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額頭上的傷都顧不上包扎。
之後一連多日見不到他,我並沒被限制自由,隻要不出大門,整個宅子隨意去哪兒都可以。
對於這裡我並不陌生,以前經常來玩,這麼多年過去,院子裡的陳設還依舊如初。
這天,許青彥一清早回來了,一身戎裝,腰佩長劍,身側立著他的戰馬。
他並沒有言明來意,可我也已明白。
這麼多日的早出晚歸,看來已準備妥當,他即將帶兵出城了。
他和我弟弟阿則刀兵相見的這天終於來了。
全府的人都在忙碌著,為他準備東西,聽他交代,等他安排。
突然,他做了個手勢,所有人都停了下來,自動讓出了條路。
他緩緩向我走過來,身上的甲胄泛著寒光,有一瞬間晃到了我的眼睛。
「昭昭,」他開了口,不同於一身的冷硬,聲音出奇的溫柔,「你可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我輕笑了一聲,「如果我說希望你不要去,你會答應嗎?」
他仿佛沒聽到我的話一般,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發,滿是寵溺。
「等我回來,就帶著你遠遠離開,從此再不理會朝堂上的事。」
我沒再說話,隻是在心中嘆了口氣。
如今我與他已走到了這般田地,無論講什麼,都如同彼此在說各自的痴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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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如兩個從不相識的陌路人。
許青彥走後,我徹底與外世隔絕了,這場戰事究竟鹿死誰手,已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有時,我也會想起陸安。
此生大概無緣,我也明白,再多的思念也不過是場鏡花水月。
可還是忍不住會好奇,他心中會不會也跟我一樣,有那麼多的遺憾和悲傷。
「咕咕咕。」
一天,已是夜半三更,淺眠中隱約聽到有鴿子的叫聲。
我猛地驚醒,又凝起全部心神仔細去聽。
真的有鴿子的聲音。
我起身直接奔向窗邊,推開窗,月光下一隻鴿子落在屋檐上。
強自按捺住幾乎要跳脫出的心,我抖著手取下鴿子腿上的竹筒。
筒裡是一條白布絹,點起燈,上面是幾行熟悉的修竹般雋雅的小字。
「昭昭吾愛:
多日不見,相思如潮。不日即可抵京,但求昭昭千萬顧惜自己,等我接你護你。你若有事,我亦不獨存。
安」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感覺到眼中有湿熱又趕緊去擦,生怕淚水把這方小小的白絹打湿。
以前陸安給我寫過不少詩詞,但都不及此時此地這封短信。
原來在他心裡,是相思如潮,是亦不獨存。
我將字條收好,便每日安心等陸安來接我。
雖然仍舊沒有外面的消息,但近日來,府中眾人的神色都日漸驚慌起來。
又過了幾天,僕從們越來越少,還有更多的人開始收拾東西,打包行囊。
許青彥的將軍府裡尚且如此,恐怕整個京城已是亂成一團了吧。
「都慌什麼,將軍回來了!」
門外忽地一聲大喊,緊接著許青彥奔了進來。
「昭昭,跟我走!」
他一身的血跡塵汙,拉起我,二話不說就上了馬。
也不待我說話,就縱馬疾馳,看方向是直奔皇宮而去。
可還不等我們到宮門,就遠遠看到宮牆裡冒起了滾滾濃煙,遮天蔽日。
「宮裡怎麼了?」
隨著我的嘶喊聲,許青彥勒住了馬,望著宮門的方向徹底呆了。
從小到大,我還從不曾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倉皇。
「到底怎麼了?」
