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忘不了那天看到的滿浴缸血水。
也永遠忘不了那個在血水中安靜睡去的男人。
她還記那一陣連下了十來天的雨,好不容易有一天不下了, 她就格外想出去走走,透透氣,但夏昭吃了藥,沒力氣,所以她隻好一個人出去。
出去後沒多久,太陽就升了起來,她很高興,本來隻想推兒子出去隨便散散步的,後來也忍不住地逛起了公園,還去超市買了食材,想晚上做一頓豐盛的大餐慶祝出太陽。
那天她是吃過飯出門的,一直到下午四點多才回家。
回家後她喊了兩聲,沒人應,也沒想太多,以為夏昭還在睡,所以喂好兒子後就專注地做起了晚飯,還非常有興致地開了紅酒,剪了兩支鬱金香插在花瓶裡。
她想在吃晚飯的時候告訴夏昭今天出太陽了,他沒出門真是可惜。
她想問夏昭要不要在家裡養條狗,有個小動物家裡氣氛也能活潑一點。
她還想告訴夏昭說小奕出門一點也不怕生,眼睛骨碌碌地轉,什麼都想摸摸看……
她想了很多,但唯獨沒有想到,那個她想跟其分享一天日常的男人,已經永遠地陷入了沉眠。
再也聽不見她說的話,也永遠不會再回應她。
那天之後,她開始討厭紅色。
可這眼下這紅色出現在夏遠航身上,卻讓她久違地感受到了快意和興奮。
她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身體的顫抖!
趙珮潆攥緊手,又往前走了一步,近距離地欣賞著對方嘴裡不停冒出的血色,享受著對方痛苦至極又憤怒至極的眼神。
這時,外面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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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為所動,繼續看著倒在病床上艱難呼吸的男人,聲音很輕地說“爸,你不是喜歡讓別人做選擇嗎?現在出了這事,你又打算怎麼選呢?”
說著,她輕啊一聲,想到了什麼似的聲音可惜道,“好像不管怎麼選,夏家的香火都斷了呢……”
“哇”一聲,夏遠航又噴出一口血。
這次吐完血他沒再坐得住,整個人直愣愣地倒在病床上,眼睛一翻,暈死過去。
下一秒,門被用力推開。
一群白大衣魚貫而入,瞬間把病床包圍。
趙珮潆往旁邊退開,冷冷地看了一會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另一邊,上海某日料店。
“爺吃飽了!”巫樂大喊。
林凡伸手拉他“吃飽就吃飽,喊啊!”
“爺想去網吧打遊戲。”巫樂不喊了,改成了嗚嗚唧唧。
林凡道“打你個頭,你今天失誤了兩次,要不是周隊救得及時我們就涼了。”
巫樂委委屈屈地閉上了嘴。
周鼎道“行了,想打遊戲就去打,不過不許通宵,十點前必須回酒店休息,明天雖然隻是訓練,狀態也必須保持好。”
巫樂瞬間彈起“爺又活了!周隊萬歲!”
他一邊穿外套一邊喊,“有沒有一起的,桃源ss搞起有木有?”
“有有有!”陸思危舉起手。
宋揚也應聲“帶我一個。”
“我也去我也去!”
沒一會,桌上就隻剩下了周鼎和教練兩個人。
教練道“你呢,不出去放松放松?”
周鼎搖搖頭“還不如早點回去睡覺。”
教練想了想,道“今天的事情你不用太擔心,問題不大,而且你處理得快,影響範圍也小,不會影響你日後參加cba和國家隊,隻是保險起見,以後盡量不要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你也知道,我們國家雖然不抵制同性戀,但也不怎麼支持,所以很多東西雖然沒有明面上規定,但盡量還是不要去碰。”
他拍拍周鼎的肩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影響到了,那就真的沒地哭了。”
“教練。”周鼎突然出聲。
教練一頓“嗯?”
周鼎放下筷子,目光平靜地看著教練“你覺得,我能進xba嗎?”
