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第3章

「陛下，我們祭天求雨，看的不是出身背景，而是看是否有真本事。」

「請您讓琢玉仙子試試吧！」

15

我後面才知道，替我說話的，是新科狀元。

人品端正，很得皇帝喜愛。

既然是他開了口，皇帝便準了。

祭天儀式結束。

天降甘霖，三天不息。

百姓們歡呼雀躍，稱我為神女。

我娘又開始咒罵我。

「你和你那個沒良心的爹一樣，這輩子，淨貪慕這些榮華富貴了！」

「還敢騙老娘，要不是你柳師兄，我還要被你蒙在鼓裡。」

「你這個小雜種，就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就猜到是柳師兄和她說的。

光靠她一個人，根本下不了清風山。

不過我現在根本沒心思追究這些，腦海裡都在想著，幫我的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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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在皇帝為我舉行的慶功宴上，看到了這位狀元。

雖然過去了那麼些年。

但這張臉，至今仍偶爾出現在我夢裡。

16

前世，我剛滿十五歲。

我不想再去當乞丐，過手心朝上的日子，就到處打聽，有沒有我可以做的活兒。

但是他們要麼嫌棄我的身份，要麼覺得我是女子，吃不了苦，都不肯收我。

我餓暈在了一個攤子前。

畫攤的老板，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他給了我吃的。

「你如果願意，可以來幫我賣畫。」

他的聲音很溫柔。

我幾乎沒有猶豫地就點下了頭。

那一年，我騙娘自己是去前面的街市乞討，其實是繞了大半個城，去幫書生一起賣字畫。

他生意不算好，但養活自己剛好。

我不願意拿太多錢，反正存不住，都會被我娘拿走。

他就說要教我讀書認字。

我遲疑，「可我娘說，女孩子不用讀書，遲早要嫁人的。」

「可是不讀書，糊裡糊塗嫁了人，受了欺負，你連理都和人說不清。」

我一想，對啊，所以背著我娘開始認字讀書。

他經常誇我。

說從未見過像我這般聰慧的人，țű̂₄教一遍就懂，還會舉一反三。

是塊璞玉，所以給我取名琢玉。

我在他身邊待了一年多。

即便小心翼翼地隱瞞，到底還是被我娘發現了。

她把我拽回家，說我不知羞恥，年紀小小就在外面勾引男人。

在我被我娘關禁閉的一個月後。

書生拿著一袋銀子和一些禮物上門。

「小生心悅令千金，想上門提親。」

他模樣俊郎，文採斐然，早已名聲在外。

隻等過兩年科考，說不定還能中個進士。

對我們這種出身來說，算是高攀人家了。

如果ƭüₒ是別家，肯定會欣然應允，但我娘不一樣。

她這輩子，並不想看我好。

我娘輕蔑笑道：「呵，她算哪門子的千金，你莫不是被她騙了。」

「而且我女兒素來在外頭和男人胡來慣了，早已不是清白的女兒，配不上你這種讀書人。」

後面，我聽說他回去的路上，遭遇流匪搶劫，死在了途中。

得知消息後我哭了好久，也是那一刻，開始恨我娘。

原本以為不會再看到他了。

沒成想，這輩子，他竟然活到了科考那年。

還成了狀元。

17

酒宴後半場。

看我一直盯著他看。

他起身端了杯酒，走到我面前道：

「琢玉仙子，我敬你一杯。」

我愣了一下，半晌才舉杯站了起來。

「狀元郎，別叫我什麼仙子，叫我琢玉就好。」

我特意把琢玉二字，重重發音，想要看他的反應。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重生了。

他溫柔地看著我，和前世一樣。

「那你也別叫我什麼狀元郎，叫我吳漾即可。」

吳漾，無恙。

我眼眶忽然冒出了熱氣。

紅了一圈。

我低喃道：「這輩子能看到你無恙，真好。」

後面我又試了他幾次。

才確認他確實沒有過去的記憶。

這樣也好，這輩子沒有提前遇到我，順利進朝為官，風光無限。

這才是他應該有的人生。

而我拒絕了陛下賜予的女祭司封號，把黃金給了吳漾，讓他替我接濟貧困的百姓。

而我娘，因為公然汙蔑我，讓朝廷差點求雨不成，以欺君之罪，下了大獄。

死不了，卻要被關上很多年。

我可以為她求情，但我不想。

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讓她嘗點苦果了。

18

我這次下山，本是為了祭天求雨。

事畢，也該回去了。

吳漾送我至城門。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我靜靜看著他，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一定會的。」