他還是不說話,下馬向著皇城跪拜在地,磕了九個頭,然後再起身看我,臉色已又恢復了平靜。
「我帶兵出城之前,陛下曾說若是叛軍攻破京城,他寧可自焚於宮中也絕不乞降。今日代王率軍破了朱雀門,我本欲去救駕,可終究遲了一步。」
代王攻破朱雀門,皇帝宮中自焚。
我亦久久呆立,也不清楚,此時心中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許青彥,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何事?」
我也下了馬,與他並肩而立,一起望向宮中那越燃越烈的熊熊大火,似乎連我們的所有前塵往事也都一並燒為灰燼。
「為什麼要幫我皇兄?還要一再騙我?」
他垂下了頭,聲音低沉嘶啞。
「昭昭,你應該知道,我幼年喪母。
「父親續弦,繼母有子後便視我為眼釘肉刺。十歲那年,她說為謝恩賞帶我進宮,卻暗中派人將我丟進口枯井,又用石頭封住井口。
「等淑妃娘娘無意中發現,命人將我撈上來時,我隻剩下一口氣了。
「娘娘將我留在宮裡,與當時的陛下同住了段時日,又命總管太監送我回家。
「從此我繼母便對我極為忌憚,再不敢加害。
「沒有淑妃娘娘和陛下,我早就是宮裡井底下一具無名的白骨了。從那時起,我的命就是陛下和娘娘的。
「昭昭,之前的一再欺騙都實屬無奈,也都是我對不起你。但我對你的感情自始至終沒有半點假意。」
原來早在我認識許青彥之前,他和我皇兄就有了這樣的過往,他一直以來都有顆赤膽忠心。
隻是這忠心到了我這兒便成了無奈之舉,一句對不起便可以帶過了。
之前我始終不明白當初他為何會如此,越想不明白就越恨,越恨就越放不開。
漸漸擰成了個心結。
如今都懂了,也釋然了,我對著他笑了笑。
「許青彥,我不怪你,人各有志,你也是忠心為主。今日你趕緊逃出城吧,從此隱姓埋名,我告訴阿則,不會通緝追捕,就當還你早年為我挨的那一劍。」
「不。」他忽地對我冷笑了一聲,又用力帶著我翻身上馬。
「我不會隱姓埋名,更不會束手就擒,大丈夫何懼一死。隻不過我現在還要先帶你去做件事。」
「什麼事?」
「殺了陸安。」
一路奔至另一座城門口開陽門,那裡等著百餘名騎兵護衛,見到許青彥來了,皆拱手行禮。
「參見將軍。」
「開門。」
許青彥吩咐了一聲,門外有北疆軍湧入,立時跟城中護衛戰成一團。
刀光劍影中,許青彥接連砍翻數人,接過手下遞給他的印有大大「許」字的帥旗,一手舉旗,一手抱緊我,衝出了城。
城外是數不清的北疆軍,許青彥手中大旗格外矚目,很快便引來了追兵。
他有意要將人引來一般,始終舉著旗策馬狂奔,而身後的追兵牢牢跟著,並無一人放箭過來。
我隻覺得耳側是呼嘯而過的風,馬背上似能將五髒六腑都顛了出來。
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去了哪裡,等許青彥停下來,他身旁僅剩下十餘名護衛。
許青彥下馬,將旗杆用力猛地插進土裡。
風中,帥旗招展,獵獵作響,他立在旗邊,脊背挺拔。
不多時,傳來陣陣馬蹄聲,追兵趕來了,但並沒有直接圍殺過來,而是在不遠處列隊集結。
「許青彥,放了她,我可饒你一命。」
隨著一個清越之聲,軍陣中走出一騎,馬上的人一襲白衣,雖是滿身風塵,卻氣度卓然。
是陸安。
我頓時心中狂喜,目光就再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他也在看我,目光沉靜如水,似能融進萬語千言。
「陸安,」一旁的許青彥猶如刀一般筆挺冷硬,「你一人過來,我便放昭昭回去。」
「好。」
「不行!」
我與他的回答同時脫口而出。
「陸安,不行,你別過來。」
我心中萬分焦急,眼淚就要湧出來,「你別來,求你了!」
可他並不理會我,隻是做了個手勢,讓身後兵甲不動,自己策馬迎面走了過來。
離得近了,他面色如常,眼睛璀亮如星,嘴角甚至還勾著一抹淺笑。
他的聲音也很輕。