教練嘶了聲“你這是……”
周鼎說“我不想一直藏。”
從今天的電話裡,他已經感覺到了夏鬱的軟化。
他以為夏鬱會生氣於他們的關系曝光,卻沒想到夏鬱根本沒考慮這件事,隻想著他的前途會不會被影響,那這是不是說明……夏鬱並不排斥公開?隻是因為某些原因才不想公開?
而且夏鬱這幾天的狀態都不太對,雖然見不到人,但通過微信和電話,他也察覺到了夏鬱身上肯定出了什麼事。
幾個問題一問,再加上今天下午夏鬱說的那個假設,他就基本可以確定夏鬱和他父親又因為性向的事情起了爭執,並且爭執不小。
至於那個假設……
他覺得,應該不是假設,而是正在夏鬱身上發生的事情。
教練放下酒杯,眉頭皺了起來“可在xba你這種情況的處境也很難啊,沒比國內好多少。”
周鼎點頭“我知道,難總比直接沒得打好。”
他想公開,也想打球,魚與熊掌他都想要,即使代價很大,他也想試一試。
教練沉默了一會兒,問“就不能忍忍?”
“忍一兩年可以,十幾二十年不行。”
“……所以就不考慮cba和國家隊了?”
周鼎目光平靜“cba和國家隊是我在認識他之前做的規劃。”
如果夏鬱真的在他父親和他之間選擇了他,那麼為夏鬱改變規劃隻是一件再微小不過的事情,“教練,你還沒說我能不能進呢,你覺得我水平夠嗎?”
教練“……”
半晌,他輕嘆了聲氣,“你水平還是不錯的,但身板強度不太夠,對抗性上雖然在國內夠看,但去外面還是有點單薄了。我記得你今年20吧?”
周鼎說“過了年21了。”
“那不算,沒過生日就還是20,你還年輕,身體還在長呢。”
教練看著他說,“我覺得你再練練,明年不是大四麼,不上課,正好可以去參加一些國外的訓練營,也可以直接報名xba選秀,想太多說不如實際去跟人打一場,打完你就知道自己夠不夠格了。”
周鼎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我回去了,一起嗎?”
“我再吃會,剛才光喝酒了,菜我還沒怎麼動。”
周鼎道“那我先走了。”
“去吧,明天見。”
看著周鼎離開的背影,教練搖了搖頭,沒忍住地長嘆了聲氣。
—
離開日料店,周鼎雙手插兜,往酒店方向走。
出了電梯,他一邊往房間走,一邊從口袋裡掏門卡,拿到卡後隨意地一抬頭,目光就被門口的事物攝住,步伐倏地停下,他緩緩地眨了眨眼後又突然飛快地奔跑起來!
“夏鬱!”
他跑到房門前停下,單膝跪地,怔怔地看著蜷縮在門邊睡覺的夏鬱,隻覺得心跳快得像是要炸開。
“夏鬱!”他又喊了一聲。
夏鬱動了動,從膝蓋裡抬起頭,睡眼惺忪道“你好慢。”
“你怎麼會過來?”
周鼎趕緊刷卡開門,“先進去。”
進了門,周鼎按捺著親吻夏鬱的衝動,又問“你怎麼過來的?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等多久了?”
夏鬱打了個哈欠,抬手揉了揉肩膀,周鼎一看立刻,伸手替他捏了起來。
“坐的高鐵,五點到的。”
“你在這兒等了我三個小時?!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打不通。”
周鼎拿出手機看了眼“草,沒電了。”
他蹙起眉,“我忘了下午一直在用電話。”
“沒事。”夏鬱伸手抱住周鼎,把臉埋進對方胸膛。
呼吸著熟悉的味道,緊繃許久的身體徹底放松,困倦翻倍襲來,他道,“我好累。”
周鼎問“困了?”
“嗯。”
“那你吃晚飯了沒?”
“沒。”
周鼎瞬間不去想接吻什麼的了“要不你再堅持一下,吃點東西再睡?”
