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已經習慣了他無禮的態度,並覺得老百姓之間的相處模式,可能就是這麼不拘小節。
父皇說身在皇家,也要懂得與民同樂,所以七皇子憋著小脾氣,勉強和藹地回答:“老七。”
“誰他媽問你排行了!”劉三虎哈哈一樂:“問你叫什麼名字懂嗎?”
七皇子轉頭,沉沉看向他。
劉三虎被那孩子的目光看得渾身一冷,莫名就收住了嘲笑,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回過神,又擔心其他兄弟發現他被個孩子震住了,頓時火冒三丈,更加無禮地呵斥:“看什麼看!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陸潛。”七皇子低聲回答。
“陸錢?好名字啊!人如其名!”山羊胡樂呵呵地摟住男孩肩膀:“你家一定是京城的大戶人家吧?你爹不會是當官的吧?”
“不是。”
“那還好。”山羊胡子笑道:“要是當官的,咱哥幾個都不敢管你爹要錢了,哈哈!”
這群商人是走水道山路,雖然比官道繞些路,但這麼走反而不會被三皇子的追兵抓到。
七皇子計算了一下走出西蘭大漠的時間,決定每三天從山羊胡子那裡買一次腌肉和水,隻要走出大漠,打獵和野果都能喂飽自己。
第二天,一行人在山洞裡湊合一晚。
半夜裡,七皇子感覺到身旁有個人坐起身,爬到自己身邊,盯著自己看。
七皇子沒有太多戒心,並不覺得對方會傷害自己,但因為不習慣主動跟人打招呼,所以依舊一動不動,等待對方先說話。
對方以為他睡熟了,立即對幾個兄弟發出“嘶嘶”的暗號。
“他兜裡還剩多少票子?”這是劉三虎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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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還有七八張,而且不是五十兩,我親眼看見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山羊胡子的嗓音。
“我去摸來數一數不就得了!”劉三虎說。
“慢著。”頭領說:“他身上最多不超過幾百兩,別打那心思了,咱們不能把這小子惹惱了,那兩千五百兩酬勞才是大事。”
劉三虎急道:“惹惱他又怎地!他爹娘還能不要他了?惹惱他照樣得送錢來贖人!”
頭領道:“咱們送人回去那是恩情,鬧掰了就不好聽了,京城那地界有頭有臉的人那麼多,天知道他爹娘什麼來頭,惹惱了這小娃娃,回頭給咱告上官府,不是平白惹事嗎?”
山羊胡子說:“虎爺你別心急,要不這樣,咱們繞個路,帶他在大漠多耽擱幾天,把他那點銀票都賺到手,再領他去客棧,到時候他吃喝都得靠咱們供給,也沒人強迫他,還欠咱恩情呢!”
另外兩個男人立即低聲怪笑起來:“還是老柯腦子好使!”
七皇子陰沉地小臉隱在寂靜得黑夜裡。
這一夜,他突然一點都不喜歡老百姓了。
第二天清早,五個商人帶著貨車,按計劃準備在大漠裡繞路跋涉。
七皇子掏出銀票,取了二百五十兩,遞給山羊胡子:“買十斤腌肉三袋水。”
山羊胡子眼睛一亮,本來還以為要多走幾步,這小少爺才會忍不住餓,沒想到一大早就來了個開門紅的大生意!
他喜不自禁地從自己的貨車上卸下一個包裹,提了十斤腌肉遞給七皇子,還不忘感嘆:“哎,我也隻剩這點肉了,其實不想賣,又不能餓著你個小娃娃。”
七皇子沒說話,提起腌肉就對五個商人抱拳道:“諸位,就此別過。”
五個男人頓時愣住了,回過神,那小少爺已經扛著肉和水袋,朝東邊走去。
真是奇了!這毛孩子居然還認得方向!
“站住!”劉三虎暴跳如雷,箭步追上去。
不料剛吼完,那孩子就面無表情轉過身,用“有屁快放”的眼神盯著他。
身後地頭領趕忙追上來攔住劉三虎,對那孩子陪笑道:“小兄弟怎麼突然就要自己走?咱都說好了護送你回京了。”
“不必。”陸潛抬手亮出腌肉和水袋:“爺有它們護送。”
劉三虎剛要發作,又被頭領阻止,頭領仍舊面色和善道:“這樣可就是翻臉不認人了,小兄弟,這大漠裡幹糧和水都是救命的東西,咱肯賣給你,是因為你跟咱們籤了契約,現在你拿了吃的喝的就要走,契約就不算數了?”
