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11-28 18:17:004044

待靈柩隨大軍班師回朝後,親眼看到那張美麗潋滟的臉,了無生氣地躺在棺木裡時,我一顆心算是徹底放回了肚子。


蘇暮白說的隨後一步棋,乃是以割讓十座城池為代價,由韃靼出兵,假意挑起邊塞戰亂,再由我勸說殷百裡前去領兵抗敵。


裡應外合地讓他長眠於西北邊塞。


我斷然拒絕,割地與敵,此等喪權辱國之條約,無異於投敵賣國。韃靼野心勃勃,垂涎我大邺國土不下百年。


邺之國士良將,踏平其都,猶有竟時,我大邺國民怎能任其凌辱,國土怎能任其踐踏。


我情願在榻上,與殷百裡同歸於盡。


隻是不等我想出計策除去殷百裡,韃靼竟然出兵了,果然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偏他小國寡民,不得教化之地,也敢同我泱泱大邺叫囂,若非是為借刀殺人,我百萬大軍早已北上,踏破賀蘭山缺,直搗黃龍。


借刀殺人是其次,此一役,我大邺必寸土不讓。為保萬無一失,我自是派心腹良將隨大軍同行。


暗中授之密令,必要殺了殷百裡。邊塞既無東西兩廠護行,更無錦衣衛待命,戰場上刀劍無眼,他殷百裡死於非命,簡直太過容易。


我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方可說動他領兵出徵,但他主動請命,我哪管他真心假意,早點把人殺了才是要緊。


這不,他死了,我勝了,大邺也勝了。


為表我愛護臣下之心,殷百裡的葬禮辦得極為風光,蘇相一派也無異議,殷百裡一死,樹倒猢狲散,勢力地盤被瓜分,蘇相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在這種事上駁我面子。


我找了能工巧匠來,親眼看著那條金鏈子被一點點砸斷。


我將東西兩廠裁撤,合為機行處,承兩廠之舊責,同錦衣衛一道,隻聽命皇帝一人指令。


蘇相他們一群文人,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竟也敢染指兵權,偏我如今依舊需要依仗他們,不得不退讓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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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想要的,是皇權盡歸我手,蘇相他想成為第二個殷百裡,與皇帝共治天下,也要看我答不答應。