“不吃,想睡覺。”
夏鬱說,“你抱我洗澡。”
周鼎無法,隻好抱夏鬱去洗澡。
放好水,他躺在池子裡,然後讓夏鬱坐在自己身上。
脫了衣服,他才發覺夏鬱竟然瘦了這麼多,原本骨肉勻稱的肩胛變得更薄,鎖骨也更加清晰突出,尤其背後的脊椎,摸上去一節一節的,全部都清清楚楚。
周鼎眉頭緊皺,頭一次對著夏鬱的身體沒了谷欠念,而是充滿了心疼。
“你都不吃飯的嗎?”
周鼎又去摸夏鬱的手指,不高興道,“一把骨頭。”
夏鬱噗嗤笑了聲“誇張。”
“臉抬起來給我看看,剛才沒看清。”
周鼎託起夏鬱的下巴,看了後眉頭皺得更緊,“眼圈這麼深,多久沒睡了?”
“有睡。”
夏鬱說,“就是沒睡好。”
周鼎嘴唇緊抿,又去摸夏鬱的下顎骨和下巴。
“好啦,我沒事,沒那麼誇張,就這幾天能瘦到哪去。”
說著,夏鬱收起笑,認真地看著周鼎道,“周鼎。”
周鼎手又落到了夏鬱的肘關節上“嗯?”
“我選了你。”
“什麼選了我?”才說完,周鼎就倏地抬頭,看向夏鬱的眼睛。
霧氣嫋嫋,湿漉的黑發搭在夏鬱額頭上。
他目光清明幹淨,眼眶有些發紅,像是水進了眼睛,又像是之前哭過。
他直直地看著周鼎,聲音很輕地又說了一遍“在他和你之間,我選了你。”
第87章 第 87 章
“他給了我三天時間做選擇, 但我一天不到就給了他答案。”
“我猶豫了很多年,從知道自己的性向開始就一直瞞著他們,躲著他們, 後來談戀愛設置那麼多條條框框, 也是不想有被他們發現的可能。”
“我想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放肆,能藏多久就藏多久,最好一直不要被發現, 一直不要有對上的一天。即使那天在三亞鬧起來了,我也依舊希望事情過去之後, 大家還可以平靜地坐下來談話,從容一點, 和氣一點,討論出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最優解。不要鬧得太難看, 更不要走到最差的那一步。”
“可真的走到最差的那一步了, 真的做出選擇了, 好像……”
夏鬱停頓一下, 過了會才接著說, “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
把銀行卡交到嫂子手裡的那一刻,他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不痛快,也不如意, 這畢竟是他認知中最差的結果, 不管做出什麼選擇, 他都會失去一個重要的人。
所以離開醫院後, 他一路上都很低落。
委屈、憤懑、茫然、糾結等等各種情緒充斥在胸腔裡,亂成一團,讓他煩躁無比,一點沒有輕松的感覺, 隻想狠狠發泄一場。
但隨著離上海越來越近,想要見喜歡的人、想要被喜歡的人安慰的迫切感壓過了那些負面情緒。
他的心裡開始生出期待和向往,那股一直盤旋其中、讓他難受無比的鬱氣也漸漸消散。
低落感越加減輕,捆綁掉落、束縛消失的感覺越來越明晰。
他終於有了點放松的感覺。
像是從牢籠裡走出一樣,雖然身上的勒痕很疼,被鐵鏈磨爛的皮膚也很疼,但他看到了光,看到了外面廣闊湛藍的天空。
“周鼎。”他念他的名字。
“我在。”
“幸好還有你陪我。”夏鬱靜靜趴在周鼎胸口,聲音很低,像嘆息一般。
水滴從抬起的手上落下,周鼎用力抱緊懷裡的人。
他眼眸低垂,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用力地、更加用力地把夏鬱緊擁在懷裡,讓他的臉貼在自己心口,聽裡面強而有力的心跳。
他知道夏鬱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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