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蒙眬地看了過去。
忽見一個黑影,俯下身子,正衝我壓了過來。
一時間,我的手竟跑贏了腦子。
於是「啪」的一聲。
一下子蒙了兩個人。
等我反應過來,他臉上已被我這一巴掌揮出了掌印……
-
看著林瑾捏著被角的手,我終於反應過來,他隻是好心想幫我蓋個被子。
結果我揚手打了人家一巴掌。
尷尬和羞愧湧上頭,讓我隻想一動不動地躺平裝死。
然而裝死不能解決問題。
我得想辦法彌補。
聽說用剝了皮的熟雞蛋熱敷能消腫。
於是我摁住林瑾,連著用雞蛋給他揉了好幾天的臉。
林瑾一開始還會掙扎和拒絕。
後來在我的猛烈攻勢下,他隻能無奈地任由我在臉上揉來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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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二去,我倆熟稔了不少。
再後來,他臉上的腫消了。
但我們兩人倒是也不像從前那樣相對無言了,倒像是處成了好兄弟。
尤其是林瑾現在腿傷未愈,行動不便,我便自告奮勇,替他跑腿取東西。
比如他不樂意旁人進他書房,幫他從書房取書、取公文的活兒就落到了我頭上。
這天他看到窗外的桃樹抽了條,從窗戶裡探進的一根花枝,頓時眼中一亮。
相處這麼多天,一看他這模樣,我便知他不是想寫詩,就是想作畫了。
於是放下手中的繡品,認命地去書房裡給他找筆墨紙砚。
林瑾告訴我,他尋常作畫時用的麻紙就放在書房的木櫃裡。
我照著他說的地方尋去,果然找到了幾疊麻紙。
除此之外,木櫃的角落裡,還堆了幾卷絲絹。
想到我爹曾經的藏品裡,有不少名畫就是畫在絲絹上的。
我一頓,終究還是隨手取出一卷。
省得林瑾突然想用,還得再來拿。
誰料這絲絹沒扎緊。
我一碰,便直接散開了。
露出裡面已上好了顏色的畫。
看著畫上的內容,我驚詫地挑了挑眉……
22.
麻紙上的桃花枝漸漸成形,林瑾擱下了筆。
一抬頭,恰巧瞧見子衿坐在小板凳上,倚著窗,正懶懶地打著瞌睡。
他指尖微頓,很想將這桃枝下的人也畫下來。
?
但他放筆的動靜,已經將那本該在畫中的美人驚醒了。
?
「畫好了?」
她揉著惺忪的眼,起身離開小板凳,朝著他的書案走來。
?
林瑾以為她是想看他新作的畫,指節微動,不動聲色地蓋住了角落裡的敗筆。
?
誰料子衿對他的新畫隻一掃而過,隨即將目光投向被他棄在一旁的一卷幹淨的絹布上,狀似無意地問道。
「夫君怎麼不用絹布作畫?妾記得許多作家名品用的都是絹布。」
林瑾失笑,萬萬沒想到她感興趣的竟是絹畫。
「絹布作畫要麻煩許多,磨墨刷漿、描繪上色要耗上好些時日,不適合即興作畫。」
?
子衿聞言「哦」了一聲,沒有再問什麼,反倒是眼神飄忽,看起來有些神思不屬。
?
林瑾不禁納悶,往常子衿對作畫這些不怎麼感興趣。
今日怎麼耐著性子守在他身旁,看他作畫,甚至還主動問起他來?
他一時想不明白,隻能放下思緒,著手收拾著眼前的案幾。
收拾完筆墨,看到被他隨手擱在一旁的絹布,林瑾一頓,忽然想起了他放在書房裡的那幅絹畫……
23.
我沒想到,林瑾書房裡放的那幅絹畫上,畫的竟是我。
還是倚在榻上,神色懶散,正在看……話本子的我。
雖說他的畫上沒有給那話本子標書名,但我一看封面的顏色,就能認出來那是我最愛的話本子。
我一時間無語。
你說他畫點什麼不好。
他哪怕是畫我在繡花呢,怎麼偏偏要畫我在看話本子!
莫不是在諷刺我懶?
畫的角落裡還有一行小字。
但我看不懂。
隻能悶悶地把畫卷好,放回去,又重新拿了一卷幹淨的絹布帶給林瑾。
-
林瑾作畫時,我一直坐在他身邊發呆。
很想問他,畫上題的那行小字是什麼。
但見他埋頭認真地執筆作畫,倒是一時間不好打擾。
不得不說,雖然我看不懂林瑾的畫,但作畫的人看起來著實令人賞心悅目。
林瑾的手骨節分明,握筆時卻很有力。
他微低頭,因在病中,並未束冠,青絲垂落在衣衫前,顯得隨性又灑脫,像是久居山林裡的隱士。
?
