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抿唇,知道自己此刻處境危險,根本不可能在這兒和他硬碰硬。無法,隻能硬著頭皮上車。
砰。
司機關了後座車門。
黑色越野的車輪碾過雜亂荒草,一記油門踩下,駛出了廢棄廠區。
寬敞豪華的車廂空間內沒開燈,也沒人說話,昏黑幽暗,靜若死灰。
程菲十根手指緊緊攥著背包的肩帶,慌得不行,整個人如坐針毡,不知道這輛車會將自己帶向何處。
她拿眼風瞄了下駕駛室。眉峰帶疤的司機開著車,冷著臉。
又拿眼風瞄了下身旁。
姓周的男人正微合眸子閉目養神,車窗外的街燈偶爾照進來,打亮他刀鋒般的側顏線。讓人忍不住想探究,如此硬朗野性的輪廓,是如何孕育出那副芝蘭白雪般的五官。
襯衣領口很性感地微敞,胸口緊實的皮膚若隱若現。
矛盾又詭豔。
白玉珠在他指掌間轉啊轉,轉得程菲眼花,隻覺愈發心慌無措。
正焦灼,死寂空間裡卻倏然響起那道已不算陌生的嗓音,語氣涼薄而又散漫,悠悠刺入她脆弱的耳膜。
“妹妹仔,好大的膽子。”
第04章
男人話音落地,程菲全身的汗毛都不自覺倒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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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仔”是句粵語方言,用於稱呼年輕女孩子,多含有一絲親昵溺愛的意味。但一個明媚溫暖的詞從這人嘴裡說出來,味道全變,隻讓人覺得不安。
程菲人又不傻,當然聽得出這不是一句誇獎的話,反而帶著十成的諷刺,諷刺她膽大包天,敢太歲頭上動土,把他架上來當冤大頭。
她尷尬窘迫,被晚風刮得發僵的臉蛋重新血流狂湧,豔成石榴般的紅。那一刻,心虛竟超過恐懼。
呆坐在原位猶豫了幾秒,程菲咬了咬唇,內心天人交戰數回合,終於下定決心,呼出一口氣來,說:“對不起。”
她嗓音天生明脆,輕而又輕地發聲,三個字音飄飄蠱動周清南的聽覺,不需細品就能讀懂她話裡的愧怍。
車廂內的玉鳴聲響稍稍一停,周清南玩轉白玉珠的動作頓住了,掀起眼皮看向她,目光直勾勾的,冷而淡,不見絲毫波瀾。
他隻是瞧著她,不說一句話。
程菲怕這人的眼睛。被他審度的感受非常奇怪,他的眼神分明淬了冰,涼若寒霜,可真實加諸在她感官之上的意象卻是火,臉頰耳根,各處皮膚,都滾燙得像被炙烤。
沉默在車廂裡蔓延片刻。
程菲半天等不來對方回話,摸不準他在想什麼,隻好硬著頭皮繼續開口。她態度誠懇,說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是出於無奈才拖你下水,無論如何,還是要感謝你沒有當場把我的謊話拆穿。”
周清南揚眉,語氣很隨意:“賭這麼大,不怕輸不起。”
程菲抿唇默了默,誠實地回答:“當時那個局面,我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周清南輕嗤一聲,一貫的漫不經心:“今晚那麼多人,男男女女幾十號,你偏偏選我來幫你。”
說著,他修長的五指微動,繼續把玩起白玉珠,嘴角挑起意抹帶著些嘲諷味道的弧,“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程菲聽完也沒有多想,自然而然便將自己的邏輯想法和盤託出:“不管你是誰,至少你已經幫過我一次,比起在場的其他人,你幫我第二次的概率大很多。”
話音落下,車裡驀然一靜。
就連駕駛室裡,從始至終像個透明人的刀疤男都感到了一絲詫異,抬起眼皮,從中央後視鏡裡瞟了後座的程菲一眼。
周清南則輕微眯了下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程菲見此情形,愣了下,僵滯好幾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抬手拍腦門——糟糕!這男人全身上下八百個心眼子,自己這麼一說,不就相當於在變相自爆,告訴他當時藏在二樓鐵皮櫃的人就是她嗎!
這下好了。
原本他可能頂了天隻是懷疑,她這通不打自招神操作,直接把自己給錘死了。
——Shift。
本來程菲就提心吊膽,這下瞬間更慌,涔涔冷汗將後背的裙裝布料浸透,黏在皮膚上,涼意滲心。
身旁的大佬壓迫感逼人,程菲知道自己處在強壓之下,頭腦不清晰,解釋越多錯得越多,左思右想十來秒,隻能幹巴巴地咽了口唾沫,開始轉移話題。
“哦,對了。”
她強裝淡定,從包裡拿出已經關機黑屏的手機和一條充電線,望向身側,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說:“周先生,我手機沒電了,能不能借你的車充個電?”
周清南聞言,微動身,懶洋洋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右手撐下巴,左手玩珠子,淺色桃花眼一瞬不眨,繼續直勾勾盯著程菲的臉蛋瞧。
下頷抬一下,示意她自便。
一副喝涼茶看她還能搞出什麼花樣的欠扁姿態。
此情此情,隻有天知道程菲的內心有多局促恐慌。但她不敢表現出來,隻能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擺弄擺弄手機,擺弄擺弄充電線,然後彎下腰,將插頭插進車載充電接口。
“你是不是很害怕。”
冷不丁,一道清冷散漫的嗓音鑽進程菲的耳朵,嚇得她一個激靈瞬間直起身來。
脖子一仰,正巧對上男人深邃漂亮又耐人玩味的眸。
胸口突突兩下,心跳漏掉了某個節拍。
程菲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暗暗做了個深呼吸,說服自己冷靜。她戒備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五十七秒鍾。”周清南保持著託腮姿態,點評她剛才的充電行為,“二十八個假動作。”
程菲:“……”
我充個電您老人家觀察得那麼仔細,連我做了多少假動作都數得一清二楚,是不是也太闲了點啊大佬?