「那在下，就祝仙子能得償所願，一化北溟魚。」

聽到這話，我愣了下。

沒想到這世，他竟也這般懂我。

我沒有選擇留在帝京，是因為我向往更廣闊的天地。

我要好好修仙，終有一日，如師傅所說，讓琢玉之名，名揚萬裡。

「我也祝君，一鳴從此始，相望青雲端。」

來日我們，頂峰相見。

19

三十年後。

魔族入侵人界，邊疆大亂。

我奉師尊之命，下山除魔。

途經邊疆北地的鹽城。

聽說鹽城縣令貪贓枉法，棄百姓於不顧。

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手段雷厲，當即抓了縣令。

又將縣令的豪華大宅開放，接納無家可歸的流民。

我御劍行至鹽城上空，發現這裡魔氣繚繞。

三十裡外，正有一批魔族之人靠近。

我進城表明身份，求見欽差大臣。

隻是我沒想到這個欽差大臣，竟是吳漾。

他續了胡子，兩鬢的頭發已經斑白。

隻是看我的眼神，還是那麼溫柔。

得知他竟是主動來接管鹽城的。

我有點生氣，「你就不怕死嗎？！」

他笑道：「可你不是來了嗎？」

「……」

我頓時沒氣了。

20

我告訴他，城外聚集了一群感染了魔毒的百姓。

他們已然身死，成了魔的容器。

而普通百姓隻要被他們咬上一口，也會成為魔人。

吳漾聽了我的話，當即ṱú²下令關閉城門。

可是到了晚上。

卻還是出事了。

城門不知何時，被人偷偷開了。

一群魔人被放了進來。

城門口頓時血流成河。

我御劍而去，讓守兵撤後，保護百姓。

一路把魔人打退到城門外，對吳漾喊道：「關城門！」

他眉頭皺緊，擔憂地看著我。

抬手下令關城門。

城門關閉時，魔族隊伍也趕到。

我立於城牆外，從腰間抽出了鳳吟月霜劍。

當年這把我親自煅煉的劍，已經與我魂神合一。

城內的人，看不到城外的景象。

隻在我拔劍時，聽到一陣鳳鳴聲。

一隻火鳳，劃破夜空，在天幕上展開雙翅。

百姓們紛紛抬頭，紅色的火焰映在了他們瞳孔中。

三天兩夜後。

我拍了拍城門。

守將透過縫隙看到是我時，立刻開了門。

此時我已無力御劍。

拖著沉重的雙腿，走了進去。

「琢玉。」

我感覺自己跌入Ṫŭ̀⁹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的氣息柔和，讓我放松了警惕。

沉沉睡了過去。

21

我醒來後。

吳漾正在審理那個偷開城門的老妪。

她在混亂中本想偷跑，卻被守將一把抓住，關了大牢。

吳漾大怒：「你可知你私開城門，害死了多少人！」

老妪跪坐在地上。

頭發散亂, 身上散發著惡臭。

「魔人也是人啊。」

「你們怎麼可以為了保自己的命, 就把他們棄之不顧呢？」

「我開城門, 不過是為了救他們罷了。」

這般迷惑的言論, 聽來異常耳熟。

我好像有多年沒聽過了。

我從屏風外走了出來，站在老妪的三步之外。

靜靜打量了她一會兒。

她老了，也黑了。

以前當乞丐時還挺注意幹淨，現在頭發看著半年沒洗，都長虱子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

「你還是那麼，自以為是。」

老妪聽到我的聲音，忽然抬起頭來。

撥開兩側凌亂的頭發, 用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啊啊啊, 是你這個死丫頭！」

「賤人！」

「萬人騎的娼婦玩意兒, 你怎麼還不去死！」Ṭű₌

我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她。

「我知道, 你一直不想我好過。」

「可我現在活得很好。」

「以後, 我還會活得更好。」

這句話，徹底刺激到了她。

她張開手指, 上來要抓我。

鳳鳴月霜劍感應到我有危險，從我腰間飛出, 徑自插入她的心口。

場面立時寂靜無聲。

我垂眸。

伸手握住劍柄。

把劍拔了出來。

血液濺到了我的臉上，還是溫熱的。

自此，我的劍上, 到底是沾了自己親生母親的血。

22

鹽城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我站在城牆上，看向身邊的人。

「你不覺得, 我是個怪物嗎？」

「我親手，殺了我的親娘。」

他抬手, 輕柔地撥開擋住我眼眸的額發。

「那不是你的錯。」

「是她罪有應得。」

「也是她, 欠你的。」

我睫毛微顫。

他問我：「你還會走嗎？」

我想了想，搖搖頭，「我想在鹽城待一陣子。」

「那我陪你。」

我沒想到, 他這一陪, 就是二十年。

23

在他人生最後時刻。

我來到他的床前。

他握著我的手, 遺憾道：「你還是十幾歲的模樣。」

「而我現在, 是不是很醜？」

他隻是老了，但不醜。

在我心中，他永遠是當年那個賣畫，教我讀書識字的少年郎。

「琢玉，我心悅你。」

「我知道。」

他搖搖頭, 「你不知道。」

他聲音越來越輕, 「在畫攤前，見到你的第一眼, 我就心悅你了……」

24

吳漾說, 他死後, 不要為他修墓立碑。

隻要把他的骨灰，揮灑在天地間。

他希望能化作一陣風。

陪我到這世間的任何地方。

我抱著吳漾的骨灰，離開了鹽城。

琢玉之名, 早已名揚天下。

而在師尊欲把掌門之位傳授我時，我拒絕了。

往後的時間裡。

一願識盡天下好人。

二願讀盡世間好書。

三願看盡世間好山水。

這是吳漾的心願。

亦會是，我的心願。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