我看得出神,一時間神思恍惚,不由得嘆了口氣。
若他真的是山中闲士,而非官途正盛、不知被多少閨中小姐傾慕的探花郎就好了……
24.
看著子衿躲閃的眼,林瑾猜測,她應該已經看到那幅絹畫了。
那幅畫是他每日抽些時間,畫了將近一個月所得的。
原本打算裝裱起來之後再送給子衿,如今她被看到了,林瑾反倒坦蕩地直接說了出來。
「瑾的書房裡放著一幅夫人的畫像,是瑾闲暇時所畫,若夫人不嫌棄,便送給夫人把玩。」
林瑾見子衿皺了皺眉,以為她不喜,連忙告罪。
「瑾冒昧,先前未經夫人同意,便將夫人畫進了絹畫裡,若夫人不喜,瑾這便將畫燒掉。」
誰料子衿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一臉苦惱:「倒也沒有不喜,冒犯更是談不上,隻是……」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夫君為何要畫我在看畫本子啊,畫裡的我倚在榻上,也太不美觀了。」
林瑾未料到她不悅是因為這個。
一時間失笑。
「是瑾的過錯,那幅畫便送給夫人處置。若夫人願意,瑾再為夫人畫一幅如何?」
子衿聞言,兩眼亮了起來……
25.
我依著林瑾所言,重新坐回到了窗沿下的小板凳上,一手託腮,一手虛撫桃花枝。
眼見林瑾正在重新鋪設筆墨紙砚,還未開始動筆。
我眼珠子一轉,問出了我一直想問的話。
「夫君,先前那幅畫上題的字是什麼啊?莫非是夫君寫的詩詞?」
聞言,林瑾研墨的手一頓:「那幅畫上題的不是詩詞。」
啊?
不是啊?
?我還以為是林瑾寫來誇我貌美的詩詞呢!
不是說文人都好為美人寫詩來誇贊她們的美貌嗎?
難道我在林瑾眼裡不夠美?
我難掩失落地「哦」了一聲。
誰料林瑾放下了手中的墨,看向我,嘴角忽然帶上淡淡的笑意,「是祝詞……」
祝詞?
我頓時又有了精神。
莫非是祝我今後貌美如花,芳顏永駐?
在我期待的眼神下,林瑾緩緩開口,斟酌著復述起畫上的字。
「願吾妻今後多喜樂,長安寧,歲無憂……」
聞言,我臉上的笑漸漸凝住了。
-
一陣微風從窗外吹過,卷起幾片桃花花瓣,落到了我的衣裳上。
但我卻無暇顧及,隻呆愣地維持著手撫花枝的姿勢,腦海裡反復盤桓著林瑾的話。
「願吾妻今後多喜樂,長安寧,歲無憂……」
一片花瓣劃過衣領,落到了我的脖頸上。
激得我打了個哆嗦,突然反應過來。
若林瑾不棄我,隻是因為當初對我爹的許諾,又或是出於他自己的責任心。
那他如今是不是……對我好得有些過了?
26.
林瑾的腿傷一好。
子衿便又立馬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偶爾遇見他,也總是移開視線,不肯看他。
同他說話時,原本伶俐的口舌也變得遲鈍,說不了兩句就捂著臉跑了。
林瑾頭疼,莫非是他又嚇著她了?
但傷好後,皇上派給他的差事繁多,讓他無暇顧及這些。
這幾日,林瑾被陛下派到京郊,協助安頓因天災而湧入京城的流民。
因公務繁忙,吃住皆宿在京郊,將近半個月未歸家。
其間,他倒是往家裡寄過兩封信,但子衿從未回過,更不曾派人來問過他。
林瑾無奈嘆氣。
子衿如今對他果真是鐵石心腸……
差事將近收尾,但林瑾不放心,原本是打算再待幾日,等徹底結束後再回去。
誰料晚間,幾位同僚飯後無事,坐在一起闲聊,提到公主今晚在公主府設宴,邀請了許多家的夫人赴宴。
林瑾一頓,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同僚扭頭轉向他:「聽聞公主設宴,特意派了身邊的親信去給林夫人送請柬,請林夫人一定要賞面去赴宴。」
「林夫人與公主交情這般好,怎未曾聽林大人提起過?」
見林瑾「噌」地站起來,二話不說往馬棚走,同僚一驚。
「林大人這是要去哪兒?城門馬上就關了!」
林瑾來不及答話,跨上馬,便朝著皇城裡狂奔……
27.
「什麼?公主要請我去宴會?」
我看著手中的請柬,一臉不解。
公主與我素未謀面,就算為了客套一番,怎還特意派了身邊的親信來送請柬?
