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宥則補充了祝熙語被逼下鄉後和自己相識的過程以及這些日子在廣市家屬院裡侯語希的行徑,隻隱瞞了韓明德和任安國在關乎祝熙語下鄉地點的安排,這在城市裡稀松平常、心照不宣,卻不能拿到明面上說。
等韓宥說完,祝熙語又將今天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無論是自己還是侯語希的話都沒做隱瞞。沒有必要隱瞞,部隊自然會和侯語希的證詞對照,且她完全是受害者。
領導們有她們二人的背景,在丁飛泉補充了陸妮、侯家兄弟兩件事的內情以後,誰是受害者已經一目了然。但部隊是最講證據的地方,他們之後不僅會去紡織廠、上韓村調查,還會和侯政謙之類的當事人談話,在達到至少還原百分之九十以上真相的程度後才會給出最終的調查結果和處理方案。
之後一周韓宥和祝熙語又被叫去問了些問題,關於他們倆的調查程序才算結束。但侯語希和高世元的問題還沒查清,最終結果還需等待。
在侯語希毫不留情的動作下,剛滿八個月的孩子果然沒保住,是個成型的男胎。據說當天若不是醫生們攔住,高母幾乎快要將才從手術室裡出來的侯語希打出個好歹。和祝熙語不同的是,侯語希要求了單人受審,也不知道她和部隊說了什麼,第二天高世元就被停職調查了。
基於她的身體狀況,部隊在解除對她的看管後第一時間就聯系了她的父母和兄長,但祝熙語並沒有見到侯家人,當時她和韓宥已經去了津市參加韓允和高文柏的婚禮。
等她和韓宥回來以後,樓上的房間已經空了下來,門縫裡被塞進了一封署名侯政謙的信。信是祝熙語先發現的,她條件反射地看了眼韓宥,就見他的眼神毫不掩飾地落在信封上,有些想笑,遞給他,“你來開。”
韓宥並不掩飾自己在這件事上的小氣,徒手撕開了信封,掉下來兩沓紙,韓宥揚眉,打開寫著自己名字的那張。隻有一句話“希望你好好對她,祝你們幸福。我會一直在。侯政謙。”
沒有停頓,韓宥拿起那疊厚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信紙,遞給祝熙語,“你自己看吧。”
祝熙語拉住他,靠在他懷裡,視沙發上的抱枕為無物,“我腰好酸,你先別走、幫我墊墊。”
韓宥失笑,手搭上她的腰不輕不重按著,祝熙語這才打開信紙。她很是明白韓宥的醋性,才不會為了一封信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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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好像很久沒有這樣稱呼你了,我似乎都快忘了你和小語的舊名了。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你還是襁褓裡的小嬰兒,比侯政然那個壞脾氣的弟弟可愛一百倍。
後來的五年裡,每年夏天我們都會在部隊家屬院裡相聚,無論何時,你都是最漂亮、耀眼的小公主,身邊永遠圍著一大群小孩子。我那時已經懂了父親和祝叔叔肩章的區別,也從母親的話語裡知道了我和你天生的差距。但隻是默默注視你的笑顏,就足夠快樂。
再然後,我們的命運都迎來了改變。我還記得自己在你第一天住進我家時的興奮和開心,卻不知何時就忘記了當時守護你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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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人的欲望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和我父母的欲望不僅傷害了你,還毀了時雨。真得很抱歉,我為時雨做下的事向你道歉。她走到現在這個地步,我這個做哥哥的實在有很大的責任,我將用餘生向你們懺悔。
很遺憾又很慶幸沒有見到你,我們來到廣市以後,家裡又爆發了幾場爭端,時雨的精神狀態因此出現了些問題,身體上的傷害也留下了不小的後遺症。我已經向部隊申請轉業,她一直很懷念我們在寧市外婆家的生活,我將帶著她回到那裡。
政然目前還不能離開北城,他才分配到崗,但你放心,他不會牽扯進你和我父母的恩怨裡,我和時雨也不會。那一切本就屬於你,很抱歉我們享受了這麼多年卻還在向你索取。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寫些什麼,我有很多的懺悔,對你、對政然、對時雨,我大概是世界上最無用的哥哥。我以為我會保護好你們,最後卻成為了傷害你們的那方,我真得很後悔、很抱歉。
我會用餘生陪著時雨,政然也會找機會回寧市,但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彌補你,想了很久,也許我的不打擾才是你最需要的。
還是留下我的新地址和聯系方式,如果有一天你還用的上我這個無用的童年玩伴,請給我一個彌補、贖罪的機會。
希望永遠不會有這個時刻,我會一直祈願,祝你餘生光明坦蕩、天天開心。
侯政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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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宥看得很快,一邊看一邊留意祝熙語的神態。前半段他還隻想嗤笑,後半段卻也沉默了下來。
不同於他和韓華、韓箏幹脆的恩怨,祝熙語和侯家三兄妹的關系實在很難直接定義成某個詞語。韓宥甚至覺得,他們都是侯海夫妻貪婪欲望的犧牲者,侯家三兄妹可恨、也可憐。
“至少現在的結局是好的。”祝熙語沉默良久說了這句話,這樣的結局其實算不上好,侯語希才二十歲就身體、精神雙面受創,侯政謙、侯政然多年努力全部泡湯,三兄妹去到寧市也相當於和侯海夫妻決裂了,和圓滿完全不沾邊。
