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馬匹停下來時,侍衛們已不知被甩至何處。
紀初桃搭著祁炎的手下馬,方覺雙腿軟得厲害,若不是祁炎及時撈了自己一把,她怕是又要丟臉了。
為了找回些許自尊,紀初桃抬手遮在眉間,展望遠山和一望無垠的草地,哼道:“小將軍說的‘東西’,莫非就是此處的風景?未免也太小瞧本宮了,雖說不常出宮城,卻也秋狩行獵過,這般風景怎能稱得上是‘沒見過’的呢?”
雖說如此,可上揚的尾音卻出賣了她此時的愉悅。
祁炎不置可否,沉穩道:“殿下莫急。”
說著,他將拇指和食指放在唇間,朝著空中揚聲一吹。
響亮的哨聲直達天際,不多時,天空中想起一聲尖厲的鷹鳴,似是與他遙相回應。
紀初桃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天空高遠,一隻猛禽在山尖盤旋一圈,然後朝著祁炎俯衝下來。在紀初桃的驚呼聲中,拍打著翅膀穩穩落在了祁炎伸出的手臂上。
這隻大鳥灰麻羽毛,目光銳利,撲騰展開的雙翼足有三尺餘長,落在祁炎的臂上,卻乖順得如一隻雞崽。
溪水在山腳閃閃發光,大片的綠草地鋪展向天際,臂上停著獵隼的少年武將,英俊得宛若神祗降臨。
兇猛的,野性的東西,還真是紀初桃不曾見過的!
她滿心的好奇又湧了上來,端詳著這隻尖喙銳爪的猛禽,一副想靠近又不太敢的樣子,輕聲問道:“這是你馴的鷹麼?”
“是獵隼,比蒼鷹小,但不輸兇猛。”
祁炎看著小心翼翼靠近的紀初桃,安撫獵隼道:“是臣十五歲時馴化的,已跟了臣四年多。”
紀初桃欽佩不已。視線又落在獵隼長而彎曲的尖銳指甲上,咽了咽嗓子問:“它的爪子,會否抓傷你?”
她像個稚童似的好奇,祁炎忍不住低笑,抬起手臂示意道:“不會,這畜生通人性。何況,臣有護腕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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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壞心眼地問她:“殿下可要摸摸看?”
“摸……摸它?”紀初桃咕咚吞咽,許久下定決心般,閉著眼顫巍巍朝著獵隼油滑的羽毛摸去。
顫抖的指尖還未觸及,獵隼撲騰起翅膀維持平衡,扇起的風吹得紀初桃發絲凌亂。她碰到了油滑的羽毛,倏地收回手,睜開水潤的杏眸搖首道:“像硬些的綢緞一樣……”
還是怯場了,嬌氣又堅韌,叫人直想將她揉進懷裡好生護著。
祁炎又吹了聲口哨,獵隼便離開他的臂膀,重新飛向天際,久久在空中盤旋,像是一個等待號令的忠誠護衛。
紀初桃看著祁炎的動作,似是對口哨有興致,也學著他的動作將拇指和食指放在紅唇上,用力一吹……
“噗!”一聲滑稽的氣音,根本沒有響亮的哨聲!
祁炎一愣,反應過來她在學什麼,不由以手背抵著鼻尖,恣意張狂地悶笑出聲。
紀初桃臉一紅,瞪著他羞赧道:“不許笑!”
“殿下想學?”祁炎背映藍天蒼山,眉目鋒利而又俊朗,殘留著些許笑意。
紀初桃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她在宮裡時,沒有人教她這些。
祁炎便示範道:“拇指和食指圈成圈,放在嘴中。”
紀初桃依言照做,一吹:“噗!”
依舊是滑稽的氣音。
祁炎又笑了起來,線條冷硬的雙肩一抖一抖。笑夠了,方看著臉色緋紅慍惱的小帝姬道:“這樣不行,嘴唇需保持湿潤……”
他本想拿出牛皮水囊來,讓紀初桃潤一潤唇瓣,卻見紀初桃率先伸出嫣紅柔軟的舌尖,在花瓣似的唇上輕輕舔了舔。
那唇輕輕張合,泛著誘人的水光。
偏生紀初桃毫無意識,抬起通透的眼眸問道:“這樣行了麼?”
祁炎眸色一暗,盯著她許久,啞聲道:“行了。”
紀初桃便又圈起拇指食指,含在剛潤好的櫻唇中,準備吹哨。
祁炎定神抬手,帶繭的指腹落在她唇畔,替她調整手指的細節,低聲道:“保持這樣,舌尖抵著手指……”
話音剛落,指節上一陣湿軟。
紀初桃用力過猛,舌尖竟然掃過祁炎擱在唇邊的指節!