「昭昭,乖,快回去吧,代王殿下在等你。」
我不再看他,轉頭去求許青彥。
「許青彥,我求你,不要傷他。從小到大,我隻求過你這一次,求你了。」
「對不起,昭昭。」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扯了絲笑,但又很快消散。
「一直都是我對不起你,今天還要再最後利用你這一次。」
話音一落,他抽出背後的弓箭,直接彎弓搭箭,箭镞直指陸安。
「不要!」
我喊了一聲,可陸安仍是置若罔聞,迎著箭徑直騎馬而來。
而許青彥已蓄勢待發,隻要距離再近些便會凌空射出。
生死之際,我一手拉緊韁繩,往回撥轉馬頭,同時另一隻手拔下頭上的金簪,用盡全力扎進馬的脖子。
一聲長嘶。
座下的馬吃痛,飛馳了出去,我隻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
許青彥大驚,雙手一抖,箭飛了出去,與陸安擦身而過。
身後再發生什麼,我便都顧不得了。
這馬是許青彥的坐騎,萬裡挑一的神駒,此時受傷受驚狂奔起來,速度極快。
而我不會騎馬,完全不知要如何控制安撫,可若是松手墜馬,又必會重重摔死,隻能死死抱住馬脖子任其狂奔。
跑了許久許久,我漸漸沒了力氣,手臂控制不住地抖。
就在我完全脫力時,馬突然一個急停,大力之下我被狠狠甩了出去。
卻沒有疼痛襲來,而是長時間的失重墜落感。
原來這是道山澗。
墜落中,我緩緩閉上了眼睛,覺得我朱若昭這一生也真的是圓滿了。
阿則定會是個好皇帝。
而且,我也又見到了他。
希望摔下去時能夠粉身碎骨,這樣便不會有人認出這是湖陽公主。
他不相信我死了,便也能夠好好活著。
12
我是兩個月前來到這個小村落的。
當時迷迷糊糊中睜開眼,覺得全身都疼,腦袋更疼。
等清醒了,有人告訴我,村裡的水牛哥去河谷裡捕魚,看到我躺在一片潮湿的泥沙中昏迷不醒,將我背了回來。
後來,慢慢地,我身上的傷都好了,就是腦子還不太好。
村裡人問我是誰,叫什麼,從哪裡來,我傻傻呆愣了半天,竟然什麼也想不起來。
村裡的李郎中給了我一條白絹,上面有字,說是治傷時發現被我貼身帶著的。
雖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但卻認字,也能看出白絹上的字寫得極好。
「昭昭吾愛:
多日不見,相思如潮。不日即可抵京,但求昭昭千萬顧惜自己,等我接你護你。你若有事,我亦不獨存。
安」
每當我因為失了記憶彷徨無措時,都會把這字條拿出來看看。
寫得這般繾綣深情,一定是我的相公寫給我的。
我是個有相公的人,而且我的名字叫昭昭。
因為孤身一人,又什麼都記不得了,無處可去,村裡人就收留我住下。
對我最好的趙大娘還把她進城做生意的兒子媳婦留下的房子讓給我住。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村裡姑娘們會的活計,比如砍柴,割草,生火,煮飯,我都不會。
但我會刺繡,打絡子,制香,調胭脂,染蔻丹。
每次我做的東西拿出來,都特別受姑娘們喜歡,很快被搶一空。
作為回報,誰家做了好吃的,也都會給我送來,我在這村裡的日子過得也很不錯。
趙大娘說,昭昭,你肯定出自大戶人家。
我聽了,心裡美滋滋的,我既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那我的相公也一定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
也不知怎麼的,我有相公的事傳遍了附近幾個村子。
這天,來了個鄰村的壯漢,非說是我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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