但收歸權力這件事,不能逼得太急,萬一蘇相狗急跳牆,而我根基不穩,若與之相鬥,隻怕是連手裡這最後一畝三分也守不住。


到那時,我便真成了一個傀儡皇帝,殷百裡在的時候,好歹我還有些軍政大權。


殷百裡死後百日,一切塵埃落地。


當初同盟的約定,也該提上日程了。


蘇暮白一身白衣蹁跹踱進寢宮,將我攔在床頭,「陛下,該就寢了。」


「孤想起還有些奏折沒看,蘇卿不妨先休息,待孤去去就來。」


我剛邁出兩步,他扯住我腰帶,手一揚,寢衣滑落,人已到了他懷中。


「陛下,春宵一刻值千金,奏折明日再看也無妨。」


我面無表情,實際心裡幾欲作嘔。


「暮白突然想起,我與陛下的合卺酒還未飲過,」他突然低笑一聲,將我衣裳攏好,「不若陛下陪暮白喝杯酒吧。」


「孤自是可以。」喝酒當然是極好的,先把人灌醉再說。


三杯酒下肚,我還想再勸,蘇暮白突然將杯子一扔,反手將我壓在桌上。


「陛下是想將暮白灌醉嗎?可陛下難道不曾聽聞,這合卺酒裡會放些助興的東西,越喝越難受呀。」


我以嫡長公主之身下嫁,誰敢不要命地在我身上使這種下三濫手段。


身上漸漸燥熱起來,我Ţũ₉心道不好,抓起酒壺朝他砸去,卻被他閃身躲過,連拉帶扯將我扔到床上。


熱浪襲來,我四肢無力,連拔下頭上的簪子都做不到,更別提殺了他。


「那閹人能碰得陛下,暮白卻碰不得?陛下,我可是您明媒正娶的皇夫,他殺了您三任夫君,卻沒能殺得了我,說明老天都覺得我們是一對。」


他一點點地解開我的衣物,像是故意在折磨我一般,我咬破舌尖也不能保持清醒,心裡恨得像在滴血。


就在他要有所舉動時,突然頭一歪倒了下去,隨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摔下床鋪。


有人用床帳將我裹了起來。


恍惚間,似乎有一個玄衣人將我抱起,身上的檀香味讓人覺得很是熟悉。


我不高興地在他懷裡哼哼,「殷百裡,我好難受,你快點幫我,快點!」


他平穩的步子一頓,嘶啞難聽的聲音隨之響起,「陛下認錯人了,奴才不是九千歲,九千歲已經死了。」


對啊,殷百裡已經死了,被我親手設計死的,幾乎和哥哥一樣的死法——暗箭殺人。


「說得好!他殷百裡的確死了,孤再不用看一個太監的臉色了。」我拍掌大笑不止。


笑著笑著卻哭了起來,越哭越兇。


「他死了,孤高興地很,孤這是喜極而泣,絕不是因為他哭。」我猛地伸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大喜的事,你哭什麼哭!」


我還想再來第二下,卻被此人握住了手腕,他輕輕揉了揉我的臉,「陛下不要傷害自己,奴才很心疼。」


我打開他的手,氣呼呼道,「狗奴才,孤要你心疼作甚,還不快帶我去解了藥性,不然別想再上孤的床。」


「陛下,奴才說過了,奴才不是九千歲。」他嘆了口氣,緩緩將我放進了水池裡。


聞言,我努力睜開眼想看清他的長相。


這是一張極其普通的臉,從左眼角到下颌,還有一道粗長醜陋的疤痕。


「司禮監怎麼辦事的,這麼醜的太監也敢招進來,小雲子真是沒學到殷百裡的一分半點。」


他不為所動,隻垂首退後兩步恭敬道,「陛下在這裡泡一會,一會藥性便散了,奴才去為您準備換洗東西。」


我揮揮手,讓他趕緊滾。


此人卻是一滾不回,以致我在冷水裡被凍醒,第二天染了風寒,我難受地窩在床上,命他滾過來見我。


但闔宮上下查無此人。


小雲子說,是我中藥迷糊看錯了,他哪裡會招一個醜八怪進來呢。


8、


此事轉眼便被我拋之腦後。


蘇相的手伸太長了,意欲將我架空,我豈能坐以待斃,隻能先發制人。


可笑,誰要給他蘇暮白生孩子,憑他也配!如今朝堂隻蘇相一派獨大,他們若殺母留子,挾天子以令諸侯,簡直太過容易。


索性我指派蘇暮白代天子巡視四方,既能顯示皇家恩寵,又能將人打發地遠遠的,省的他時時刻刻在我眼前發春。


蘇相明裡暗裡向我多次暗示,將蘇暮白召回,我統統視而不見,他甚至提出將蘇二送進宮裡來。


兄弟阋牆?這我倒來了點興趣。


我讓小雲子幫我擬旨,他卻說有要事稟告,待他回稟之後,我再下決定不遲。


他是殷百裡一手教出的,故而我命他負責情報刺探。他告訴我,蘇暮白並未離京,現下正藏在京郊某處別院。


我命他帶路,他說不宜打草驚蛇,不如找個輕功卓絕的錦衣衛帶我夜探。


我允之。


小雲子的審美真是越發不行了,這個名喚隨月的錦衣衛,長得醜也就罷了,人還木訥寡言。


隨月帶我躲在窗下偷聽,屋內除了蘇暮白,居然還有本該「暴斃而亡」的婉娘。


隻聽那蘇暮白道,「婉娘你要相信我,她一個被太監玩過的寡婦,我蘇暮白又怎麼看得上,若不是為了大計,誰願每日忍著惡心與她做戲,我的孩子隻能是你婉娘肚子裡出的,蘇家的繼承人亦是如此。」


「上次功虧一簣,但來日方長,一旦她有孕,我和父親會裡應外合,架空其權,再讓她難產而死,等你誕下麟兒,這天下便徹底是我蘇家的了,到時候你便是皇帝的生身母親,可謂是萬萬人之上吶。」


看來我著實輕敵,他們竟敢拿蘇家的孩子冒充皇家子嗣,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計。


「所以,婉娘,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不一會兒,屋內傳來桌椅翻倒聲,床吱吱呀呀地響個不停


直直灌入我和隨月的耳中。


偏偏我不知抽了哪根筋,竟然鬼使神差地去瞅了他一眼,正好與他的目光將將撞上。


我連忙抬手捂住他的眼,卻驀然發現他好像一個人。


可再像,也不是他,死人怎麼可能復活呢。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他突然沙啞著開口,要他進去殺了這一對狗男女嗎?


