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被千夫所指,程菲隻能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選擇了隱忍。
她盯著周清南眯了眯眼睛,接著便壓低聲音,道:“請周總注意自己的措辭,你隻是全程‘贊助’,不是‘包’,你一說包字,我就會聯想到‘包養’這個詞,歧義實在太大了,謝謝。”
周清南揚眉:“那你想象力挺豐富。
程菲:?
“普通人聽見包字,隻會聯想到‘包辦’。”周清南篤悠悠地瞧著她,稍頓,傾身往她貼近幾分,低聲續道,“程小姐居然會聯想到包養,確實與眾不同。”
“……”……OK。
是我思想齷齪行了吧?
程菲無言,不知道還能對這個邏輯清奇的大佬說什麼,隻能默默將自己隨身背的書包取下,拉開拉鏈,伸手在裡面掏起來。
周清南在邊兒上瞧著她,隻見這小姑娘在書包裡掏啊掏,找了差不多有半分鍾,才終於抽回手,從裡面拿出來一個印著草莓熊的小分裝袋,讓她塞得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些什麼。
接著,她打開袋子的密封口。
周清南託著腮沒什麼表情,注意到她這個舉動,下意識低眸瞧了眼。
袋子裡裝著好些水果蔬菜幹,品種豐富,有香蕉草莓秋葵山藥……看上去五顏六色。
再然後,他就看見這姑娘從這座水果幹堆成的小山包裡選出了一個綠油油的小圓片,拿兩根纖細瓷白的手指捏住,給他遞了過來。
“?”
周清南視線上撩,從綠色小圓片來到女孩嬌媚的臉蛋,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兒,挑了下眉,意思是:幹什麼。
程菲學起這位大佬往日的淡漠表情,酷酷地道:“給你的,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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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很少被人這麼使喚命令過,周清南滯了下,隨後竟很聽話地伸手接過。
他:“這是什麼。”
“我姑媽自己做的水果幹。”程菲說著,自己也拿起一塊草莓幹放嘴裡,腮幫鼓鼓地嚼,含糊道,“分個獼猴桃幹給你吃。”
拿吃的趕緊把這張嘴堵上,別說話了您老。
那頭,周清南聽完程菲的話,眉峰不由又挑高幾寸,不多時,將手裡的果幹放進嘴裡,緩慢咀嚼。
吃完,周清南很細微地勾了勾唇,聲調不自覺便柔幾分,說:“謝謝,味道不錯。”
午後光景,飛機還沒起飛,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為那副英俊冷硬的輪廓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邊,加上唇畔那抹淺笑,他整個人仿佛褪去了幾分戾氣,比平日要溫和許多。
這一幕落在程菲眼中,竟令她怔怔出神。
可這樣的失神並沒有持續太久。
僅僅兩秒不到,程菲便嗖地清醒過來,飛快移開視線看別處。
“……不客氣。”
她心跳急促耳根灼燙,應了句,掩飾慌亂般清了清嗓子,又把果蔬幹往周清南那邊搡了搡,故作淡然地說,“反正我一個人吃不完也是浪費,周總想吃就自己拿。”
“你吃吧。”
昨晚隻睡了三個多鍾頭,周清南確實乏,說完便合了眸子閉目養神。
一旁,程菲剛拿起一塊蘋果幹咬了口,餘光瞥見這位大佬又開始打盹兒,想到什麼,不禁輕皺眉頭,小聲道:“這架航班隻能先飛平南,我們要去蘭貴,下了飛機還得轉大巴。你本來就是個傷患,受不住這麼顛簸的路程吧……”
閉著眼,視野漆黑,耳畔的碎碎念便顯得尤為清晰。細軟的聲口,貓崽叫喚似的,一字一句,每個音符都蠱惑著周清南的感官。
他沒有睜眼,隻是懶散地應她:“受不受得住,這一趟我也要親自跟。”
“為什麼呀?”程菲著實困頓,“就因為不想我們臺跟梅氏合作?”
她有時候甚至懷疑,這位大佬橫插一刀從中作梗,怕不是跟梅氏集團或者梅家那位小少爺有什麼仇。
“不是因為這個。”周清南否認。
程菲更不明白了:“那到底為什麼。”
周清南仍舊沒有睜開眼,表情平靜如水,回答道:“我隻是害怕,會有壞人傷害你。”
話音落地的剎那,程菲驀地一怔。
周清南用的詞不是擔心,不是不想,而是害怕……她一直以為,他們這種人過慣了刀刀鋒舔血的日子,是不會再有害怕這種情緒的。
該不是她耳背聽錯了吧?
程菲有點不確定,目光定定盯著男人冷峻如畫的側顏瞧,正想再向這位大佬求證一下,漂亮的乘務員小姐姐卻已再次出現。
“各位旅客,我們的飛機即將起飛,請您系好安全帶照看好小孩,不要離開座位在機艙內走動。謝謝!”
身著制服的乘務員聲線甜美,說完一遍字正腔圓的國語後,又面朝全體頭等艙乘客說了一遍英語。
程菲未出口的話語就這樣被打斷。
她低頭系安全帶,忽地眸光微閃想起什麼,不由又咬了咬唇瓣,懊喪地嘆出一口氣。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揮刀斬情絲,要對他冷淡下來的,結果每次見了面,八字箴言就會被自己忘到九霄雲外,眼神、心思,不由自主就會跟著他轉……
真是的!
從現在開始到下飛機,她堅決不再跟他說一句話!