程菲被嗆到,被堵得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就在這時,駕駛室裡那個高冷的刀疤江湖哥終於開口,說了他出場之後的第一句臺詞。
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回頭,隻是把著方向盤淡漠而恭敬地說:“老板,馬上進四環了。往哪兒?”
聽見這話,程菲立刻就有點坐不住了。
經過剛才那段一小時廢廠遊,程菲這會兒腦子裡全是各種各樣的犯罪片場景,什麼黑市人奴、倒賣器官、秘密海島……誰知道這個姓周的會不會人面獸心,把她賣去非洲挖黑礦。
正惶惶不安,卻聽見姓周的又出聲了。
“說地址。”
……咦?
程菲微怔,唰一下轉過頭看身旁,目光裡驚疑交錯,格外復雜。
周清南也正耷拉著眼皮沒什麼表情地瞧著她。對視幾秒後,他像是有點兒疲乏了,垂下胳膊靠回真皮座椅的靠背,閉上眼,道:“如果你不想回家,我也可以把你送回汽修廠的鐵皮櫃。要怎麼選,在你。”
程菲愕然了,僵滯數秒才終於低聲擠出一句話:“……謝謝你。”
這一次,周清南眼也不睜,沒有再理會她。
駕駛室裡的刀疤哥也不說話了,安靜等待程菲說地址。然而十來秒過去,半個字沒等來。
刀疤哥眼神裡流露出一絲不耐,視線看向中央後視鏡裡的年輕姑娘。
這時,程菲終於開口。
她朝駕駛室那頭笑笑,說:“你先往東邊開吧,我家就在東二環附近。”
程菲沒有直接說出自己家的地址。
借用程家奶奶對自個兒孫女的評價,程菲這丫頭,大智慧沒什麼,小聰明一大把。她的性格,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倒也不乏謹慎的一面。
在程菲看來,同車的這兩位,身份隱晦不可告人,和自己根本就是兩個世界。今晚這場交集隻是一次偏離命運軌跡的意外,天一亮,他們走他們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再無瓜葛。
防人之心不可無,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不打算暴露自己家的真實住址。
出於這層警戒心理,程菲順理成章地準備開啟大亂走模式。
這會兒已經是凌晨三點多,大馬路上隻有零星幾輛車飛馳而過,幾乎不見任何行人。
路況良好,黑色越野從濱安新區開進主城區,隻用了二十五分鍾不到。
開始的時候越野車的行駛路徑還算正常,可剛進入東二環區域,程菲就開始發功。一會兒指揮著前方左轉,說記錯了路,立馬讓原地掉頭,一會兒指揮著過大路口,開出幾百米,又讓從一個大商場後面繞回來。
這麼來回折騰三次之後,程菲暗搓搓拿起自己正在充電的手機,看一眼。
屏幕亮起,電池電量顯示已經充至30%。
足夠她打車回家以及在意外狀況發生時撥出一個110。
程菲心裡悄然一喜,抻脖子望了望車窗外面,見這附近燈光通明還依稀能聽見人聲,像個相對安全的環境,便也顧不上認真細看,連忙拍拍車門,說道:“到了到了!我家到了,麻煩就在這裡停車!”
一旁,閉目養神的男人掀了下眼皮。
周清南視線透過車窗,懶耷耷落在窗外的建築物上,半秒後,淡聲評價:“你家挺氣派。”
聽見這話,剛收拾好東西準備下車的程菲愣了愣,下意識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隻見黑色越野已經依她所言停下,路邊一座宏偉大樓富麗堂皇,頂端赫然幾個霓虹大字:濱泰浴足城。
“……”
程菲眉心不可控制地抖了抖,默。
兩秒後,她幹咳一聲清清了嗓子,解釋道,“我們家的小區就在這個浴足城後面,走不了幾步,我就在這兒下車。”
周清南手裡轉著玉珠子,那一瞬竟破天荒想發笑。這些小把戲幼稚到不夠看,他連拆穿都懶得,隻是靠在椅背上看她表演。
隻見這女孩子一本正經鬼扯完,便飛快拔出自己的充電線,和手機一起塞回挎包,雙手抵額,虔誠合十朝他拜了拜,“謝謝周先生送我回家,感恩的心。”
說完,一秒鍾不敢耽擱,推開車門溜出去,像一條白色小魚遊進了霓虹閃爍迷離妖冶的燈海。站定後,反手“啪”地門一關,彎下腰來,隔著車窗朝他揮胳膊:“再見!”
周清南沒有說話。視線中是年輕女孩的臉,車窗升得太高,她半張面孔被遮擋在黑玻璃之外,隻露出一雙月牙似的眼眸,點綴滴滴天生的霧露,純淨無邪。
道完別,他明顯感覺她緊繃的神經終於放松,促狹地暗吐一口氣,扭頭就走,毫無留念。
不知出於哪種心理,隻能歸結於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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