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先還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餘光一瞥看見自己手上還捏著這位大佬的畫冊,這才回過神,窘迫得臉微紅,忙將畫冊交還給他。
男人接過畫冊,合上了,隨手往旁邊的書桌上一撂。
“出去吃飯。”周清南沒什麼語氣地道。
說完,他便微側身,繞過咫尺之遙的姑娘,踏著步子徑直往房門口走。
擦肩而過的剎那。
程菲十根纖細的指不由自主收緊,也不知哪根筋沒搭對,竟忽然拔高了音量,脫口而出:“餘烈。”
喊完,她心跳猛地漏掉一拍,心口發緊,抬起了眼簾。
窗外的天空像一匹被墨染出來的巨大綢緞,室內那點微弱的光線不足以抵擋,幾乎被濃夜吞噬。
周清南人已經走到房門口,高大颀長的背影沉靜而清挺,像一株矗立在黑夜裡的喬木,永遠隻在無聲亦無人的地方安靜存在。
那樣的孤獨。
聽見背後的聲音,周清南腳下的步子停下了。
然後,他咬著煙回過頭,用帶點兒困惑又帶點兒探究的目光望向程菲。
程菲輕輕呼出一口氣,問他:“你在桐樹巷生活過,那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周清南聽她說著,把嘴裡的煙拿了下來,沒有點燃,隻是捏在手裡漫不經心地轉。
轉到第三圈的時候,他像是過完了一遍關於那個地方的回憶,漠然地搖了搖頭:“沒有。”
“……哦,沒有就算了。”程菲看著那雙深沉平靜的眸,笑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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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南視線從她臉上撤回,轉身離去,走出大門的時候頭也不回扔來一句話,道:“出來記得關門。”
“好的。”
程菲應一聲,餘光掃過那個被周清南放回桌上的灰封面畫冊,輕輕咬了咬唇瓣,若有所思,然後才提步跟上去。
蘭貴是個坐落在邊境線上的小縣城,間隔幾百公裡就是口岸,整座縣城常住人口少得可憐,並且聚集了一些往返境內外做生意的東南亞人,龍蛇混雜。
在此背景下,蘭貴不僅基礎設施相較內陸的城市落後,就連治安也差了不少。
一到晚上,街道上便不剩幾家開門營業的店鋪,也瞧不見幾個大活人。
程菲和周清南從酒店出去後,選了三岔路口靠北邊方向的那條,邊走邊找吃的。
很幸運,走了不到五百米,便發現一家還在營業的小餐館。
兩人走進去。
餐館老板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本來都打算關門了,瞧見客人上門,頗有幾分驚喜,當即熱情地將程菲和周清南迎進去,熱情地說了句什麼。
老板說的是蘭貴本地的方言,程菲有點沒聽懂,正準備再問一遍,卻聽身旁的周清南開口回了話。
“好嘞,二位稍等一哈。”老板看出他們是外地人,笑容滿面地回了句普通話,之後便進廚房忙活開,起鍋燒灶。
程菲轉頭,頗有幾分吃驚地望向周清南,詫異道:“你以前來過蘭貴嗎?”
周清南扭頭一瞧,邊兒上正好一個空桌子。他落座,邊從筷筒裡抽出一雙一次性筷子遞給程菲,邊隨口應他,“沒有。”
程菲:“那你怎麼懂蘭貴的方言?會聽還會說?”
周清南耷拉著眼皮,又隨手扯了張紙巾,擦拭起程菲面前的桌面,語氣淡淡:“我對雲南挺熟的,凌城、平南、烏市都待過。蘭貴話和雲南官話差不多。”
“原來是這樣。”程菲了然地點點頭,頓了下,又好奇地問,“那剛才老板說的什麼呀?”
周清南:“問想吃點什麼。”
程菲眨眨眼:“那你怎麼回的?”
周清南:“我說要兩碗餌絲。”
程菲頷首,對這位大佬的點餐表示認同,“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有一道炒餌絲,看來是這裡的特色菜。”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闲聊著,沒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清湯餌絲便端上了桌。
這回兒已經是晚上的九點鍾,程菲睡了一下午,起床到剛才都沒覺得餓,可一聞到餌絲的香味,她肚子裡的饞蟲大軍便傾巢而出,瞬間餓得咕咕叫。
也懶得講禮數等甲方大佬先動筷,她抄起筷子便開吃。
周清南見她吃相豪邁,兩隻腮幫被餌絲塞得鼓鼓囊囊,跟隻松鼠似的,嘴角勾了勾,忍俊不禁,拿筷子將餌絲拌勻,也低了頭默不作聲地吃起來。
正吃著,忽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來。
程菲停下筷子,將嘴裡的餌絲咽下,隨手扯過一張紙巾擦嘴,然後才掏出手機。
看眼來電顯示,居然是小趙主任趙逸文打來的。
程菲困惑地揚了揚眉,滑開接聽鍵:“喂,小趙主任。”
聽筒對面很快便傳出趙逸文的聲音,語氣聽上去頗有幾分焦灼。
僅僅兩秒,程菲的臉色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下去。
她飛快掛斷電話,也顧不上碗裡的餌絲還剩一大半了,起身就準備走。
周清南見狀,微蹙眉,撩起眼皮瞧對面的姑娘,問:“怎麼了?”
