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晉宮裡來的裘嬤嬤就守在他身邊,目光從進來就一直在悄然打量他,雖然臉上始終掛著和善的笑,心裡卻在暗中評判鹹笙。
她是皇後的身邊人,此次太子以十城求娶梁國公主,早已在北晉傳的沸沸揚揚,宮裡也沒能避免,皇後特別讓她來看,這大梁公主究竟是有多傾國傾城,能換湛禎一句‘江山易改,美人難得’。
真說起來,論姿色,鹹笙的確夠美,開了臉後,更是肌膚光滑猶如凝脂,但或許是因為久病在床的原因,他眉宇間隱隱帶著一些恹恹的病氣,這大喜的日子,沒見他臉上有任何喜色,長睫毛一垂,安安靜靜的顯得還有些憂鬱。
她心裡便有些不悅,見鹹笙梳著頭都能睡著,更是眼神一暗,忽然上前一步,擰了他一下。
鹹笙驚醒,下意識捂住被擰痛的地方,還沒扭頭,就被人按住腦袋:“公主別動,快好了。”
陪在鹹笙身邊的除了如意,還有一個叫月華的姑姑,她是瑩露的雙胞姐姐,自幼跟在魏皇後身邊,此次跟來,是因為魏萱放心不下鹹笙,如意又太年輕。
兩人都把這一幕看在眼裡,如意見狀要呵斥,又被月華扯住,她走上前,借著跟鹹笙說話,擋在了裘嬤嬤面前,防止鹹笙再被欺負。
鹹笙如何能不知道怎麼回事,如今遠在異國,也不好得罪皇後,隻能把委屈吞了。
終於收拾完畢,裘嬤嬤命人捧來了鳳冠,月華卻阻止了:“鳳冠太重,公主身子弱,等花轎來了再戴也不遲。”
“稍後花轎到,所有大門都要打開,哪裡來得及?”
“不過就是戴個鳳冠,披個蓋頭的事兒,不會太急的,嬤嬤忙這麼久也累了,喝口茶。”
月華遞茶,她卻油鹽不進,但這玩意兒這麼重,月華也一直沒有退讓,她倆你來我往,鹹笙腦仁兒疼,便閉目養神。
裘嬤嬤眉頭又深深皺了起來。
外頭傳來吹吹打打與炮仗的聲音,裘嬤嬤厲聲道:“花轎來了!趕快戴上,你們幾個,去把所有門全部大開,通了福氣,萬事順利!”
這些人吉利話張口即來,月華這才不慌不忙的取來鳳冠給鹹笙戴上,原本鹹笙以為她是誇張了,一戴腦袋上才發現脖子都要抬不起來了。
緊接著,眼前一片暗紅,他徹底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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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擔心他腳下不穩出什麼差池,又親自扶著他出門,察覺到他的力不從心,又道:“進了花轎,公主可以拿下來,等到太子府壓花轎時再戴上。”
她聲音壓的低,沒給裘嬤嬤聽見,鹹笙沒應,隻是一步一晃,喘息都微微急促了起來。
進了花轎,鹹笙便抬手扶住頭冠,以給腦袋減輕壓力。
這個轎子是十六人抬的,但比起馬車來卻不能算穩,猝然抬起來的時候,鹹笙頓時一個沒穩住倒在一旁,半天才勉強爬起來,重新扶正腦袋上的鳳冠,手抬酸了換腦袋獨自承受,一來二去,額頭出了細密的冷汗。
大梁雖然勢弱,但到底有著四百年基業,一幹陪嫁用品都彰顯著大國風範,三天前進城由一輛輛馬車運送的嫁妝,在此刻被接親隊紛紛抬了出來,跟在花轎後頭,延綿不絕,讓人嘆為觀止。
“都說南國產業豐厚,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不然怎麼說江南富甲多如牛毛呢?”
“看這嫁妝,我倒覺得公主嫁來有些委屈了。”
“小心太子聽到砍了你!”