那嬤嬤上來便握住我的手,一副十分熟稔的模樣。
「公主時常念叨林夫人呢!就想與林夫人見上一面……」
這……
我幹笑兩聲,「公主如此抬舉,臣婦自然不敢駁了公主的美意。」
聽到我再三保證會去後,嬤嬤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雖說此舉有些反常,可我仔細回想,自己似乎也不曾得罪過公主。
再加上林瑾公務繁忙,便沒有差人送口信去打擾他,孤身赴了宴……
-
宴會上,我百無聊賴地盯著眼前的碗筷發呆。
周圍的夫人小姐們各自湊成一堆,但都是些我不認識的,完全搭不上話。
就在我耷拉著眼皮,無聊到快要睡著時,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一道身影直接坐在了我身邊。
眼前終於聚了焦,我看清楚那人的臉,驚訝得快要跳了起來:「阿花!」
阿花嘆了口氣,一臉無奈:「說了多少遍,明明是阿華……」
……
我與阿花……啊不,阿華聊了半天。
這才知曉,她原本便是京城人士,後來和夫君置氣,和離了,才選了處鄉鎮,小住散心。
隻不過她先前不願意提及這段傷心的往事,才告訴我是從其他鄉裡新遷過去的。
阿華點著我的額頭:「我給你留的信裡不是都說了嗎?怎的,你又沒拆?」
我吐了吐舌:「你還不知道我麼?大字不識幾個,如何看得懂。」
「怎不找人替你念?你夫君不是探花郎嗎?」
我晃著阿華的胳膊:「你給我的信,我怎舍得給旁人看?」
阿華拿我沒辦法了,她嗔道:「油嘴滑舌!」
我嘿嘿笑了兩聲,岔開話題。
「阿華可還打算再擇良人?」
阿華搖了搖頭,神色淡淡:「我爹是尚書,不會準我低嫁。但這京城裡的權貴之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先前我和離,是因我那夫君有寵妾滅妻之勢,我氣不過,在鬧得更僵之前提了和離。」
她一聲長嘆:「可嘆成親大事卻隻能依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隻能盲婚啞嫁,若所遇非人——」
說著,她壓低聲音,看向緩緩從遠處走來的公主,「——便是公主,隻怕也心寒。」
「公主?!」我驚詫地捂住嘴,「公主怎還會……?」
阿華無奈攤手:「驸馬不可掌實權,試問世間有多少男子會樂意為了一樁親事斷了自己前程?」
「前些日子,公主與狀元郎大婚後,坊間便一直有傳聞,說兩人不和睦,時常能聽見公主府傳來的吵鬧聲。」
「不過公主與咱們又是不同的……」阿華眼中流露出些羨慕,「聽聞後來,公主便時常召些風流倜儻的男樂師入府。」
「甚至……與朝中某些年輕的大臣也走動過密……」
我驚得嘴微張:「這……陛下不管嗎?」
阿華翻了個白眼:「陛下?自從皇後去世,陛下對公主隻怕是寵溺還來不及,有幾個情郎算什麼?」
眼見公主越走越近,我壓下心中的震驚,好奇地看了過去……
-
不愧是天潢貴胄、金枝玉葉,公主舉手投足之間滿是貴氣。
眉眼明媚,又帶著些天家獨有的威嚴。
在場的小姐、夫人們雖多,公主卻能毫不費力地豔壓群芳。
但我沒想到,公主落座後含笑與眾位夫人客套了一番,便將目光投向了我這邊,朝我笑了笑。
「這位便是林夫人吧?」
見我局促地點頭,公主衝我遙遙舉杯:「林夫人不必緊張,來,本宮敬林夫人一杯!」
其實我酒量一般,但我方才嗅過,杯裡裝的是普通的果子酒,如今不好掃了公主顏面,我隻好閉上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反觀公主,微揚脖頸,以袖遮面,飲完酒後款款放下酒杯,用帕子拭了拭唇角。
明豔奪目的臉,再加上翩翩的儀態,簡直讓人挪不開眼。
飲畢,她與眾位夫人談笑風生,宴席上一時間熱鬧紛紛。
有夫人開口調笑道。
「幾日不見,公主越發貌美了。」
「前幾日隨陛下去狩獵,竟讓探花郎林大人都看呆了眼,從馬上墜了下來……」
話音剛落,整個宴席一靜。
我神色一僵。
公主的面色也淡了下來,眼中的氣惱一閃而過。
那夫人觀眾人的反應,自知失言,悻悻地閉了口。
但託她的福,公主又把目光投向了我。
「夫人說笑了,林夫人也是難能一見的美人,林大人又豈會因本宮的容貌而驚豔到跌下馬?」
說著,公主又柔柔地舉起酒杯:「林夫人莫要多想,本宮再敬林夫人一杯……」
若先前不曾聽到過阿華所說的話,我的確不會多想。
可現在……
我看著光彩奪目、盈盈淺笑的公主,心裡像是塞了團棉花一樣,喘不過氣。
隻能咬著牙,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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