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是個大家族,一群親戚住得近,他的哥哥們時常帶著親戚小孩來找他麻煩,餓著他,直到他搶狼狗的生肉吃,動輒拳打腳踢,當作玩具沙包任意地欺辱。
白秀秀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像一束光,照進黑暗的深淵。
她會帶他帶吃的,生日時買小蛋糕祝他生日快樂,在別人圍毆他時衝過來攔著他們。
到上學時,顧琤在權貴眾多的私立學校也是格格不入,因為哥哥們的態度,他常年遭受霸凌,也是白秀秀一次一次地救贖他。
可是白秀秀很受歡迎,很多人都仰慕她,他不過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個,於是他拼命地往上爬,不擇手段往上,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成為顧家的繼承人,終於有了可以追求她的底氣。
沒想到一次車禍,白秀秀衝過來推開他,自己卷進了車輪下,成為植物人沉睡多年。
顧琤一直把白秀秀當作光,白月光。
可今天,他發現光是假的。
從小沒有感受到多少愛的人,要麼極度缺愛,渴望被愛,要麼淡薄至極,排斥感情。
他是第二種。扒著那僅有的愛意死死地不放,甚至願意付出生命。
多可笑啊,全是假的,虛情假意而已。
這一刻,他終於感受到了當初蘇煙禾的感受,感同身受之後,又悶又堵的心,泛起了細細密密的疼,不起眼,卻揮之不去。
正如手上的傷口刺痛。
他想起蘇煙禾曾經眼神湿漉漉地望著他,即使隻是一個小傷口也要細心地幫他貼好創口貼,滿心滿眼都是他。
再也不會有人那樣鄭重地捏著他的尾指,擔心他疼。
到頭來,真正地愛他的隻有蘇煙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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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竟然為了那虛假的感情,傷害了唯一愛他的、滿心滿眼都是他的蘇煙禾。
21
顧琤病倒了。
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把自己傾慕的人當場推開後,跑到了角落帶刺的花叢裡,下了暴雨,也不知道躲開,任由雨水拍打滲血的傷口,俊美白皙的容顏,滿是麻木。
秘書找到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
把人拽回去以後,顧琤就感冒發燒病倒,白秀秀來照顧他,他隻冷淡地讓人走開。
眨眼間態度大變,大家都不理解他這是怎麼了。
病好以後,白秀秀再次找到機會來見他,顧琤忙著把積壓的事務處理完,這次倒是沒讓她走,忙了一天後,兩人下樓吹晚風。
白秀秀終於能夠問出口:「阿琤,你怎麼了?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顧琤平靜地看向她,眼神復雜。
他現在對白秀秀的感情也很復雜,他莫名地不想看到她,甚至很膈應,可念著她確實幫助過自己不少,顧琤覺得自己也不至於冷待她。
他垂眸淡聲:「沒什麼。」
路過一個小攤,攤主熱情地向他們推薦鮮花,顧琤本不想理會,餘光瞥見了角落裡和氣球扎在一起的糖,他頓住了,問:「這個……」
攤主等不及開始回答:「這是小孩子玩的,不過你喜歡的話,可以搭一樣送給你。」
顧琤不語。
攤主就當他是答應要買了,手腳麻利地把一束花直接捧給了一旁的白秀秀,贈品也全給她,還嘴甜地誇贊:「先生,你女朋友真好看,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顧琤盯著那顆糖出了神,沒想送花給她的,可現在阻止又很奇怪,隻好默許,聞言皺眉:「她不是我女朋友。」
白秀秀原來揚起的嘴角僵住了,攤主尷尬地改口。
走開以後,白秀秀感謝他的花,顧琤僵硬地想解釋什麼,她的動作打斷了他。
白秀秀仿佛沒拿穩,不小心把那附贈的氣球和糖掉了下去,旁邊就是江岸,那顆紫色包裝的糖掉進了水裡。
她沒當回事,還在心裡吐槽:
「這麼廉價的東西,也就山溝溝裡的小孩會喜歡,拿著丟人,扔了省得礙事。」
不過是一顆廉價的、過時的、不值一提的糖而已。
白秀秀並沒有那這小插曲放在心上,走開幾步了,才發現顧琤停在原地不動,死死地盯著平靜的水面。
她正不解著。
顧琤手撫上心口,那細密的疼,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疼得他指尖發顫。
清冷的江水,仿佛也染上了血的顏色,眼前再度浮現出蘇煙禾倒在血泊裡的模樣。
她氣息微弱攥著一顆過期的糖,血沾滿了包裝袋,發出細碎的悶響。到死都沒能吃到的那一顆糖。
再往前,她在生日派對上把那顆糖交給他,他沒在意,轉頭就丟進垃圾桶,她冒著大雨從垃圾桶裡把它翻出來,蜷縮在角落不言不語,安靜得讓人心疼。
再往前,他把剛剛經受霸凌的她送回家,內心愧疚,於是格外關注她的一舉一動,發現她盯著車外的小攤看,於是下車將那上面的東西全買了塞給她。
少女受寵若驚,在盛夏習習的暖風裡,從一堆零食裡單單地拿出了那顆不起眼的、廉價的糖果,輕聲又鄭重地說:
「謝謝你。」
……
那僅僅是一顆糖而已。
又不僅僅是一顆糖。
那是她一輩子也奢望不到的親情、愛情、友情。
顧琤眼睛發紅,一頭扎進了冰冷的江水裡。
22
顧家那位又病倒了,真是多災多難。
顧琤在春寒料峭的時節,跳進江水裡,魔怔一般,隻為撈一顆糖。
當然沒撈到,水太冷,差點抽筋溺水,本來就兩次大病初愈不久,又折騰,被人救起來後又開始發熱。
還開始說胡話,出現幻覺,迷迷糊糊時對著大白牆喊「小禾」。
小禾?