陌生而又熟悉的熱流竄過全身,霎時間,兩人皆是一顫。
天高雲淡,風吹草低,馬兒在一旁靜靜地吃草。紀初桃紅著臉望著祁炎的眼睛,心髒狂跳,仿佛自己的靈魂已被鎖定,即將被卷入洶湧的暗流中。
第50章 回禮 這是回禮,殿下。
風吹過山巒曠野, 綠意起伏,天高雲淡。
祁炎的指腹輕輕蹭過紀初桃的唇瓣,此時一朵浮雲遮住陽光, 陰翳籠罩大地,祁炎半闔著眼湊近她。
盡管不是第一次了, 紀初桃依舊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既懵懂, 又悸動。
鼻尖蹭過鼻尖, 兩人的唇隻有一寸之隔,遠處忽的傳來了馬蹄聲。
紀初桃驚醒,退開了些許。
雲開見日, 風吹動她綴著金鈴的衣袂翻飛,通透潋滟的杏眸下,一抹胭脂色俏麗無雙。
祁炎一僵, 淡淡收回手, 望著飛奔而來的霍謙等人,沉沉的眼波瞬間凝成黑冷的冰刃。
霍謙挽著弓下馬, 抱拳道:“外出危險,還請殿下莫要離開屬下等人的視線。”
抬眼間對上祁炎冷冽如刀的視線, 霍謙一僵,不明白自己方才說錯了什麼,惹得這位冷面將軍如此不快。
紀初桃有些遺憾,這天, 她到底沒能學會吹口哨。
……
五月初是祁炎的生辰, 及冠之齡,對於男子來說是個無比重要的日子。
因要商議冠禮事宜,祁炎這幾日搬回了鎮國侯府居住。
紀初桃提前好多天就在苦惱, 該送祁炎什麼生辰賀禮合適。雖然她食邑豐厚,不愁沒有奇珍異寶,可總覺得那些俗物拿去送祁炎,未免太敷衍了些。
何況,他也不在乎珍寶字畫之類的物件。
入睡前,紀初桃打著哈欠上榻,問服侍的宮婢道:“挽竹,你說若是尋常女子想送心儀之人賀禮,送什麼好?”
挽竹回想了一番自己偷偷聽的那些話本故事,答道:“約莫是手帕、香囊之物罷。”
祁炎是個從裡到外都很強硬的人,從不佩戴汗巾香囊之物。想了想,紀初桃搖首道:“若是……若是那‘尋常女子’心儀的,是個習武之人呢?”
那‘尋常女子’和‘習武之人’,就是您和祁將軍罷!
盡管心知肚明,但挽竹面上仍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邊替紀初桃寬衣,一邊壞笑道:“若是兩情相悅,那就把自己許給他啰!保證比什麼禮物都強!”
“把自己……”反應過來,紀初桃心尖一顫,佯怒道,“你越發沒規矩了!”
挽竹忙笑著告饒。
拂鈴立侍一旁,提議道:“若那人身居高位,金銀財物自是不在眼中。俗言道‘禮輕情意重’,殿下何不親手做一樣東西送給他,以示珍重?”
紀初桃覺得在理,先前簪花宴送他的那枝丹桂就是自個兒親手做的,至今還插在祁炎床頭的花瓶中,想來是很喜歡的。
紀初桃蓋上被褥,躺在榻上想:這次祁炎的生辰,給他做個什麼合適呢?
想著想著,便陷入了黑沉的夢鄉。
紀初桃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哪些零碎的怪夢,今夜卻又夢見了一些新的片段。
灰麻羽毛的獵隼撲騰著羽翼落在窗邊,清冷模糊的光線中,隻見祁炎一身玄黑戰甲坐在榻邊,將紀初桃攬入懷中。
衣裳單薄,她的臉貼在祁炎胸甲上,金屬冰冷的質感透過單薄的裡衣傳來,徹骨的寒意,凍得她一哆嗦。
可是他的眼神,又如此綿長炙熱。
眼淚還停留在眼角,就被男人用粗粝的手指抹去,祁炎純厚的嗓音自頭頂傳來,沉沉道:“別哭。待此戰歸來,我將一切都告訴你。”
夢裡的自己咬緊了唇,紅著鼻尖沒說話。
即便是旁觀夢境,紀初桃也能感到夢中自己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像是混合了悲傷和無奈的一杯烈酒,燒得人胸腔疼。
祁炎的指腹順著她的面頰下滑,撫過脖頸的痕跡,落在那枚玄黑的獸紋墨玉上。
“這是祁家的命門,能保殿下平安。”炙熱的吻落在紀初桃的眉心,他道,“我說過,不管殿下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可是我想要的,你已經給不了啊……
一聲喟嘆,紀初桃從夢中醒來,身子沉沉地仿若和睡榻融為一體。
今日的夢沒頭沒尾的,紀初桃分不明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和以往一樣預示著什麼。
估摸著紀初桃醒了,拂鈴進殿,撩開帳紗道:“殿下,宮裡傳來消息,今晨一早祁將軍便被宣召入朝。”
“入朝?”紀初桃被從夢中拉回現實,倏地坐起。
自從受琅琊王一案牽連,祁炎已許久沒有參與朝政軍務,此番被宣召進宮,不知是吉是兇。
“有無說何事宣召?”紀初桃皺眉問。
拂鈴道:“殿下放心,奴婢已派了宮人前去打聽,想必過不久便有消息回復。”
用過早膳,前去打聽的內侍小年歸府,為紀初桃帶來了消息。
小年顧不得喘口氣,躬身回稟道:“回殿下,聖上念在祁將軍多次護主有功,允他將功折罪,官復原職。”
聞言,紀初桃松了一口氣。
數月來她將祁炎帶在身邊,隻為讓眾人知道祁炎值得信任,幾經波折,總算有了個好結果。
想了想,她又問:“頒布這道旨意的,是天子還是大公主?”
小年道:“是天子,不過大公主也未有異議。”
紀初桃倒有些訝異:皇弟以往萬事都看長姐臉色行事,何時這般硬氣了?
再回想之前祁炎獲罪那會兒,紀昭明著暗著多次向紀初桃提及搭救祁炎之事……紀初桃總覺得,今日的赦免絕非臨時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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