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學了。
入學第一天,後座校霸伸手摘了我助聽器。
我回頭結結實實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在他暴起的時候,我說:「我喜歡你。」
他愣住,半秒後,他另外半邊臉也紅了。
磕磕巴巴地跟我說:「我,我不喜歡男的。」
1
我因為外力才導致的後天性失聰,從市重點高中轉學去了私立高中。
這裡的教育資源不錯,上學的都是富家子弟。
我轉過來的那節課,正好是周一第一節,他們的班會課。
班主任帶我走上講臺:「這位是徐終朝,接下來的時間大家好好相處。」
她說完,有個男生就在臺下開了口:「徐終朝,你最近怎麼樣?」
我不認識他,心裡雖然納悶他怎麼跟我用這麼熟稔的語氣說話,但還是點點頭說:「還好。」
但他立刻變作一副得意的嘴臉:「我是說你的耳聾治得怎麼樣了。」
他說完,底下哄笑起來。
原來是看見了我戴的助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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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心裡窩火,但是良好的家教不允許我在外人面前失態。
遑論這時候生氣、尷尬,隻會助長他的焰氣。
所以我隻是笑問他:「你上次帶回家的那個男孩被你母親趕出來了,他還好嗎?」
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他的過往,我就是編的瞎話。
班裡又開始起他的哄,他身邊的人戳了戳他,也不避人就問:「哎,張帆,你怎麼從來沒說過這事?」
那個叫張帆的果然陷入自證陷阱,跳起來大聲解釋:「媽的老子不是同性戀,沒往家帶過人!」
我看向剛剛笑得最大聲的那個男的,上下掃了一眼,笑笑,沒說話。
「你看我幹什麼!」
如我所願,他也急了。
全班鴉雀無聲了幾秒,開始激烈地討論。
班主任像不敢得罪他們一樣,叫我去後面那個空位坐下。
那個位置旁邊有人,但是沒在那,我拉椅子坐下,看見桌子上的一本攤開的書的扉頁寫著:
李不澹。
李不澹,我跟他,也算是有些淵源。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李不澹不認識我,我的耳朵卻是因為他聾的。
2
班主任見我落座也就離開了班,她前腳剛走,後腳我前面坐的那個女生就轉頭跟我說:
「哎,同學,你還是再找一個位置吧,李不澹不喜歡別人坐他旁邊。」
「謝謝你的提醒。」我瞥了一眼她的胸牌,上面寫著她的名字,「蘇清照同學,我挺喜歡這個位置的。」
女孩大方地笑了一下:「我是班長,有問題可以隨時找我。」
「謝謝。」我也朝她笑了一下。
我以為李不澹請假沒有來,沒想到第二節課下課就見到了他。
少年一頭張揚的紅發,穿著皮衣,打著耳釘,單肩背著包從教室後門走進來。
我對李不澹這個太子爺的刻板印象碎了一地。
我以為按照他的家庭,他至少不能是眼前我看見的這樣。
李不澹走到桌子邊上,把書包砸到了桌子上,弄出很大動靜。
我能察覺到他的不滿。
蘇清照回頭說:「你收斂一下行不行?這位是剛轉來的同學,徐終朝。」
「誰叫你坐這兒的?」李不澹上來就是詰問,蘇清照朝我投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我把手裡的書翻了個頁,收回視線:「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教室,我坐哪兒需要提前跟你打報告嗎?」
大概是我語氣太平靜,沒有讓他生出徵服的快感,他氣樂了,哂笑著說:「你叫什麼?徐終朝是嗎?」
「徐終朝。」我重復了一遍我的名字。
「喲,澹哥來了。」張帆從教室另一邊湊過來,衝著我比了個中指。
「你跟個聾子計較什麼。要我說咱學校也是,什麼東西都往裡招。」
「聾子?」李不澹皺了皺眉,似乎是看見了我的助聽器,就沒有再說什麼,伸手打發張帆。
「去去去,別在這礙我眼。」
「澹哥,你可得看在咱們兩家的合作上,好好給我出口氣。這小子當眾造謠我是同性戀。」
張帆沒走,反而指著我,口氣囂張。
狗仗人勢的樣子淋漓盡致。
「你不是嗎?」我輕飄飄四個字,張帆又破防一次。
「我操你媽的,老子不是!」
「哦,那你不是。」我順著他的話說。
張帆伸手就要過來揍我:「你他媽的用什麼語氣跟老子說話!自己長得一副騷狐狸樣,你才是同性戀吧!」
「張帆你怎麼說話呢?」蘇清照也聽不下去,替我出頭。
李不澹伸手攔住他揮過來的拳頭,往前一推,張帆就後退了幾步,李不澹說:
「你跟聾子計較什麼長短,滾回去。」
有他發話,張帆隻敢又指著我無聲地罵了幾句。