“梁主任出事了,說是在一條巷子裡讓人揍得頭破血流。”程菲語速飛快,說話的同時人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飛奔朝外,“我得馬上去醫院。”
聽完程菲的話,周清南眯了眯眼睛,瞬間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拿手機掃完牆上的付款碼,大步跟出。
夜深人靜,街道上空無一人,吹過來的晚風也夾雜著滾滾熱浪。一盞路燈懸在夜空下方,玻璃罩外有幾隻飛蛾,圍著燈光撲來撲去,在地面上投落巨大的陰影,看著怪異又可怕。
程菲在餐館外的馬路牙子上站定,左右環視一圈,見這附近不像有出租車的樣子,隻好又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準備叫個網約車。
將目的地設置為“蘭貴縣人民醫院”後,她點擊了“發送訂單”。
正焦灼地等待接單,忽聞背後有腳步聲傳來,沉穩有力。
程菲微怔,下意識回頭看了眼,眸光驚跳。
程菲愕然地說:“……周總,你就吃完了嗎?”
周清南看她一眼:“你都走了我還吃什麼。”
“……”?
我走了跟你吃飯有什麼關系?
沒有我你就吃不下飯了?
程菲被嗆了下,默了默,又問:“那你現在是回酒店嗎?”
“你不是要去醫院。”周清南說,“我陪你。”
“……周總,你是不是沒聽清楚,我是去醫院。那又不是什麼好地方。”程菲又納悶兒又費解,很誠懇地道,“我跟梁瀚是一個團隊的,加上他又是我的上級,他受傷我是必須去看看。你又不待見梁瀚,跟著幹什麼?”
周清南目光微沉,直勾勾盯著她:“誰管那個姓梁的是死是活,我隻關心你。”
“……”程菲愣怔住,耳根發燙,一時間腦子都有點空白了,隻能呆呆地望著他。
“程菲小姐,如果你記性不好,那我再最後跟你強調一次。”
周清南嗓音微沉,道,“梅家那個小少爺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這次的蘭貴之行,也不會如你期望的那樣順利。背後盯著你的眼睛太多了,隻有我,會全心全意保護你,也隻有我,有這個能力護下你。”
話音落地,平地起了一陣風。
程菲幾縷耳發被風吹得翻飛起舞,發尖掃著臉蛋,酥酥麻麻的痒。
周清南本就氣場冷峻,沉下聲音說話時,侵略感更是強到無以復加。
程菲有點被嚇住了,無意識地輕咽下一口唾沫,看著他,忽然說:“其實一直很想知道,萍水相逢,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關照?”
周清南深邃的眸牢牢鎖住她,看她須臾,將目光移開,極其冷靜地道:“一開始你就不應該卷進來。現在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既然被綁在了一起,我就有責任護你周全。”
責任?
這個說辭的說服力顯然有些不足。
程菲心口一陣一陣地發緊,眼簾低垂下去。片刻,不想再對這個問題刨根問底,便做了個深呼吸,點點頭,換上輕松的口吻應道:“好吧,那你就跟我一起去醫院。”
周清南:“不止是醫院,不止是今天。”
程菲沒懂他話裡的意思,白皙的臉蛋上流露出一絲迷茫。
周清南面無表情地說:“在你回到濱港之前,你必須24小時跟我待在一起。”
程菲:“……”
程菲卡殼,額頭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隻覺他這個要求實在強人所難。
頓了半秒後,她換上一副微笑臉,用最溫和的語氣柔聲道:“我們是一個考察團的,白天本來就會一起行動,待一塊兒倒說得過去。可是周總,晚上我們總要回各自的房間睡覺,怎麼可能24小時都待一起?”
周清南:“睡覺的事我再想辦法。”
“……”這還能想辦法?
周清南筆直注視著她,態度強勢霸道,竟不容反駁般:“總之,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程菲無語,抬手捏了捏眉心,念頭一轉想起梁主任還在縣醫院的急診科裡躺著,頓時也沒心思跟這位大佬瞎扯了,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妥協道:“行吧,我覺得可以。暫時就按你說的辦。”
程菲緊接著又道:“所以我們現在先打個車去醫院好嗎?”
周清南正要說話,就在這時,背後小餐館的老板卻走了出來。
老板是個熱心腸的本地人,見這兩個小年輕在自個兒門口杵了半天,已經猜到他們在為交通工具發愁。
於是笑著用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問:“你們這是要克(去)哪兒嘛?”
這句話程菲聽明白了。她趕緊朝胖老板露出個笑容,回答說:“是這樣的老板,我們有個朋友生病了,在縣醫院,我剛才看了地圖,這兒離縣醫院還有將近三公裡,走路肯定走不過去,我就想在網上打個車。”
老板:“網約車啊?哎呀,我們這個縣總共才那點兒人,白天你想叫個車都不容易,莫說晚上咯。”
聽見這話,程菲頓時焦灼起來,蹙眉道:“那怎麼辦啊……我們現在必須要趕到醫院去,情況很緊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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