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跳湖被救後,說她重生了。
她丟下愛慕已久的相府公子,一頭扎進我那平凡至極的未婚夫懷裡。
「反正他不愛你,隻是把你當我的替身。
「等他位極人臣時,就是拋棄你這個糟糠之妻的時候。」
我是庶妹,隻能笑著拱手相讓。
嫡姐她都已經死過一次了。
男人靠不住的道理,難道還不明白嗎?
1
溫長峯來我家與我下聘時,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我冒著被責罵的風險,躲在屏風後偷看。
男子眉眼幹淨,墨發高挽,舉手投足間透露著溫潤謙遜,算普通人中最清秀的那一類。
我松了口氣,覺著自己應當配得上。
他和爹討論政史,博古通今,不卑不亢,惹得爹嘴角含笑,頻頻點頭。
我心裡盤算著,嫁給他能否比在這雲府過得更好些。
溫長峯表現得很好,並未因我的庶女身份而有半分輕待不滿。
直到我的嫡姐雲秀遊玩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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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顧奴僕阻攔,風風火火地衝進屋內。
一身張揚的芍藥紅裙,在她奔走之間,像是燃燒的火焰,灼得溫長峯不自覺將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雲秀不顧外男在場,伏在爹的膝上,挑眉眨眼地說外面的趣聞。
講她打跑了貪心的小販,救了被調戲的少女,還順便幫落入陷阱的小兔子脫困。
溫長峯不說話了。
他驚豔地盯著雲秀紅撲撲的臉頰。
爹溺愛地撫著她的黑發,輕飄飄斥責:「阿秀,有外人在,不可無禮。」
下一秒,溫長峯熱烈的眼神,僵住了。
像是一盆冷水,無情地澆在剛燃起來的微弱火燭上。
因為他要迎娶的姑娘,叫雲霞。
不是雲秀。
2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溫長峯每次託人給我送禮物的時候,都有我嫡姐的一份,問好的信件裡,也總是帶上一嘴「問雲秀姑娘安」。
隻可惜嫡姐總是草草地看一眼,就丟到一旁。
她的心上人,是相府嫡公子,趙欽臣。
趙公子風流倜儻,貌賽潘安,可爹覺得趙公子太過浪蕩,年過二十卻不思功名,隻留戀女兒香,實在算不上可託付之人。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丞相嫡幼子的身份。
爹命令我勸解嫡姐,不要心系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
我去了,恰好,她正在吃趙欽臣送來的葡萄。
「趙公子那樣的人兒,是你一輩子也高攀不起的存在,他能看上我,你應該替我高興。」
她反過來嗤笑我,隨手捻起一顆葡萄,玩樂似的砸向我的腦門。
咚地一聲,我皺著眉,捂住額頭。
她樂不可支,「雲霞,你不要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我垂首,默默忍受下她的侮辱。
我是庶女,姨娘是原先伺候爹的奴婢,一次意外才有了我。
說白了,我也是一個奴婢。
主子高興了賞飯吃,主子不高興了亂棍打死也沒有半點錯處。
這是雲秀教給我的道理。
她又朝我扔了一顆葡萄,不偏不倚打在我的鼻尖,逗得她吃吃地笑:「你可知道,這一顆葡萄,抵得上你一個月的月錢?也就趙公子能送我來吃。」
她最愛嘲諷我窮酸小氣。
「你呀……」她眸子亮晶晶地,「和你那死了的姨娘一樣,渾身窮味兒,又懂什麼呢?」
我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默不作聲。
我娘是因為雲秀的捉弄而死的。
幼時,我在午休,雲秀偷偷過來要搶我的布偶。
姨娘勸了一句,說我若醒來看不到這布偶會哭。
她生氣了,跑出去要跳湖。
她輕巧地一跳,我姨娘嚇壞了,隻能硬著頭皮也跳進去救她。
可她會遊泳。
我姨娘不會。
她又爬上了岸,不喚人來,隻咯咯笑地看著我姨娘在湖水裡撲稜,沉底。
我被叫醒的時候,姨娘的屍體已經被抬出去埋了。
被責問時,雲秀慣用伎倆是哭。
簡單,粗暴,好用。
她說我姨娘隻是想去湖底撈她掉下去的錢,是因為貪財才死的。
我姨娘是咎由自取,和她沒關系。
所有人都相信她。
於是,從那天起,除了傍身的錢,我什麼都不需要。