陸潛面無表情道:“京城城門見,銀子少不了你的。”
山羊胡子追上來急道:“空口無憑!你這麼拍屁股走了,京城那麼大,咱麼去哪裡找你!不成!你把腌肉和水還給我!我不賣了!”
“咚”的一聲悶響,陸潛將手中食物丟在腳邊,目光盯著眼前五人,慢悠悠解開了腰側長刀。
劉三虎頓時冷笑:“怎麼?你小子還想動手了?真他媽初生牛犢不怕虎!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兒不打的你叫爺爺,我就不姓劉。”
“住手!”頭領還是不想鬧掰了,讓人拉開劉三虎,依舊溫和地上前跟那男孩交涉:“小兄弟不要動怒,咱真的是出於好意,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咱昨個給你一口水一條魚,你現在已經渴死餓死在這大漠裡了!萍水相逢,咱們救你一命,你錢咱們這麼大人情,總不能反目成仇吧?”
陸潛沒有回答,目光冷淡的盯著頭領。
他天生缺乏感情邏輯,一切行動以目的為導向,偏偏陪他長大的小伴讀是以感情為導向的性格。
所以這些年來,陸潛有意無意的在嘗試記憶別人的感情邏輯,這樣能使他的行為表現得到小伴讀的表揚,小伴讀一開心,就會親手喂奶。
陸潛喜歡那種感覺,但不代表他能從感情層面理解和執行某些事。
在他的世界中,沒有顧及人情的邏輯,這五個人昨天被他找到了,如果當時他們不肯跟他交易魚和水,他就會搶奪魚和水,而非渴死餓死在大漠。
頭領說的話,在他這裡,是不合邏輯的假設。
頭領總覺得這孩子的舉止跟尋常人不太一樣,一開始覺得這孩子可能有點傻氣,但此時此刻才發現,這孩子買的腌肉和水,幾乎剛好足夠他走出這片大漠。
而且這孩子的方向感奇準,不像他們這些邊塞行商,經過了二三十年的歷練才掌握經驗。
這孩子的方向感,更類似於這荒漠中的狼群,仿佛來自於獵食野獸的本能。
這種層層詭異的不尋常,讓頭領對這孩子生出暗暗的懼意,賠笑著商量:“小兄弟,我看得出你不是背信棄義的人,既然已經籤了契約,咱們還是一起走,圖個安心。”
陸潛沉默地注視他片刻,忽然將長刀掛回腰側,彎身撿起肉和水,轉過身繼續朝自己選擇的方向邁步,隻給頭領留下一句話——
“跟上,爺沒時間給你們耽擱。”
第100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 被你爹媽寵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老子今兒就叫你長長記性!”劉三虎活動手腕追上去, 卻被頭領厲聲喝止。
“趙哥!”劉三虎急道:“咱救了他的命,他卻不把咱哥幾個放在眼裡,還想抵賴契約, 咱哥幾個難道任他個娃娃刁難不成!”
頭領眼神一冷, 回道:“咱們什麼時候救他的命了?糧食和水是他真金白銀跟咱們買去的,又不是你好心白送給他的, 這就叫你尾巴翹上天了?”
劉三虎頓時憋紅了臉,沒想到大哥胳膊肘往外拐。
頭領見他神色憤恨, 又將他拉去一旁低聲勸說:“這一趟咱能掙兩千五百兩銀子, 夠咱們做點買賣,一輩子衣食無憂, 以後再也不用來大漠受罪了。這小子是咱們的活財神,能不得罪盡量不得罪,他家裡有錢必有勢, 留一手人情,往後咱們哥幾個遇到困難,還能上門談交情,你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呢?”
