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是巡邏的保鏢,大喜之日,子弟小姐多,愛跑,愛逗,老夫人吩咐了,後院廂房可以出入。
因此,保鏢沒阻攔他。
“喝交杯酒了嗎?”
“嗯。”
葉柏南逆光,整個人陰森,冷漠。
“辣嗎?”
“是甜酒。”
“苦的,辣的,我嘗遍了,不知哪天有福氣喝上一杯甜的。”他若有所思,“禧禧,有剩下的酒嗎。”
程禧搜尋小廳,“屋裡沒有,喜婆有。”
“算了。”他笑了一聲,“你快喝上我的喜酒了。”
她訝異,“你和梁小姐復合了?”
“我新娘不能是別人嗎。”他反問。
葉柏南在子弟圈是數一數二的‘績優股’,想戀愛,結婚,的確不愁對象。
失去梁姜,有的是世家小姐。
“大哥。”林薔薇在北廂房和老夫人告辭,路過庭院,打招呼,“明天父親請大哥登門吃飯,家裡聘了新廚子,是北方大廚。”
葉柏南頷首,“一定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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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薔薇對大哥沒好感,轉達完畢,匆匆走了。
程禧也關了窗。
凌晨,婚宴結束。
佣人攙扶周京臣回房間。
貴賓基本是長輩,白水糊弄不了,一杯杯白酒灌下肚,縱然酒量好,也招架不住。
席間,他求饒,“新婚夜,良宵值千金,夫人眼巴巴盼著我了。”
方太太不饒他,“已經生了小孫兒,什麼洞房不洞房啊,你洞多少次了?”
沈太太更不饒了,“京哥兒壞透了,讓瀚瀚當伴娘,瀚瀚扮上癮了,以後沈家少了沈小公子,多個沈三小姐。”
賓客們大笑,周京臣躲不過,隻能喝。
幸好,周夫人霸道,他敬完一輪,出面擋酒,“程家和方家有孫女了,我周家沒有,大師佔卜了,洞房懷女兒,誰再逼京哥兒喝,耽誤我抱孫女,我李韻寧拆了誰家的祖宅。”
方先生和沈先生慫了。
撂下杯子。
周夫人得意,返回1號桌。
方太太咬牙切齒,“抱孫女,做春秋大夢吧!生二胎三胎全是瀚哥兒,假孫女。”
“哎——”沈太太不高興了,“斌哥兒倒是想扮,有先天條件嗎?這一群孩子,除了京哥兒,我家瀚瀚最俊俏了!”
......
周京臣踉跄撞上門框,穩住身型,“不要吵醒了她。”
醉得糊塗了,佣人無奈,“小太太等您呢!”
“她等什麼。”周京臣悶笑,“沒良心的東西,自己睡了。”
佣人不信,一瞟屏風後,真沒動靜。
程禧橫臥在床上。
睡袍穿了,像沒穿,衣襟松垮敞著,一半是紅粉綢緞,一半是羊脂白肉。
周京臣脫了喜服,去洗澡。
速戰速決,躺在她一旁,埋在脖頸吮吻著。
“你胡茬...”下巴太糙,程禧推搡他。
“歡喜不歡喜?”
她迷迷瞪瞪,“歡喜什麼。”
“嫁我了。”周京臣既正經,又囂張,“方圓百裡,出了名的俊男;十裡八鄉,頭號的硬漢。”
程禧忙了一天,沒精神,敷衍他,“歡喜,俊,硬。”
他捏她臉,“不耐煩是吧。”
她困得發癲了,“不歡喜,醜,軟!”
周京臣繼續吻她。
綢緞水滑,身軀細膩,一寸寸,鑽他骨髓,淹他呼吸,取他性命。
記得去年校友會,他裝醉,拐了她上床。
是一霎的衝動,也是蓄謀。
光風霽月的周公子,終究不再是冰山上的雪蓮,淪為十丈紅塵中的男人了。
他借著酒瘋,折騰得兇狠,程禧清醒了。
西洋鍾響了三聲,她悄悄下床,翻化妝包。
先給周京臣撲了粉,又粘了假睫毛,描了眼線...最後是牛血紅的唇釉。
男人眯了一條縫,欲笑未笑,又闔目。
肌肉顫了。
程禧緊張,“哥哥?”