見我不說話,雲秀哼了一聲,又隨意地捏碎一顆葡萄,任由晶瑩的汁液流在地上,「瞧,這葡萄你吃不起,我卻能隨手捏壞。勿要小小年紀,旁的不會,就學會了拈酸吃醋,看不得別人好。」
我垂首應道,「多謝姐姐教導。」
後退幾步,走了出去。
之後,我就閉了嘴。
爹動怒,寧願送她當尼姑,也不允她嫁給趙公子。
雲秀無計可施,眼看著旁的女子在趙公子那裡得臉,她急了。
在一個月黑風高夜,雲秀翻牆出去,第二日清晨才回來。
回來時,她衣衫凌亂,發髻歪斜,珠釵都掉了好幾個。
她得意地和我說,她已經和趙欽臣私定終身,隻要爹松口,趙欽臣就會來雲府提親。
我震驚,但也在意料之中,「你們尚未成親,怎麼能……」
她睨著我,伸出手指,狠狠地在我額頭上點,「你這個傻子!趙公子身邊那麼多美人兒,我若不下點血本,他如何上鉤!」
我頭皮發麻,「那,要怎麼讓爹松口?」
她笑嘻嘻地,「我等下去尋爹,說若不能嫁給他,我就跳湖,爹定然當我說的是氣話,等會兒你就在湖邊守著,我一進水,你就去喊爹過來。」
「反正我會遊泳,沒事的。」
我怔住。
她唔了一聲,蹙眉打量我,「你不會還在記恨我吧?」
我搖搖頭,做出一副乖順的模樣。
3
身為不得寵的庶女,我向來謹言慎行,能多透明就多透明。
唯一的存在感,就是其他人需要利用我的時候。
爹用我的內斂安分來標榜後宅和睦。
嫡姐用我的呆板來襯託她的高貴明豔。
溫長峯呢?他也是想借我這個踏腳石,搭上爹那把登雲梯吧?
我幾乎能預見我的未來。
但我不在乎,我隻想活下去。
最好,還是能有尊嚴地活下去。
什麼情情愛愛,都沒我自己的命重要。
隻是,還沒來得及探查溫長峯的內心,意外發生了。
雲秀落水後,我及時喊了爹回來,但沒想到溫長峯也在爹的書房。
他是來商議與我大婚之事的。
爹知曉雲秀落水,頭也不回地急匆匆離開。
他亦焦急地看向外面,但沒有跟上。
「雲二姑娘。」他一直這般喊我。
稱呼雲秀則是雲姑娘。
「人命關天,我留下隻怕不合適,在下先告退了。」
他低下頭,雙手拱起,規矩作揖。
良好的教養讓他做不出朝三暮四的事。
但他的搖擺和二心也做不得假。
我漠然回禮。
他出了書房門,剛抬腳,雲秀帶著哭音的呼喊聲愈來愈近。
他頓住。
我多麼希望他能轉身就走,莫要去管雲秀如何。
但他還是故作猶豫不決地回頭看,站在原地,期許地望著後院的方向。
「溫公子。」我顫抖著音線,心底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我送你吧。」
三步並兩步,我走到溫長峯身前,示意他跟上。
他還是不肯走。
依然望著後院的方向。
雲秀的聲音越來越近,不過幾個呼吸之間,渾身湿漉漉的雲秀,紅著眼眶跑了過來。
她直直衝進了溫長峯的懷裡,緊緊抱著他的腰,二話不說又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我心底大驚,猛地攥緊手指。
那是我訂了婚的未婚夫。
雲秀是知道的。
我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住,胸口又被幾千斤的大錘狠狠撞擊,整個人被砸得粉身碎骨。
溫長峯愣神。
他沒有推開,而是隱忍著激動,輕拍雲秀後背。
他手指留戀,我忍不住氣血翻湧,眼前模糊一片。
在那一瞬間,好像有一把火,燒掉了我心中剛升起的幻想和希望。
4
雲秀晚上不敢睡覺,點名要我陪著她。
在她眼裡,我自然不配和她躺在一張床上,也不應該鋪褥子躺在地上。
於是我自然而然地搬了個木凳子,坐在她床頭,用胳膊支著頭,聽她說話。
「雲霞,前世太可怕了……趙欽臣不是人,他隻娶了我當妾!通房無數,還凌虐欺辱我,將我當禮物送給其他人,我隻是他籠絡其他人的棋子!」
我昏昏欲睡的腦子,猛地清醒。
我細細看向她。
但她似乎並沒有發覺什麼不對。
「你倒是好命,溫長峯後來一路青雲直上,竟然成了丞相,和趙欽臣分庭抗禮!」
說到這,雲秀十分不理解。
「再之後,我便在趙欽臣的磋磨下死了,溫長峯的勢力如日中天,你卻主動提出和離,要了些錢財鋪子,拋棄一切離開……
「雲霞,你為什麼要和離?他都已經是丞相了,當時全天下都知道他溫長峯的威名,簡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雲秀的臉不由自主飄起紅暈,玉潤的耳垂粉紅一片。
我默默地聽。
本來,我是不信的。
「雲霞,我要嫁給溫長峯!他喜歡我,我知道的。」
她忽然坐起身,捏緊我的胳膊,「他隻是把你當作我的替身。」
「反正你以後也會和他和離,不如直接讓我嫁吧。」
看著她眼中的堅定,我這才開始仔細琢磨重生這件事。
能讓雲秀這種眼高於頂,無利不起早的人一頭撲上去,難道,重生是真的?