對,這樣更像了。


我讓他不許動,身子附上去,把他推倒在地。


他雙臂纏上來,將我的身子貼地更近,與我爭奪方寸之地,忽然他反客為主,翻身將我壓在下面。


「陛下,臣想以下犯上。」


「犯唄,孤允了,」我摟著他的脖子咯咯笑開,「但不準脫衣,敢不聽話孤殺了你。」


他將我抱起,一路入宮如入無人之境。


芙蓉帳內,我斷斷續續地問他,你一般在宮外走動,怎對宮內如此熟悉。


他答,雲公公之前交代過。


「你來孤身邊吧,孤想要你。」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後答道,「遵命。」


沒有謝恩,隻是遵命,看來還是個有脾氣的。


第二天一早,小雲子告訴我,隨月還有公務在身,待完成後,便調來我身邊伺候。


過了半月,他又告訴我,隨月因公殉職了。


有點可惜,這剛看上的男寵,還沒到手人就沒了。


我讓小雲子多發點撫恤金,他說隨月無父無母,我說風光大葬,小雲子說他是掉下山崖,屍骨無存。


不禁有些唏噓,這人也著實福薄了些。


9、


正當我苦於如何扳倒蘇相,而不致使朝堂動蕩時,小雲子突然交給我一樣東西。


是一把鑰匙。


他說殷百裡在千歲府留了東西給我。


「千歲爺他還給您留了一句話,他說,您想要的,他都會給您拿來,萬死不辭。」


我倒要看看,一個死人,還能搞出什麼名堂。


千歲府一直沒動過,蘇相多次上奏,要我把這宅子賞給有功之臣,我一律沒理。


殷百裡雖是個太監,但喜好極致的享受,愛奢華,好美食,府中亭臺樓閣,小橋流水,處處雅致怡人,別具一格。


我打發了人不許跟著,獨自去了溫泉池,殷百裡似乎對這兒情有獨鍾,他在這裡曾不隻一次讓我飛上雲端,又婉轉哀鳴。


在水裡摸了半晌,摸出了一個大鐵盒,我吃力地抱著它去了書房,用鑰匙打開。


裡面,既無金銀美玉,也無珠寶華服,隻是一沓厚厚的紙張。


待全部翻閱下來,我發瘋一般,將整個書房砸了個稀巴爛,最後頹喪地坐在一地狼藉中,捂著臉又哭又笑。


殷百裡這是在做什麼,以為這樣我就會念他的好,承他的情,對他念念不忘?


他一個閹人,憑什麼敢這樣的自以為是。


盒裡隻有三樣東西。


第一樣是一份名單,他將朝中勢力細致劃分,分門別類地列出人事,哪些是可信之人,哪些是可拉攏之人,哪些則是需要提防之人。


「嚴懷此人, 雖有大才,但心志不堅, 剛愎自用, 故而貶去嶺南, 稍作歷練,陛下可禮賢下士,將其籠絡於手。」


「王達此人, 處事圓滑,長袖善舞,但本性懦弱,難堪大用,陛下許之以利,便可驅策,但萬萬不可寵信,以使奸佞當道。」


「劉永,表面清廉, 一心為民,其私下囤積良田,哄抬米價,縱其惡僕傷人, 其子強搶民女, 嗜好娈童, 故而陛下可將其治罪, 以收攏民心, 震懾宵小。」


……


第二樣東西是幾封與韃靼往來的書信。


他許以韃靼皇位, 要求韃靼二皇子出兵, 假意攻打大邺。趁韃靼國都空虛, 他則趁虛而入,發動政變,將二皇子推上皇位, 並逼其向我大邺稱臣納貢。


第三樣東西是一份罪證。


上面洋洋灑灑地列了數百條他的罪狀, 貪贓枉法, 結黨營私,弄權專舞,通敵叛國,對上陽奉陰違, 對下威逼利誘,汲汲於名利, 竊竊於皇權, 隻差一步登天——禪位稱帝,改朝換代。


這便是,我想要的,他都會給我?


我想要海晏河清,四方安定,他便暗中著手準備, 以身為石,替我鋪出一條錦繡大道。


我想要做千古明君,流芳百世,他便替我背負萬世罵名, 染滿手血腥,禹禹獨行。


我想要他的命,他也心甘情願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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