沒反應。
她用刮眉刀一點點刮,刮得細而彎,描了黛色,審視著,半晌,噗嗤笑。
翌日。
周京臣換了襯衣西褲,去洗漱。
程禧慌慌張張拽他,不許他進浴室,“先敬茶,後洗漱。”
他眉梢一揚,“不是敬了茶嗎?”
“婚禮第二天敬一杯茶,是規矩。”程禧體貼,挽著他,按摩肩頸,捶背,“要守規矩。”
她什麼鬼心思,周京臣一清二楚。
‘毀’了他半宿,眾目睽睽下,不坑他一次,豈不是白化了。
他隨著她胡鬧。
“做虧心事了吧。”周京臣嚇她,也配合她,裝不知情,“一大早獻殷勤,非奸即盜。”
“你昨夜辛苦。”程禧不敢與他對視,一對上眼神,憋不住笑,“我犒勞你。”
他一副任由擺弄。
“喲,哪位呀?”大保姆在中堂安排早餐,一出門,碰上周京臣,千尊萬貴威風凜凜的周公子,頂了花花綠綠的臉,在院子流竄,“李家有‘俏姐兒’了!”
老夫人和周淮康夫婦在裡面喝參湯,問了一句,“什麼俏姐兒啊。”
大保姆一掀簾子,“您自己瞧。”
第371章 死訊
周淮康在喝豆漿,不經意撩眼皮,猛地一嗆,“你掉染缸裡了?”
李宅的西街有一家染布坊,是專供太太們的,金銀、孔雀藍的小眾染料極正宗,市場上買不著。
周京臣選了一匹‘翠柏綠’的,給程禧制旗袍,年底商會召開大會,他攜夫人出席,打響‘會長夫人’的名號。
“去洗幹淨了!”周夫人訓斥。
“母親的旨意,不行。”周京臣扮柔弱,“夫人下旨,讓我洗,我才領旨。”
程禧掐他大腿。
他坐下,敲周夫人的桌子,“我不準備生女兒了,但禧兒孝心,曉得您稀罕孫女,拉著我生。”大剌剌抻了個懶腰,長臂一攬,勾住程禧肩膀,“我配合她,折騰得太久了,化個妝,哄一哄她。”
她錯愕,“你知道我化妝?”
“我警惕性沒那麼差。”
周夫人一聽,造二胎了,喜上眉梢,“禧兒懂事,不過,哺乳期不宜懷孕,調養一年半載再懷。”
“您挺體諒她。”周京臣似笑不笑,“婚宴上,宣布生孫女,逼得這麼急,逼我松口。倘若一年半載沒懷上,外界不敢議論我,敢議論禧兒。她壓力大,一定生。”
氣氛不大和諧了。
周淮康圓場,“你母親不是催你們,是幫你擋酒。”
“我催啊!”鋪了臺階,周夫人不下,“沈家、方家香火旺盛,憑什麼周家代代是獨苗兒?何況三胎、四胎,家裡養得起。”
“母豬一胎十崽,禧兒哪裡生得過豬?您替兒子去鄉下的豬圈物色一隻,跨越種族,跨越生物學。”周京臣講得荒唐,慢條斯理夾了一塊培根,“我預約了結扎。”
餐桌鴉雀無聲。
“你三十歲結什麼扎啊。”周夫人爆發,摔了瓷碟。
“斷了您催生的念頭。”他直言不諱,“以後不生,與禧兒無關,是我生不了,等做了手術,我會通知這邊的圈子。”
“京哥兒,你魯莽了。”老夫人覺得不妥,“不願生,有的是辦法。”
“誰教你的!”周夫人瞥程禧,又瞥他,怒火滔天。
男人哪有甘心結扎的,百分百是女人慫恿。
尤其權富圈的男人,體面,尊貴,威赫,女人堆裡玩的,搞了節育...遭同行笑話。
“方家老大的夫人難產,第二年,老大續娶了新夫人,即使是族譜上的元配,人亡,情滅,逢年過節僅僅三炷香。我和大斌的關系,不如和承瀚的關系,您明白為什麼嗎?”周京臣摩挲著象牙白的筷子託,“方家人薄情,大斌的女人生了女兒,沒過門,他厭倦了,去母留女。知書達理一女人,想女兒想得瘋瘋癲癲,方家不許母女相見。”
周夫人蹙眉,“礙著你什麼了?”