而且,我以後會和溫長峯和離?
究竟發生了什麼,讓我這個隻想活著的人,都不得不提出和離?
我很確定,我不會愛上溫長峯。
他一定是做了必死的事,會牽連到前世的我,所以我才會不得已離開。
我勾唇一笑。
「好啊,姐姐。
「你嫁吧。」
雲秀這麼想撲上去,那我就讓給她。
凳子堅硬,我挺直脊背坐了幾個時辰。
全身肌肉酸痛,又漲又麻,我耐著性子,聽雲秀說著前世的悽慘和愛而不得。
她害怕又激動,無處釋放的傾訴欲,讓我撿了個漏。
仿佛隻有不停地說下去,才能消解她的不甘和後怕。
我拼命記住那些或許能為我所用的事,不敢遺漏任何一句。
直到她沉沉睡去。
我輕手輕腳,吹了燈。
黑暗中,雲秀的眉頭依然皺著,嘴唇緊抿。
看來,她似乎不知道我背後做的那些事。
雲秀的「重生」,打亂了我的報復計劃。
本來是想設計她讓她嫁給趙欽臣那個浪蕩子。
眼下看來,要調整一下了。
5
有些事情,不是隻原諒一次。
而是每想起一次,就要原諒一次。
我永遠都記得,姨娘死的那天,雲秀抱著我的布偶,流著眼淚,委屈巴巴地被爹抱在懷裡安撫。
爹背對著我,小聲地哄她,生怕他懷裡的掌中珠碎掉一般。
「罷了,罷了,一個奴婢,死就死了,阿秀別怕。」
明明是生養我的姨娘死了。
爹卻讓雲秀別怕。
那天黃昏,夕陽西斜,爹高大的身軀,被映照出一片巨大的陰影。
這片陰影,在每個噩夢裡,都籠罩著我。
我知道自己和姨娘不受寵。
但不能,至少不應該,活得如此窩囊。
我剛開始恨自己為什麼要午休。
我明明是個庶女,是個不受寵愛的奴婢,學什麼大小姐做派。
隻要不午休,姨娘就不會和雲秀起衝突,也不會溺死。
姨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是唯一在乎我的人,所有美好的詞匯堆砌成山高,都比不上她一絲一毫。
她甚至託夢給我,不許我內疚,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僅要好好地活。
我還要雲秀付出代價,讓所有輕賤過姨娘的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次日清晨。
我剛醒來,還未梳洗完畢,溫長峯已經到了前廳。
爹閉了門,和他在書房談了許久。
中午,他們喚我一同用飯。
我到時,雲秀和溫長峯已經落座,兩人並肩,有說有笑。
我進來後,兩人臉色微變,停下了話頭。
爹抬抬下巴,示意我坐下。
「雲二姑娘……」
溫長峯急急站起來,朝著我作揖。
雲秀瞥我一眼,嬌嗔地拉著他的胳膊,「長峯,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
我無言,坐下。
爹果然說出要我同意解除婚約的事,淡淡帶過一句,「委屈你了。」
接下來便是動筷吃飯。
意思是,這件事已經定下,我沒有拒絕的權利。
向來如此,雲秀想要的總是第一位的,我的婚事尊嚴,我姨娘的生死名聲,都抵不過雲秀的開心。
飯桌上,雲秀又是給溫長峯夾菜,又是為他倒茶,殷勤得讓他面色發窘,手忙腳亂。
我應當是這桌面上最沒臉、最憤怒的人,偏我像個無事人一樣。
他時不時打量我的臉色。
吃完,我起身離開,雲秀則是興衝衝地和爹去了書房,商議大婚之事。
溫長峯見四下無人,追上來,低聲喊我:「雲二姑娘,在下有話想對你說。」
他今日一身青衫,清秀利落,見我停下,快步走到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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