……
熱熱鬧鬧的議論聲中,鹹笙卻在花轎的顛簸裡開始犯惡心,他勉強克制著,但一大早就起來折騰,又困又累的情況下,他也不知自己是昏了還是睡了,總之短暫沒了意識。
北晉太子大婚,皇上皇後也都紛紛到了現場,今日來的都是京城勳貴,不是宰相就是將軍,一人一句恭喜,湛禎含笑應了,神色可以看出來喜氣,但卻總是無意識的來回徘徊,頻繁望著面前的街道。
好不容易把接親隊盼過來,他才停下腳步,駐足望向花轎。人人都瞧得出來,太子殿下急切渴望抱美人歸的心情。鞭炮噼裡啪啦的響起,隨著花轎到面前,有人唱誦:“新娘下轎,萬福帶到——”
轎子壓了下去,攙轎姑娘上前來恭敬等著,裡頭卻毫無動靜。
湛禎走上前,月華率先反應過來,急忙衝上來,道:“公主?”
轎子外頭喊了幾聲,還是毫無動靜,不少賓客已經悄然息聲。
湛禎含笑的神色微微一凜,大步走了上來,耳朵微微一動,聽到裡頭有了動靜,還有非常緊張的喘息聲。
鹹笙剛剛驚醒,發覺轎子不晃了,外頭一片安靜,正忐忑不安。
湛禎意識到了什麼,神色緩和,輕聲道:“公主是想要孤親自來牽?”
有了聲音,鹹笙終於確定是到了地方,他身子前傾,掀開轎簾,看到了一隻伸過來的手掌。
湛禎的手。
鹹笙心情復雜了起來。
他一露面,周圍立刻又重新恢復了熱鬧:“哈哈,原來是新娘子耍小性子呢!”
禮炮又響了幾聲,鹹笙腦袋上有人撒了什麼東西,湛禎道:“公主?”
鹹笙不敢再耽擱,將自己的手交出去,忽然腳下一軟,眼前黑了一瞬,身旁人一把摟住了他的腰,周圍又是一陣起哄,鹹笙抓著他勉強站穩,艱難道:“我有點不舒服。”
湛禎捏著他汗湿的手,道:“孤扶著公主。”
他也看不清湛禎的表情,隻能信任他,同時掐了自己一把,強行打起精神,道:“謝謝。”
太子大婚不同民間,但北國民風開放,還是十分熱鬧,隻是熱鬧之中帶上了幾分莊重。
耳邊有人說起了吉利話,有人喊,有人喝,鹹笙一路跨過馬鞍,火盆,穿過兩旁熱情的客人,一路來到了前廳。
天地,高堂,對拜。
他的腦袋抬起又垂下,喉嚨裡是壓抑的輕咳,也不敢太大聲,可渾身卻忽然一陣陣的出冷汗,眼前昏花,耳邊的聲音和眼前的畫面都變得越來越遙遠。
被他用力抓著的那根紅綢,上方也都被他的手汗弄湿。
“送入洞房——”
鹹笙陡然一陣天旋地轉,被人摟在了懷裡,緊接著,身子懸空而起,他攥著那根紅綢,戴著沉重鳳冠的腦袋軟軟的靠在了湛禎的肩頭,哪怕再不願,還是徹底失去了意識。
湛禎抱著他離開賓客滿堂的前廳,一路穿過走廊,如意和月華臉色煞白的跟著,後者又輕又快的道:“好在拜堂完成了,殿下,進去可否允許公主將鳳冠取下,吃點東西,這一大早的,他滴水未進,早晨又醒得早,方才在轎子裡定是昏了過去,絕對不是故意讓殿下難堪的。”
湛禎神色冷淡,一言不發。
月華拿不定他的心思,越發緊張。
如今他們來到大晉,可一切都要仰仗這位太子殿下,若是惹他生氣,公主的日子絕對不能好過了。
一路到了房門前,有人為湛禎開了門,他卻冷冷道:“都不許進去。”
端著合衾酒和玉如意的丫鬟以及喜娘面面相覷,月華和如意紛紛出了一身冷汗,卻也不敢多說。
如意小聲道:“他不會現在就……”
“不會。”月華冷靜道:“大晉天子還在外頭,太子再荒唐也絕不會在這時動公主。”
屋內,湛禎將他放在床上,抬手揭開了紅蓋頭。
粉黛遮住了蒼白的病容,紅衣襯的肌膚勝雪,這是一張足以讓任何男人心動的明豔容顏。
男人抬手取下鳳冠,意外它竟如此沉重,同時也在鹹笙額頭看到了壓出來的紅痕。
鹹笙額頭的發湿漉漉的,是被冷汗浸湿的。湛禎將鳳冠放在床上,伸手探了探鹹笙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脈搏,神色又沉了幾分。
他託起鹹笙的頸椎,那顆頭顱便往後沉著,露出細長優美的脖頸,湛禎手指掐在他的人中,鹹笙皺眉醒轉,胃裡給顛簸的惡心感還沒散去,渾身無力,苦不堪言。
耳邊卻忽然傳來聲音:“你若死了,孤便讓大梁給你陪葬。”
鹹笙因為這句話而陡然張大眼睛,他死死盯著湛禎。男人託在他頸下的手溫柔的將他平放回枕上,單手撐在枕側,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今日尤為漂亮的臉,一寸一寸、一點一點的審視,像在用眼睛品嘗什麼珍馐美味,裡頭蘊著脈脈柔情:“清醒了?叫聲相公來聽。”
作者有話要說: 鹹笙:呸!