秘書跟了他好多年,確認過他認識的人裡面,沒有一個名字帶「禾」字的。於是還給他請了個心理醫生,醫生看不出來原因,開了點安神鎮靜的藥走了。
發熱反反復復,最難受的時候,顧琤卻越漸清醒,他臉色蒼白,臉頰卻嫣紅,豔色無邊,雙目無神地看著手上結痂的創口,嘴角溢出苦澀的笑。
笑自己可悲。
跳進冰冷的水裡時,暗淡模糊的視野中,幾絲微光在上方波動,那一瞬間他終於不再壓制著自己洶湧的情緒。
滿心是紛亂復雜,漸漸地順開。
難受了好一陣子的悶和堵,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刀刃寸寸地凌遲著心髒。
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對蘇煙禾的愛。
終於肯承認,他後悔了。
他後悔,他弄丟了那樣愛他的女孩。
所有有關於她的回憶,沒有隨著時間模糊,反而被時間淘洗得越來越清晰,每一次回想,便心疼得難以復加。
顧琤肉眼可見地意志消沉,身體好轉以後,精神卻好似遺留在了病中,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連以往最在意的顧氏,也不太上心。
他在住所鏟了原本的珍貴植物,種滿了薔薇花。
可是這個時節的薔薇都快開敗了,隻會凋零,不會盛開。
顧琤捏著一枝正在枯萎的薔薇,沒什麼表情地將其揉爛碾碎,泛著清苦味的花香漫開,頹靡芬芳。
他盯著被劃出的傷口出神,喃喃自語:
「再小的傷口,也是會疼的。」
「那她被刺穿了肚子時,該多疼啊。」
他氣色不好,薄唇失了血色。
秘書走過來時,聽到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她假裝沒聽見顧琤那句奇怪的自語,上前匯報公司近況,還提起白秀秀,說她一直想來探望他,被擋在門外。
顧琤不想理會。
這時秘書接了給電話,回來凝重焦慮地對他說:「老板,白小姐被綁架了。」
23
本來這是白家自己的事情,可他們搞不定,於是找到顧琤求助,畢竟在所有人眼裡顧琤對白秀秀是不一樣的。
顧琤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插手。
雖然他對白秀秀沒有感情了,可感激還在,念著她從前的幫助,不管目的如何,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冷漠陰鬱的人,是蘇煙禾最不喜的那一種。
綁匪要求一個人帶著贖金到他們指定的地點,白家人畏畏縮縮,顧琤幹脆自己拎著一袋子現金去了那個地方,身後隱藏著跟隨的警察。
是郊外一片荒山。
交換很順利,可快結束時,意外起了衝突,他們想撕票,顧琤大長腿一伸將身邊的人踹開,踹掉了頭頭的手槍,與他們打鬥在一起,趁亂帶著白秀秀逃跑。
他受了傷,身後的人追得緊,於是擰眉對白秀秀說:「分頭跑,我把人引開。」
白秀秀害怕,想貼近他。
顧琤避開。
白秀秀滿臉受傷,這時顧琤卻聽見他的心聲:
「請來的這群人演技也太好了吧,回去給他們加錢!」
顧琤猛然抬眸,盯著她。
白秀秀沒注意他的神色,內心還在想著怎麼趁這次機會勾搭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暴露得明明白白。
顧琤聽著,仿佛卸了全身的力,一動不動,再也走不出一步。
原來這一次,是白秀秀設計的圈套,連日來顧琤突然的冷淡疏遠讓她產生了危機感,害怕顧琤不再優待自己。
於是她主動地請人假裝綁架自己,引顧琤來救,打算在逃跑過程中共患難,又是英雄救美,拉近和他的關系。
不止這一次。
上學時他遭受的校園霸凌,也是她在背後教唆,然後假裝救贖他。
小時候他被兄弟親戚們欺辱,她就在不遠處看著,等到他最慘的時候才出來攔著,隻為加深他的感激。
先把人推進泥潭,再溫柔地笑著拉出來,假裝是他的救世主。
正如,他之前對待蘇煙禾時那樣。
握著刀柄刺向別人的時候,自然沒有感覺,可當刀尖倒轉,對著自己扎進心口的時候,便能感受到疼。
感同身受是最好的報應。
顧琤心一抽一抽地疼,過了好多年,忽然生了許多憐惜,想起年幼時被拋棄在警局門口的小煙禾,想起冬天被浸冷水毆打的少女,想起舉著獎杯奮力地砸到繼父的蘇煙禾。
他一直不敢去回想這些攻略過程。
現在卻瘋魔了一半,既害怕想起,卻逼迫自己一幕一幕地去回憶,清晰地感受著難以言喻的心疼、愧疚、悔恨。
身後假扮劫匪的人追上來,白秀秀著急地想拉著他逃,顧琤將人推開,頹然地跪在地上,心髒在疼,頭也疼。
越來越疼,他捂著頭。
追來的人面面相覷,沒想到能把人追上,愣在原地也不好,容易暴露,他們不得不開始對顧琤拳打腳踢,做戲做全。
顧琤沒有任何反抗,捂著頭,神情恍惚,直到警察圍上來將那群人逮捕,他依然失魂落魄,被扶上車的時候,靈光一現,他想通了什麼。
他想,蘇煙禾應當是恨他的吧。
24
蘇煙禾在訂婚宴上突然愛意值暴跌,之前他不明白是什麼原因,現在他想明白了。
她或許那時,也覺醒了讀心術。
顧琤想到那時內心對她的嫌惡,想到那些話她全都聽到了,遲來地心慌。
後來,她應該也知道了自己在攻略過程中給她造成的苦難。
她應該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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