一旁幾個男人聞言都回過味來, 心裡佩服頭領想得周到, 也都上前勸劉三虎忍讓一些。
劉三虎雖然不想放過那目中無人的富家小少爺,可到底不便違逆頭領的要求,隻得硬壓下火氣,悶不吭聲一起跟著那少爺走。
經過頭領的點撥, 其他幾個男人都開始下意識討好陸潛,都期望去了京城,能跟富商家攀上關系。
山羊胡子尤其諂媚,讓陸潛把肉和水擱在自己貨車上,之後還自掏腰包,送出一些自己的幹糧,沒收一文錢。
陸潛也並非無動於衷,路上跟山羊胡子走得近了一些。
倒不是因為被山羊胡子感化了,而是從昨夜裡聽到的對話中,陸潛判斷這群商人的目的是銀子。
山羊胡子的討好,一定也是為了銀子。
那麼,他隻要回應山羊胡子的討好,就會讓山羊胡子以為自己的示好能換來銀子,也會讓其他想要銀子的人效法山羊胡子的做法,為陸潛創造更好的旅途生活。
但陸潛並不打算給他們任何獎賞,他不喜歡這群商人。
其他商人確實毫不猶豫跳進了陸潛的陷阱,爭著搶著私下給這孩子塞吃的喝的。
沒人想到,這個看起來傻乎乎的小少爺,竟然有意識的每天親近不同的人,成功挑起一群精明商人的內部競爭,讓自己利益最大化。
即將走出大漠時,頭領讓山羊胡子向陸潛轉達了一個請求——
他們希望陸潛跟隨他們繞一小段路,去白行山走一趟,跟當地外族人做交易,買齊去京城所需的幹糧和日用品。
除了補充幹糧,他們還需要把自己帶來邊疆的貨,全部低價拋售。
白行山在大漠以南,交通比邊疆外的部族便利得多,貨品自然賣不出高價。
越往南走,貨價越賣不上去。
他們從前來一趟邊疆,運氣好了可以賺上百兩銀子,還能再換些皮子回老家倒賣。
這回碰上了個小財神爺,京城有大筆錢等著他們去拿,自家買賣賺少一點也就認了,但絕不能把貨原樣拉回去。
原本擔心這小財神爺不肯繞路,沒想到他一口便答應了,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
陸潛並不清楚附近哪裡能找到集市,這些商人主動指路,他當然不會拒絕。
有了集市,母妃給他的銀兩,足夠買上幾車幹糧和水,說不準還有奶和蜂蜜。
殿下需要奶和蜂蜜,殿下望眼欲穿。
還有另一個原因——白行山這名字,小伴讀給殿下說過。
據說上面住著個什麼武林高手,小伴讀要殿下拜他為師。
殿下暫時沒空拜師,但可以先去踩個點。
一行人來到山下部族村落,先去拜訪了幾位部落長老。
此地族人多半性情直爽,隻要禮數周到,這些人的錢很好忽悠。
本打算低價買一些幹糧,陸潛來的第一天就遇到一個問題——這裡的人不講漢話,根本無法交流,要買貨品,還得靠商人們轉達。
商人們自然不會老實給出真正的貨品報價,打算替陸潛交易,賺上一大筆差價。
山羊胡子說這裡一斤腌肉要五兩銀子,陸潛沒說話,也再沒有讓他們幫忙交易。
幾個商人認為這小少爺人生地不熟,又聽不懂當地語言,就算嫌貴,也遲早會請他們幫忙少買些幹糧。
一上午,陸潛沉默地跟著五個商人,走遍部族小小的集市。
晌午,劉三虎正在腌肉攤子前討價還價,忽然聽見身旁一個熟悉的少年嗓音,用流利的當地語言,向攤主購買三十斤腌肉。
劉三虎轉過頭時,看見的是陸潛淡定如常的側臉——陽光斜照在少年長長的睫毛上,在茶色眼瞳裡投下深不見底的陰影。
“你小子會說白伊族語!”劉三虎驚訝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自己說起了當地語言。
陸潛沒有理睬他,居然還用流利的當地語言提醒攤主——全都要瘦肉。
五個商人都難以置信,如果這男孩會說當地語言,剛來的時候,為什麼請他們幫忙交易?
耍猴呢?
吃飯的時候,頭領為了試探,用白伊族語跟陸潛說了幾句話。
陸潛並不回答,默不吭聲認真吃羊肉。
頭領愈發覺得這男孩來頭可疑,便不斷用當地語言跟他對話,想知道這小子是不是再跟他們裝傻。
始終得不到回應,頭領語氣兇悍起來,用白伊族語問陸潛究竟是什麼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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