略略:現在就抓你洞房信不信。
第7章
鹹笙臉上氤氲怒意。
對於他來說,湛禎能說出他一旦死了就讓梁國陪葬的話,就說明他根本就是在騙婚。
因為連鹹笙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他隻能活一天是一天。
“咳。”他渾身無力,索性別開了臉。
事已至此,他早已沒有了跟湛禎針鋒相對的資格,更因為湛禎這兩句話,微微紅了眼角。
“不願喊?”湛禎的手擦過他湿潤的額頭,道:“孤讓公主吃好喝好,公主卻背著人不好好睡覺,今日在花轎暈厥,知道的憐惜公主身子嬌弱,不知道的……還當公主對我大晉有什麼意見。”
湛禎……在生氣?
鹹笙對人情緒素來敏感,雖然湛禎語氣和動作都很溫和,但他還是察覺出來了裡頭隱隱的薄怒。
他這幾日在驛館的確沒有睡好,一個是初來異國,還有就是因為擔心大婚的事。
今日昏倒跟這個也有關系,但他沒想到湛禎連這個都看出來了。他心裡忽然又虛了起來,手心在身上蹭了蹭,神色溢出不安。
他容顏光潔,猶如剝了殼的雞蛋,湛禎隻是看著,眼神就暗了幾分:“公主徹夜難眠,是因為大婚喜不自禁,還是因為……怕孤?”
鴉翅般的睫毛倏地掀起,鹹笙辯駁道:“我為何要怕你?”
那神色倉皇之中帶著幾分嚴厲,湛禎看他一陣,又笑了開:“公主說的極是,你我已成夫妻,日後同舟共濟,禍福同享,哪有妻子害怕丈夫的道理?”
他道:“是孤想多了。”
鹹笙看不透他,但也聽出來他話裡有話,他移開視線,理直氣壯道:“本來就是。”
“那就好。”湛禎終於跟他拉開距離,道:“孤前頭還有事,公主記得吃點東西,好好休息。”
他站起來,將兩側床帷解下,撩著一邊瞧他,意味深長道:“晚上見。”
隨即松手,厚重的床帷隔開了兩人。
湛禎在床帷外站了片刻,邁開腳步出門,鹹笙側耳,聽他吩咐道:“把東西放進去,別打擾公主休息。”
喜娘道:“……還未等到挑蓋頭喝合卺酒,怎麼就睡下了?”
“讓她吃點東西再喝。”
“是。”
接著,屋內有人進來,又悄悄退了出去,鹹笙躺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剛要睡著,聽到門又被推了開,如意的聲音傳來:“公主,殿下派人端來了一碗燕窩,讓您吃了再睡。”
鹹笙摸摸肚子,立刻坐了起來,拉開床帷,如意道:“喜娘在外頭守著呢,公主吃了先墊墊。”
他接過碗吃了兩口,聽到外頭傳來喜娘隱隱的數落,洞房當日,按規矩新娘要在床上端正的坐一日,等丈夫來掀蓋頭,哪有放喜娘守在門外吹冷風,她在屋內呼呼大睡的道理。
但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無人敢違。
“殿下倒是個體貼人。”如意如此評價。
鹹笙沒應聲,折騰大半天總算進了食,胃裡好受很多,他很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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