但這相比之下又確實是好結局,在這樣的原生家庭裡,至少侯家三兄妹最後站在了一起互相守護,沒有徹底淪為侯海夫妻和自身欲望的獻祭。
韓宥心疼地將她的緊蹙的眉撫平,視線落到她的額角,“想換個發型嗎?”他摸上祝熙語一直掩蓋著的傷痕,“一切都過去了。”
祝熙語有些詫異,又覺得韓宥察覺實在是很正常的事,她的手和韓宥放在她額角的手重疊,指尖觸上微凸的疤痕。
“我剛去侯家那個月和侯語希一起在家屬院玩,當時她就像那天那樣突然拉著我往臺階下倒,我沒有防備和她一起摔了下去,她身上也有一道疤、在後腦的位置,她這些年來身體不好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我則是正面撞到了路邊的石頭上,暈了過去。等再醒來,所有人都在指責我不該推倒妹妹,我解釋了,但沒人聽。那時我的媽媽生了兩年的病,我很少出門、也不愛說話,家屬院裡的人可能就覺得,這樣陰鬱的小孩是做得出這種事的吧,而且侯語希受的傷比我更重,怎麼會是我說的那樣。直到我下鄉前夕還有人說起這件事,覺得我欠侯家、欠侯語希。”
“這是我記憶裡第一次受傷,也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我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的事實,沒有人會再像他們那樣護著我、愛著我了,所以我很厭惡這個疤,它的存在就像是為了提醒我我的現狀。”
祝熙語將齊眉的劉海往後掖了掖,“確實可以換個發型了,以後它就隻是一道陳年傷痕了,不再有別的意義。”
韓宥俯身親了親祝熙語的額角,“是的,我的滿滿,以後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愛你,但我始終最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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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宥銷假以後,部隊也正式通知了他此事最後的處理結果,其他都和侯政謙信裡的一樣。高世元則因為婚內虐待、囚禁妻子,記過後被降職到了邊疆兵團任營長。截止到目前,他已經被記了一大一小兩次過,若再有一次就會被徹底開除軍籍。
一團一營的營長段民若因為在追查人販子時立功,被破格提拔到了三團任新的副團長,掌管後勤、軍備,原先這個崗位的副團則接手了高世元的職責。
部隊婦聯在此後一個月裡召開了兩次宣講會,帶領軍屬們再次學習了家屬院的紀律和品德教育。家屬們許多文化水平都不算高,婦聯們照本宣科講解這些紀律法規的效果可想而知。
任曼在婦聯任職,幾次宣講會效果都甚微以後,她想到了祝熙語正在連載的新書《醒來》。這本書表面是講陳家三代女性及她們同時代女性的人生際遇,實則是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讀者,否定和批判傳統思想裡女性於婚姻、子女獻祭式的自我定位。
也許是考慮到受眾,祝熙語這本的遣詞造句比之《歸雁》更加簡潔樸素,文風依舊細膩、更添幾分溫柔平和。任曼和邱雯茹作為閱歷頗豐的女性,更明白她的用意,不止一次感慨過這個年輕小姑娘的眼界和志向。
這本書可以說是完全是為了婦聯這次的困境而生的,婦聯的領導們看過文章後也肯定了任曼的提議,於是宣講會從幹巴巴的條例變成了一個個像是發生在人們身邊的故事。家屬院的軍屬們無論老少都能從這本幾乎全是女性角色的書裡找到自己影子,又在聽完故事後恍然大悟,原來以前那些在她們看來無法解決的問題、跨越的鴻溝,還能有這樣奇妙的發展。
她們驚喜之餘更是感動,原來有人懂她們的付出,她們在這本書裡摸到了自我和認同。於是她們開始主動追著婦聯的人往下講,在得知這是家屬院的祝熙語正在連載的作品後,她們徹底瘋狂了。
剛開始是一窩蜂地往六棟跑想要和祝熙語交流她們的故事、追問文章的走向,被和祝熙語相熟的軍屬們勸住以後,她們滿腔的喜愛無處發泄,便將祝熙語在廣市以來的所有事跡打聽了個遍。
軍屬們的愛太純粹又太熱烈,即使高世元幾人早已離開,還是被她們拉出來罵了一次又一次,幾個瘋狂的祝熙語的擁趸甚至找到了劉美娟,大罵她不知感恩、不配當祝熙語的朋友,還是祝熙語親自邀請了肖家一家人來家裡吃了頓飯這件事才平息。之後祝熙語特意在下一期的連載裡加了新的內容,呼籲女性們要換位思考、互相體諒、多些包容。
新文章一出來軍屬們就央著自己的丈夫、兒子將報紙帶回家裡給她們講,部隊的報紙不夠分,她們就自己去廣市買。從書店老板那裡得知這個故事並不是很多人在看以後,她們又聯合起來給附近公社、廠區的婦人推薦,還寫信給外地的親人、朋友,讓她們一定要看。
婦聯超額完成了任務,廣市家屬院裡甚至刮起了一股學認字、讀報紙的風氣。宣傳科本就看好祝熙語這本書,見狀更是文稿、圖畫齊發,將次盛況傳播了出去。不提別的部隊得知後也牽頭組織了這樣的活動,部隊體系外的人也抱著好奇的態度開始閱讀,等連載期間他們又找到了滿滿作者的上一本書《歸雁》。
兩相相合,不止知青、女性,許多思想包容的男性也加入了推廣《醒來》的大部隊裡。
到了最後,《歸雁》加印,和《醒來》一起成為了近十年書籍銷量的前十,“滿滿”這個作者更是成為了近幾年最知名、最受歡迎的新人作者,多地作家協會都向廣市宣傳科發來邀請,邀約滿滿作者加入他們的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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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祝熙語已經沒心思處理這些了,1975年1月18日,農歷臘月初七正午,她迎來了和韓宥的孩子,一個六斤二兩的男嬰。
王元香早在元旦就趕來了廣市,肩負著韓家眾人對這個寶貝的期待,承擔起照顧祝熙語母子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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