怪不得非要把我弄成這個樣子才罷休,原來是李不澹真的會對重度殘疾另眼相待。
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他為我出頭。
但是沒有,我說不出口。
但李不澹沒有對我善罷甘休,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在我耳邊吹了口氣:
「不知道說謝謝?」
我沒說話。
他伸手摘了我的助聽器。
教室裡的熙熙攘攘的聲音頓時在我耳邊消失,巨大的不安感迅速包圍我全身。
整個世界於我而言仿佛歸於了混沌時的寂靜。
死寂。
3
我看向李不澹,他正把玩我的助聽器。
我隻能看見他唇角蠕動,似乎說了不少東西。
然後他抬頭,看著我的眼睛說:
「像你這種聾子不應該去上殘疾學校嗎?你以後隻能戴著這個助聽器了嗎?」
那一刻雖然我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是他說的什麼在我眼裡無比清晰。
距離我接到診斷書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從我有了助聽器以後幾乎沒有摘下過它。
我知道我表面上雲淡風輕都是裝的,我很害怕我已經聽不見了這個事實。
李不澹張牙舞爪地在我眼前擺弄著我跟這個世界最後的連接,我心裡騰起一陣怒火,也忘了父母交代給我的話,反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
李不澹被我扇愣了,我趁機奪回助聽器戴好。
他緩緩伸手摸了摸我扇過的地方,用舌頭頂了頂ţũ₉那半邊迅速紅起來的臉,難以相信地瞪著我:
「你他媽敢跟我動手?」
他長得跟我差不多高,但是因為常年規律地鍛煉,有一層薄肌,我跟他正面剛起來肯定是下下策。
他站起來捏著拳頭要揍我的時候,我說:
「李不澹,我喜歡你。」
班裡突然靜可聞針了。
就連李不澹本人也猝不及防地愣在了原地。
過了一會兒,另半邊臉也可疑地紅了。
磕磕巴巴地跟我說:「我,我不喜歡男的。」
4
我跟李不澹開始了同桌生活。
很快我就摸清了他上課的規律,第二節課來班裡,把書包放下。
接著就出去打球或者翻牆出去泡吧。
我們之間除了他摘我助聽器那次,再也沒什麼別的交流。
在這裡也的確沒有什麼學習氛圍可言。
張帆跟他的小弟三天兩頭地找我麻煩,我經常從桌子裡看見死蟲子。
我雖然長得不算十分陽剛,但好歹心智也是十八歲的正常男性。
他們拙劣的手段不光傷害不到我,反而徒增笑料。
不多時張帆他們就發現了這一點。
所以他們幾個人帶頭把我圍在了男廁所。
為首的張帆伸手攬過我的肩膀。
我掃他一眼,把他手打開。
他有些激惱,又過來奪我的助聽器。
我練了四年太極,最懂什麼叫四兩撥千斤。
他那些在學校打架混出來的凌亂的招式,我都不用上心就可以把他的手打回去。
我非常清楚我想要什麼效果。
張帆帶來的那群人朝我圍攻的時候,我就沒再反抗了。
我需要一些契機跟李不澹破冰,眼下看來最有效的是苦肉計。
我暗中委派私家偵探去調查他。
最近才給我一些反饋,說李不澹的生母,有先天失聰的毛病,因此在這段聯姻裡,並不受李不澹父親一族重視。
因為家世原因,一直有人打著某些治療的幌子接近李家,還有些人慣會落井下石。
李家就把那個懷孕的可憐女人送到了國外,對外說去療養,但一直都在封鎖消息。
直到她產下李不澹,李不澹父親迫切地跟她離婚,娶了另一個世家小姐。
所以李不澹見到我這個真聾子,才會有些動容。
但他不知道,我這是被人為制造出來的,接近他的契機。
5
那些人下手沒輕沒重,我鼻青臉腫地坐回位置上,就惹來了蘇清照一聲驚呼:
「徐終朝,你這是……」
我助聽器被踩壞了,勉強能靠嘴唇的形狀判斷她大概在說什麼。
我搖搖頭。
正好李不澹回來。
蘇清照似乎還在說什麼,她站起來,情緒很激動,朝著李不澹。
李不澹愣在原地。
我心裡笑了笑,覺得自己真的是又下賤又卑劣。
很快李不澹就做出了反應。
他揪著張帆來我面前:「給徐終朝道歉。」
我偏過頭,沒有說話。
低血糖的毛病犯得恰到好處,我直直地向後倒,李不澹大跨步直接邁過來伸出雙手接住我,我還有意識,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大概是見我醒著,就皺著眉扶正我,坐起來之後,僅存的意識就消失了。
醒來是在校醫院,李不澹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蘇清照正在一旁給我剝香蕉。
我掛著葡萄糖,腦子裡有一瞬間的短路。但隨即恢復過來。
「不好意……」
我下意識開口,耳邊一片死寂,我不知道我剛剛說出了怎樣的聲音,是大是小,能否聽清。
我愣在那裡,把心裡的情緒壓下去。
李不澹跟我打手語,說,你低血糖。
我當然能看懂,我特意學的。
我點點頭。
蘇清照把香蕉遞給我,很慢地說:需不需要叫你家長來?