“您隻認孫兒,兒媳無所謂,我認媳婦。”周京臣挺直脊背,正襟危坐,“我挑起李家大梁,扛起商會的重擔,是情義,對外公,對李家的情義。換了薄情寡義的同輩子弟,犧牲瀟灑自由,護家族,護親眷,肯嗎。”
周夫人一言不發。
“我護李家,和護媳婦,是一樣的。一個禮禮,周家確實子嗣單薄,可兒孫滿堂有千般好,不及夫妻共白頭。”
“罷了。”老夫人揮手,“依著京哥兒的意思,別催禧兒了。”
“姑媽...”
老夫人面孔一沉。
周夫人安分了。
大保姆上完菜,笑呵呵問程禧,“那盆水喝了?”
她一愣。
“撒了紅棗桂圓,還撒了一勺苦鹽。”
怪不得,沈承瀚說她腳齁鹹。
“喝了一口...”程禧硬著頭皮。
“夫婦過日子是甜中有苦,鹹中有澀,沒有一帆風順,多體諒,包容。”老夫人語重心長,“京哥兒脾氣犟,待媳婦兒是專一的,禧兒脾氣溫順,你遷就他,他照顧你。”
周京臣嘲笑,拖長尾音,“她脾氣溫順...”
程禧瞪他。
他指她,招呼老夫人,“您在場,她收斂了,在廂房裡,可霸道了。”一邊揭發,一邊卷袖子,“瞧,牙印。”
保姆們低頭笑。
“活該!你沒出息。”老夫人啐罵,“八點鍾賴在洞房不出來。”
“孫兒出息了二十九年,終於娶夫人了,自然貪吃了。”他一副浪浪蕩蕩不正經相。
秘書這時匆匆走進中堂,附耳匯報,“您嶽母早晨五點去世了。”
周京臣一怔。
下意識望了一眼程禧。
“病因。”
“器官衰竭,屍體寄存在療養院的太平間。”
他凝重,撂下餐具,“我中午回去處理。”
秘書又匆匆走出中堂。
“你回哪?”程禧沒聽清秘書的話,隻聽清他要回去。
“回北方。”周京臣握住她手,沒開口,先心疼。
這些年,她在周家乖巧孝敬,周夫人安排什麼,她幹什麼,從不忤逆。一則,是寄人籬下,想活下去;二則,是想救程母活下去。
如今,程母死了,幸好,有禮禮,有他,否則,她真是垮了。
“嶽母過世了,禧兒。”周京臣嘶啞,握緊了她。
程禧呆滯著。
“熬了九年,嶽母累了。”他摟住她,“最好的醫生,最貴的藥,盡力了。你嫁人生子,嶽母也安心了。”
他感受到她身體在劇烈抽搐,空洞麻木的眼神沒有情緒,沒有波瀾。
仿佛一具木偶。
“禧兒。”周京臣喚她,“哭出聲!”
“京哥兒,帶小太太去後堂吧。”大保姆端了飯菜,小心翼翼伺候。
他橫抱起程禧,疾步離開。
後堂的芭蕉葉泛了黃,人一生,來了,老了,去了,眨眼滄海桑田,如同這株芭蕉。
她渾渾噩噩坐在窗柩下,手一碰黃葉,瞬間嚎哭。
一滴滴淚滑入周京臣衣領,他眼眶猩紅,憐愛吻著她。
“警察告訴我母親,父親在我幼年出軌過周叔叔的女下屬,後來,出軌了莫馨。”她哽咽,“我記憶中,父親沒有缺席過我的生日,節日,可母親的生日,結婚紀念日,他總是出差,連禮物也忘了。”
周京臣撫摸她臉,一下又一下。
“母親年輕時有一頭秀發,自從病了,她天天抓,被醫生剃光了,她隻有四十七歲,卻枯瘦得不成樣子。”
程禧哭乏了,緩一會兒,繼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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