程菲正色握拳,打定了主意,之後便點亮手機屏幕,準備邊吃蔬果幹,邊看提前下載好的小說來打發時間,完全當身邊的大佬是個透明人。
然而,計劃實施了不到兩分鍾,便被無情打破。
耳畔冷不丁傳來一道低沉慵懶的嗓音,問她說:“你會不會講故事。”
大概是正在假寐的緣故,周清南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兒沉,也有點兒啞,莫名的性感又撩人。
程菲:?
程菲卡殼半秒,隨之茫茫然地轉過頭,看向仍舊閉著眼神色懶倦的大佬。
他剛才問什麼來著,會不會講故事?
程菲支吾了下,一頭霧水地問道:“周總在跟我說話嗎?”
聞聲,周清南稍頓半秒,接著便撩開眼皮朝她看來,眼白隱隱散布著幾道紅血絲,眸光幽沉,深不見底。
周清南:“我旁邊除了你以外,還有第二個人嗎。”
“……好的。”程菲這下確定了,這位大佬確實是在向她本人提問。
雖然不知道周清南問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良好的職業素養使然,程菲思考兩秒後,依然很認真地回答:“算會吧,我大學的時候去福利院做過義工,那段時間經常給小朋友講故事。”
周清南:“講一個給我聽聽。”
程菲:“?”
程菲本來就迷茫,這下更呆了,眸子睜大,用一副格外困惑的眼神看周清南。
周清南這時已重新闔眸,漫不經心道,“我睡不著,麻煩程小姐講個故事幫我催眠。”
“……”
你是三歲小朋友嗎?講個故事幫你催眠?我一記天馬流星拳直接給你砸暈豈不是更快?
程菲無言以對,抬手捏了捏眉心,靜默好幾秒才重新做好表情管理,衝身旁的大佬露出一個溫柔微笑,道:“周總,您可能有點誤會,我說的會講故事,僅僅是隻限於六歲以下小朋友聽的故事,就比如說小紅帽和大灰狼、搬南瓜的大腳巨人這種。”
周清南合著眸眉眼沉靜,再自然不過地回答:“那就搬南瓜的大腳巨人吧。”
程菲:“……”
那一刻程菲甚至以為自己幻聽了,又向這位爺確認了一次,最終得到肯定答復。
一時間,程菲風中凌亂。
但凌亂歸凌亂,人周大佬畢竟是她們新欄目的贊助商,程菲自問愛崗敬業,絕不將個人情緒帶進工作。
因此,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耐著性子壓低聲,給身邊這位超級殘暴殺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講起了兒童故事:“在很久以前,遙遠的魔法森林裡住了一個小矮人,他非常喜歡吃南瓜,所以給自己種了一大片南瓜。後來,收成的季節到了,小矮人就背著自己的小背簍哼哧哼哧地來到地裡,準備收南瓜,可是小矮人實在太矮也太小了,每次隻能往小背簍裡裝一個南瓜……”
“天吶,這麼多的南瓜,我得搬到什麼時候呀!”程菲控制著音量的同時,也不忘聲情並茂,“小矮人苦惱地想。忽然,他靈光一閃,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大腳巨人!”
……
周清南安靜地閉著眼,視線中是一片暗無天日的黑。
聽著耳邊姑娘輕緩溫柔的嗓音,他一陣恍惚,莫名便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年的濱港還沒有大規模開發,霧霾不重,每當夜晚降臨,天上便繁星閃爍。
那年他隻有十歲出頭,無父無母,遊走在破敗老舊的街巷中,是所有人眼中的災星和瘟疫,沒有任何同齡的孩子願意接近他。
那天,一個星河絢爛的夜,他實在太餓,壯起膽子搶來兩個幹面包,還沒啃完,便被追上來的老板一頓毒打,傷痕累累蜷在街角。
也是那天,夜星引路命運垂憐,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走進了他模糊的視野,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般,在他面前的髒地上放了一支廉價棒棒糖。
那一夜,小少年以為自己會死。
但他最終沒有。
他顫著手拆開糖紙,將棒棒糖放進嘴裡,咬得粉碎。
劣質甜漿的味道在唇舌間爆裂開,就是靠著那零星半點能量和養料,咬牙撐到了天亮。
從那天起,周清南就告訴自己:死不成,就得好好活,還他媽要活得像個人樣。
濱港市人民醫院,住院部骨科病房區。
顧靜媛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旁邊的床頭櫃上擺著一份銀耳粥,裝在保溫桶裡,顯然是剛熬好就給緊趕慢趕地送到了醫院,桶沿上方還冒著熱氣,白霧嫋嫋。
瞧著那份新鮮現熬的粥,隔壁床新來的阿姨羨慕得不行,忍不住數落身邊的丈夫:“你瞧瞧人家的老公,媳婦住院了,還親手給熬粥,你再瞧瞧你,隨便在醫院門口買兩個包子就把我打發了!”
阿姨的丈夫是個身形矮壯的中年人,黝黑而敦實。聽阿姨說完,他皺了下眉,下意識往旁邊病床的方向瞟了眼。
隻見窗邊站著一道高大人影,肩寬腰窄大長腿,正以一種很闲散的姿態靠在窗臺上打電話,光看那背影身材,怎麼瞧都不像是他們這一輩的同齡人,還以為是個三十出頭的帥小伙。
對方打著電話,說話的聲音也低沉而醇厚,像酒,卻不過分濃,痞氣和穩重融合得恰到好處。
中年大叔打量了陳家槐幾眼後,便將目光收了回來,壓低嗓子酸溜溜地回妻子話:“人家一看就是能掙錢的,我每天起早貪黑下工地,累都累死了,哪兒來的闲工夫給你熬粥啊!知足吧,有包子吃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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