛惜自己這當年親自選的兒媳了:“秋秋啊,房間已經打掃好了,和以前一樣,東西都還在。”
她瞟了一眼祁醒,“或者你和祁醒一塊也可以,反正他那臥室夠大,你們兩個人用也沒問題。”
葉伏秋面頰一熱,低頭說:“謝謝阿姨,我,我就住以前那間就可以了。”
這倒是提醒她了,晚上她睡覺必須鎖門,不然放某隻喂不飽的狼進來拉著她沒完沒了,非要鬧出丟人的事。
“我先上樓去看看。”她起身。
梅若點頭,也跟著她上樓:“來,我帶你去看看,還給你準備了好多衣服呢……”
客廳剩下父子二人,他們彼此沉默著了喝了會兒茶後,由祁華甄先開口:“阿慎說最近什麼時候回來嗎?”
祁醒拎著茶壺給茶盤上的木蟾蜍澆水,“下半年他項目多,忙,抽不出空來就等過年吧。”
祁華甄想了想,“他著急結婚,今年過年,估計是得留在濱陽上沈家去了。”
“正常,也應該那樣做,沈家人本來就不好糊弄,又出了名的愛護沈爰,不拿出誠意來他們能放手?”
祁醒說:“阿慎本來就習慣自己拿主意,隨他吧,我這不還在家呢麼。”
他掀眼,揶揄一句:“怎麼,我一個兒子膝下陪伴還不夠,得倆一塊兒?”
祁華甄微微蹙眉,用一種略有質疑和嫌棄的眼神掃了眼大兒子,“你媽說得對,你這不著調的勁頭是該改改了,沒個正型,以後在公司怎麼服眾。”
“要是靠正經就能養起公司來。”祁醒盯著湿潤的木蟾蜍,即便是聊闲天也完全不落下風,輕哧:“那這首富可就輪不到咱們家了。”
他偏頭,看著父親下了一半的圍棋,走到對面坐下:“陪你玩會兒?”
祁華甄坐正,“好啊,重新來。”
兩人清掃棋盤,從零開始博弈。
祁華甄下棋的風格正如他這個人,看似防守實則步步為營,而祁醒恰恰相反,步步緊逼,攻勢猛烈,結果損失不少。
論下棋,從小到大,其實祁醒很少贏過父親。
但是。
他們父子也很久沒對弈了。
祁醒盯著這棋局,從始至終雲淡風輕,無論損失多少都面不改色,最終黑子一落,對面的祁華甄眼神變了變。
看似莽撞拼命,實際上所有的設計都在水面之下。
祁醒繼承了他父親的優點,卻又沒有成為第二個祁華甄。
同樣的年紀,他比祁華甄當年,更鋒芒,也更陰狠,但卻也留著一層絕對不會為了利益去犧牲的底線和軟肋。
“老爹。”祁醒叩叩棋盤邊緣,示意:“你沒得走了。”
“現在的我。”祁華甄默默放下手裡的剩餘白子,略有釋然:“已經沒有能力再對你指手畫腳了。”
祁醒垂眸,話裡的含義復雜隱晦,“你說過,隻有提著刀的人才有資格說‘想要’或者‘不要’。”
他用這些年的經營和籌備,手裡的刀已然比父親的那把還要鋒利一些。
祁華甄笑了兩聲,點頭:“還有半句。”
祁醒略皺眉,表示疑問。
“隻有提著刀的人有提條件的資格,沒錯。”祁華甄看著這棋盤,分析自己是從哪一步開始走向的破滅,繼續說:“光提著刀到處亂揮,總有一天會被人看破你不過是假把式。”
他看向兒子,道破關鍵:“敢見血的人,才有資格談條件。”
“祁醒,你敢見血嗎?”
祁醒手裡捏著一顆黑子,用指腹緩慢摩挲,品味著父親的話,半晌意味深長地反問。
“我要的不多,既然這樣就能贏,何必大動幹戈。”
“爸,你這盤棋,非得見血才能定輸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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