我搖搖頭。
來幹什麼,誇我有本事博了李少爺一點關注嗎。
校醫聽見我們這兒的動靜,走進來跟他們說了幾句話,然後蘇清照跟我擺手告別,走了。
李不澹看了一眼我,跟著蘇清照一起離開。
醫生幫我調了一下點滴。
我安靜地靠在那掛完水,一直到晚自習,從學校後邊的牆頭翻了出去。
學校附近有一個藝術展覽館,那裡有一個街頭藝人拉大提琴,從我學大提琴開始,他就一直在那一塊兒拉琴。
他還在那兒,我也依舊能給他一些錢,但變的隻有我本身而已。
我聽不見,但是我坐在藝術館的臺階上,不知道看他拉了多久。
如果我的耳朵沒有問題——沒有如果。
心裡有些崩潰,但哭不出來。
6
一整個晚自習我都待在外面,到點就從學校旁邊走過去,跟家裡的司機回去。
父母從來不會過問額外的事情,他們在學校有眼線監視我的行動。
我一身傷回去,連我的助聽器丟了都沒有發現。
還是因為他們喊我,我沒有理他們,惱羞成怒上來扇了我一巴掌。
人不能作孽,作的孽指不定什麼時候又回到自己身上。
我隻是默然地看著他們尷尬地愣在原地,然後再去做自己的事。
第二天就會有新的助聽器放到我床頭櫃上。
我佩戴好去洗漱,看見鏡子裡,臉上還帶著淤青的自己。
沒關系徐終朝,很快就可以結束這一切了。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
隻要打消李不澹對我的疑慮,把我視作朋友,一切就都可以有序落幕。
7
李不澹破天荒地第一節課到了學校,見到我之後遞給我一個盒子。
盒子上寫了一堆德文,我不知道寫的什麼,不明所以地在他眼神下打開。
裡面赫然是一副助聽器。
早知道不戴這個新的來了。我斂著眼睛戲謔地想。
「我有備用的助聽器,不麻煩你的好意了。昨天你跟班長送我去校醫院我還沒來得及感謝。」
我說著,把盒子推回去。
李不澹又推回來:「給你你就拿著。東西都到了,你不收難道我戴嗎?」
少年口吻強勢。
我看著他那頭紅毛,格外出戲。
「謝謝。」我說,然後想把助聽器收好。
李不澹卻伸手把我戴著的那個拿走揣進口袋。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佔有欲弄得一愣。
德國的助聽器跟國產的在收音效果上沒什麼太大的區別,隻是要更舒服一些。
從那天開始,也許從那一刻開始,我跟李不澹的關系發展得迅速而猛烈。
他做什麼都要帶上我,吃飯也是,打球也是。
更甚放大周的時候約我去郊外的山上騎摩託。
我從來不接觸這種危險運動,但他好像格外喜歡。
於是我裝作感興趣的樣子,把他的頭盔戴上,叫他教我騎摩託。
轟鳴聲炸起,然後就是強勢的風,把我整個裹挾。
四周的景色在急速後退,我心跳得厲害。
直到我轉了一圈回來,下車,他跟我擊掌,我耳邊都是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髒。
滿世界的慌懼,記憶深刻。
這種感覺也就自然而然地,跟這個叫李不澹的人,掛上了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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